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蘇可久突然怔住,“冠禮”二字直接戳中他的軟肋,眼眶跟著要濕潤。


    恍惚一瞬後連忙下跪重重磕頭:


    “老師!我自小沒了父親,母親也已離世,親族人丁稀薄鮮少往來,以為此生不會有人為我加冠了……”


    蕭葉山自然早把蘇可久老底翻得幹淨,見他一點未扯謊,心下信任又多了幾分,便連忙扶起了他: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就當替你父親盡責了。”


    話音未落,窗外便傳來少女爽朗的喚聲。


    “爹爹!”蕭寂桐輕輕敲門,卻不等蘇可久過去相迎便推門進來。


    “爹爹,一大早上朝現在有些餓了吧,娘讓我端些點心來。”


    見到這著一身粉色百褶襦裙,外穿兔毛邊折枝紋粉白外衫,頭挽垂鬟分肖髻還簪了桃花珠翠的秀麗少女,蘇可久隻能微微將頭低了下去。


    而少女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著給父親送點心的名義,眼波向著蘇可久顧盼流連著又迅速收回。


    “蘇毓哥哥,哥哥說要去貢院報到領明天的牌子,讓我順便叫你一聲。”


    放下點心,寂桐眼眸微斂,輕輕對蘇可久道,卻沒意識到這句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蘇可久和蕭葉山一瞬便明了她是剛從蕭玉何那邊一路找過來的。


    這兄妹倆……


    蘇可久心下暗暗感歎,但當著蕭葉山的麵並不敢表露情緒,隻假裝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探尋他臉上的神色。


    蕭葉山麵色如常,隻對蘇可久道:“如此你們一同去吧,之後我也不便再出麵,考試就要靠自己了。”


    蘇可久拜別蕭葉山,才隨寂桐往蕭玉何院中去。


    “蘇哥哥,明日考試的東西可都備好?我讓小蝶剛送一盒我……自己……做的糖酥餅到哥哥那裏,幹的能放好幾天,你們明日可一定要帶著啊,若寫得頭暈眼花了就吃一些填填肚子。”寂桐笑望著蘇可久。


    “如此,謝謝寂桐姑娘。”


    非禮勿視,蘇可久眼神飄忽,默默將臉轉到一邊,又突然捉住了她話語裏“自己”兩個字,補充到:“姑娘竟還會做餅?”


    寂桐的眼眸明顯亮了,他聽出來了!


    “這幾天纏著廚娘教我,總想親手做給你……們。”寂桐捏著手帕,卻悄悄攪了攪手指。


    蘇可久一瞬竟也想笑,他是心思細膩敏感之人,怎會不知她在想什麽。


    而這姑娘的心的確如水晶般透明,隻差寫在臉上了。


    但沒有她父親的授意或允許,他一介白身又能做什麽回應呢?


    何況他心中還裝著一個滿嘴跑馬車卻完全看不透真實想法的人,卻是得也得不到、放也放不下。


    心下隻感慨若是天底下姑娘都這般幹淨澄澈該有多好,以他的聰明也必早降了那人的心。


    可轉念又想,若楊煙剔透如此,恐怕自己也不會這樣陷落。


    見蘇可久沒回答,卻是邊走臉上邊泛上些羞赧之色,寂桐心裏頓時七上八下起來,一瞬間羞得不知做什麽好。


    “姑娘真是有心了,覓知和在下一定好好品嚐,不負姑娘美意。”


    蘇可久終於從神遊中蘇醒,忙道。


    寂桐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落了落,但轉瞬又落寞地懸起。


    這些天日日見麵,想到明日要考試九天,而考完不知能不能常常再見到,她的心便像缺失了一角。


    蘇可久幾乎從不敢正眼看她,總是撞見一眼就紅著臉撇開視線,這也讓她多了些偷偷打量他的機會,卻每次總能看到失了神。


    這樣漂亮到近乎妖媚的眉眼,幹淨白皙的麵容,常常一身淡色青衫或白色儒衣,更顯風姿如竹,靜雅如玉。


    直像《詩經》中“瞻彼淇奧,綠竹青青”的君子。


    “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剛過及笄之年情竇初開的少女常悄悄在他和蕭玉何溫書的窗外聽二人對詩談經,又憧憬於他的學識談吐,欣賞他的溫和自持,隻覺比她見過的那些傲嬌官宦子弟強了何止數倍。


    而這樣的男子,以後還能用什麽理由相見?


