「治傷」


    楊煙隻覺心裏有什麽轟地倒了。


    張萬寧號脈時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況且,我們還同床共枕過,不是嗎?”


    張萬寧賤賤地補了一句,卻讓楊煙真不知怎麽接了。


    “不必了公子,我……已經塗過藥了。”


    楊煙推脫:“行走江湖多年,大傷小傷也有很多次,不用太當一回事的。既然是傷,總會好的是吧。”


    “你也這般……很多年了?蘇毓是你的情人?韓泠又是你的什麽?”


    感受到拒絕,張萬寧突然咄咄逼人地發問,聲音轉瞬又柔和下來:“傷會好,身體內裏經年累月的濕寒卻難驅。”


    “您過來就是問這些的嗎?就是為了揭穿我的身份,然後讓我脫個衣服?”


    楊煙抬起頭盯著他問,但顯然沒有興致再聽他回答什麽。


    她頭疼得要命,感覺腦子也不怎麽轉了,又躺回床上:“我很難受,您要沒別的事,請回吧。”


    張萬寧卻是有些生氣了:“我是關心你!你這樣我怎麽放心離開?蘇毓死哪去了?”


    “再說我是那種流氓嗎?女人我身邊多的是,況且——你都瘦成個小雞仔兒了,不男不女有什麽可看的?”


    他不屑地瞥了瞥楊煙。


    “馬上春闈了,張公子備考要緊。”


    楊煙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但真不想理他了,翻身麵向牆壁:“謝謝張公子關心。”


    “冠冕堂皇!”


    張萬寧走過來將她從床上拎起,感覺這人輕得像一片落葉,蒼白的臉上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終於忍不住道:“你該知道我的性子,能讓我掛心的人不多,我視你為知己,你拿我當什麽?你不是說人和人之間要托付‘真心’嗎?難道我錯信你了?”


    知己……


    楊煙起了恍惚,他當真把她當作知己?


    她費了多少力氣才終於撬開眼前這麵熱心冷之人的心門。


    “公子……”眼睛一瞬蒙上一層霧氣,“你不嫌棄我出身微賤?”


    她沒再稱呼“您”。


    “出身微賤又如何?懂香術、會幻戲、能詩賦,足矣。”


    張萬寧將拎著她衣領的手放下。


    “再說,雖不知你到底是誰,可悉心培養一個女子詩書的,怎可能是微賤之家?你真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女人,可惜你一直在逃避這個事實吧。”


    “我……”


    楊煙感覺胸中一堵,張萬寧的確一眼看穿了她。


    “天下雖大,孤身女子總逃不了‘以色事人’的境地,而我不想如此,我想靠自己的雙手謀生活。 ”


    楊煙話鋒一轉:“——我若不是女子,公子恐怕不會跟我說這些吧?”


    這話將張萬寧的心紮了一下,他自問,若非偶然知道她是女人,他的確不會對她多麽上心。


    而知道她是女人,就怎麽看怎麽順眼和……喜歡了。


    他又是極清醒理性之人,知道這喜歡毫無結果,隻能退到合適的位子,卻又忍不住想見見她。


    “怎麽你就這麽想做個男人?”


    張萬寧重新坐了下來,他確實想知道這個人心裏在盤算些什麽。


    楊煙知道沒法逃避了,想了想才低聲道:“不是想做男人,是想做一些人們限製女子去做,覺得隻有男人才能做的事情,比如入仕報國、出征戍守,為主公獻計獻策,哪怕隻做個幻戲師討孩子開心,我……隻想做個有用之人。”


    “可惜……這條路真的很難,光賺錢謀生都折騰得人夠嗆,還……還要費力躲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公子怕是理解不了。”楊煙終於轉過頭來,對著張萬寧苦笑了下。


    “於你,什麽都是唾手可得。想賺錢家裏應該有很多生意鋪子給你曆練,想入仕即使不考科舉也能恩蔭做官,還有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好姻緣,而公子你一表人才脾性又好,任誰跟你共度一生都會幸福吧。”


    被這樣一說,張萬寧臉上有些火燒火燎的疼,他竟也回了個苦笑:


    “你以為背負著一個大家族,真的很輕鬆嗎?所有路都給你鋪好了,由不得你不走,行差一步都是萬萬不能。我倒挺羨慕你,沒人管沒人問,無拘無束的,想扮個男人也就扮了,惹上點禍端也無所謂,受傷了疼幾天也就好了,我是沒辦法任性到完全做自己的。”


    楊煙以為自己出了幻聽,張萬寧竟然向自己坦誠心跡……


    於是忙擠出笑臉活躍氣氛:“看來所有事都有兩麵性,所謂‘管中窺豹隻略見一斑,一葉障目則不見泰山’,是我狹隘了,你既得了家族蔭庇便要承擔責任,我雖窮困潦倒卻也自在逍遙。”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怎麽到我倆這反而成了‘子非魚,安知魚之苦’了呢?”


    “臉皮真厚啊,我們也能以莊子惠子自居?”


    張萬寧跟著一笑,心情陡然輕鬆起來。


    “差不多,差不多嘛。天地萬物合於一道,又有什麽你我莊惠苦樂之分呢?”楊煙擺了擺手說。


    張萬寧突然覺得二人的心似乎貼得很近,近到幾乎可以觸摸到彼此,一瞬間明晰詩中所道“心有靈犀一點通”竟是這般滋味。


    雖然楊煙尚在尋求入世之道,他也被萬事束縛努力學著做家族繼承人,但他們骨子裏一樣,幾乎萬事隻如風過耳,真正從心底在意的並不多。


    楊煙見他怔愣,試探地叫了聲:“公子?在想什麽?”


    張萬寧被唬了一跳:“沒什麽,隻覺跟你好像認識很久了似的,這可能就是‘相逢恨晚’吧。”


    “我倒不同意這個詞——我們能把握的‘就在當下,就在此刻’,相逢沒有早晚,都是恰好而已。再則,以後的時間不還很長嗎?”


    蕭玉何的那句話時時縈繞於楊煙的腦海。


    “還是小道長豁達,是我多慮了。”


    張萬寧無意識下還是叫了聲“小道長”,從楊煙身上收回目光,又想到她的傷處。


    “你的傷還是讓我看看吧,不然你還能找誰治呢?我手邊正好還有些傷藥。”


    張萬寧小心翼翼地詢問,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已有婚約在身,亦是潔身自好之人,不會對你怎麽樣。”


    “罷了,這破身體也不是什麽千金之軀。”


    楊煙知道張萬寧非得驗證一番才罷休,索性直接將棉襖和中衣裏衣解開,褪到腰上,又鬆了裹胸的紗布……


    脖子還係著條細細的五彩繩,身體因碰到了寒冷的空氣而微微發抖,上次這般還是陳郎中給她治傷時。


    張萬寧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隻是見到她白皙光滑曲線畢現的後背,更是為蝴蝶骨間一大片紫紅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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