    想到這兒,寂桐恨不得馬上衝到父親麵前說想要嫁給他,但她打小乖巧聽話又絕對不敢。


    隻能暗悄悄地旁敲側擊問下蕭玉何,考完試後作何打算?準備去哪裏玩?


    蕭玉何卻沒有這樣婉轉的心思,總是無所謂地敷衍她,還沒考試呢就想著玩了?以後再說吧。


    而即使她拚命暗示,蘇可久隻以禮相待敬而遠之,不做一絲表示。


    便給她氣到鬱結也不知該怎麽辦。


    但眼下畢竟考試重要,她也隻能按耐住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悄悄在自己閨閣外設了香案,誠心叩拜祈禱蘇可久高中,順帶捎上蕭玉何。


    ——


    不知是被踩時傷了心肺還是洗澡沐浴時候受了風寒,楊煙自杜風處回來第二日就帶了些咳嗽。


    頭昏腦脹也不敢找郎中查看,她隻去買了凍梨和川貝,煮了一鍋又一鍋熱湯往肚裏灌。


    然後任由自己在床上癱了三天。


    她正昏昏沉沉躺著,卻聽房門“噠噠噠”響了。


    “誰?”


    楊煙翻身坐起,大中午的,誰會來找她?


    穿上灰布棉襖,又往脖子上糙糙地裹了條青花布夾棉圍巾,楊煙才慢慢從床上騰挪下來。


    開門後瞬間就呆住了。


    “公……子……”楊煙頭發還是亂糟糟的束著,穿得又像個灰老鼠。


    隻尷尬地搓了搓手:“您怎麽會到這兒來?”


    而讓她稱作“公子”的隻有一個人,正是一身月白繡金雲紋長袍,長身玉立目光灼灼的張萬寧。


    張萬寧麵上一窘,似也不知如何解釋:“我……溫書有些心煩意亂,不知為何就溜達到這來了,想找你聊聊天兒。”


    “公子來得不巧,今天有點不舒服,怕不能陪公子吟詩作賦。”


    楊煙輕道,一縷發絲剛巧從頭上垂落,她慌忙抬手將頭發別在耳後。


    張萬寧見她臉上毫無血色,整個人都是病懨懨,不由分說捏起了她的右手手腕。


    “張公子……”楊煙一驚,試圖收回手。


    “別動!我給你搭搭脈象。”張萬寧說著,凝神感受那躍動。


    “外受風寒,內傷生冷,是氣滯血瘀之症。”放下楊煙的手,張萬寧才關心地問,“怎麽還受傷了?”


    楊煙聞聲退進了房間,張萬寧自然也跟了進去。


    “公子竟也懂醫術?”楊煙搬出桌前的凳子,拿袖子擦了又擦,才讓張萬寧坐下。


    “之前還在您麵前賣弄胡九的藥膏,豈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了?”


    張萬寧倒也不謙虛:“我母親未出嫁前可是醫師呢,我也略通岐黃之術,當然,比你那天才醫師朋友或許差些。這些天我也研究了他的膏方,有機會定當麵討教一二。”


    “那他定高興壞了。”楊煙能想象胡九為人師時興高采烈的樣子。


    她想給張萬寧倒杯水,卻覺自己的茶具過於普通,隻能忐忑地站在一邊: “我這兒著實簡陋,實在不是公子該來的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嘛,‘斯是陋室,惟汝德馨’。”


    張萬寧卻笑著指了指她,然後又想起她的傷:“你的傷處在哪裏?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沒,沒……”楊煙囁喏著,轉瞬又咳嗽起來。


    “醫者仁心,你又何必在意男女之別?”


    張萬寧突然盯著楊煙,眼睛裏光芒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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