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殺」


    楊煙轉過頭去一瞟,馬上熟稔起身拱手作揖:“我來這邊等個人,還要多謝半斤大哥最近幫尋我的人指路。”


    說著又從袖中掏出一兩銀子往半斤手中塞。


    半斤連連擺手,推卻:“這是做什麽?不過舉手之勞,你之前也賞過的,今天真不必了。”


    “應該的,應該的,以前歸以前,以後是以後。春闈不快放榜了嘛,還請半斤大哥說書時幫我兄長蘇毓美言幾句?”


    楊煙笑著將銀子推過去,熟稔地繼續她的賄賂。


    半斤嘿嘿一笑,左瞧瞧右瞧瞧見附近沒人才接了銀子放進懷裏,身子一躬做了個引導手勢:“楊兄弟,你這邊來瞅瞅。”


    楊煙頭一歪,疑惑了一下,還是跟半斤進了客棧,徑直走到大廳中心三甲榜下邊。


    廳內留了夜燈,幾張桌上還擱著他人夜半飲酒後剩下的殘羹冷炙沒收拾。


    隻見榜上人名下圈點已經密密麻麻,顯然會試後押寶已進入白熱化階段。


    “既是你兄長,楊兄弟難不成還不知嗎?蘇官人名聲現在已和胡易小官人並駕齊驅了,號稱‘榜上雙雄’,今科狀元定是二人之一啊!”


    半斤笑得幾乎合不攏嘴:“前幾日,朝廷幾個侍郎來本店宴飲,酒酣時都押了銀子給蘇毓。”


    說著半斤又做出密語架勢,招呼楊煙附耳過來,神神秘秘道:“你猜他們醉話裏說啥,說還未放榜,當朝晏相已經點了舉子蘇毓做女婿!我當時正侍候他們喝酒,可聽得一清二楚。”


    “什麽?!”楊煙一驚,突然抓了抓半斤的衣襟,忙問,“宰相之女不是要嫁太子麽,難不成是……”


    “嘿嘿嘿,正是那個刁蠻霸道名揚京城的晏二姑娘!”


    半斤笑裏竟帶了些看笑話的得意:“這事兒已經滿京城傳三四天了,瞧蘇毓名下的狀元注都壓了數千兩,難不成這事蘇官人對你未曾提及?”


    不是因為詩文才氣,不是因為誌潔行芳,不是因為“佳釀公子”的浪漫個性,蘇可久揚名竟是因了這樣的“裙帶關係”?


    可他這幾天明明在家中閑得日日“洗手作羹湯”,像什麽事都沒發生般淡定地要命。


    而她今日既是臨時過來,依半斤耿直的性子,也絕不是受人之托騙她給她做套子——她也沒那價值不是?


    楊煙隻覺腦內似炸開了什麽混沌,這一時的“吹捧”更像是捧殺人的陰謀。


    若傳到聖上耳朵裏,還未放榜就站隊勾連,不僅蘇可久功名無望,連宰相也……而以無名舉子來惡心丞相,一石二鳥,真是悉心算計。


    晏相也就罷了,蘇可久平平小卒,招誰惹誰了,誰又看他不慣?


    再則,晏相又如何是任人擺布的,明裏直接上個書或將女兒大張旗鼓地許給別人就能撇清關係,蘇可久卻會落個攀附權貴的惡名。


    若其隻暗裏揪出造謠者,再隨便找個借口除掉蘇可久的考試資格,她這大哥便徹底成了犧牲品……


    楊煙心下急躁,前後左右思慮很多,這場她無法看見高處對手的棋局中無論哪一方勝出,蘇可久都是必然的棄子。


    而臉上又不能表現出來,楊煙隻行了個拱手禮,委婉謝道:“半斤大哥,這事是你說書宣揚的麽?真得謝謝你幫我大哥揚名!”


    “小事,小事,順水推舟罷了。”半斤不客氣地擺擺手,“他日蘇官人得中三甲,記得賞我杯酒喝就成。”


    楊煙無奈苦笑,又話鋒一轉:“但,此事大哥的確不曾講過,恐是謠言。宰相之女身份高貴,豈是我等布衣白身能攀附?放榜當口謠傳如此沸沸揚揚,怕不是好事,無媒無聘隻會有損晏姑娘閨中名聲。”


    “這萬一,萬一確無其事,宰相要追究‘謠言’的出處,我怕半斤大哥會被牽連……”


    “什……什麽意思?”半斤其實聽明白了楊煙的話,可他說書侃大山說慣了的,其實不以為意。


    “大官們這麽忙,哪有空跟我們這些小民計較?真計較了豈不是坐實謠言,才是真正毀了名聲。再說,即便當官的生氣了,眾口鑠金,也不是人人的嘴都能封得上的。”


    半斤說起書來頭頭是道,用起成語來也不含糊。


    “半斤大哥說的是,平日聊聊朝堂閑話、宮闈秘事都無不可,不影響事情結局定性。”


    楊煙話鋒一轉:“但此事涉及科場用人,會試還未放榜,一切未定,民間替天家擇士,往難聽點說就是幹政了。即使貴如宰相,替天子分憂也不能淩駕於皇權之上。”


    “你既說‘眾口鑠金’,還記得三年前,將胡易趕出考場的考官被千人唾罵,最終被朝廷罷官之事嗎?若殺一人可止眾怒,你說此事裏皇上會殺誰呢?”


    楊煙輕聲提醒,卻轉圜了一下,不提蘇可久這茬,隻暗示半斤可能做了有心人的工具筏子,也很可能被作為傀儡犧牲掉。


    半斤肉眼可見地慌了起來,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哭喪著臉嘟囔:“可我已經說了啊,這怎麽辦才好。”


    “別擔心,都是我亂猜的,最差也不過如此。這事兒究竟不知因何而起,現在又尚無其他苗頭,說不清是好是壞,我們做百姓的,最好不要摻和才好。可靜水既生了波瀾,指定不能立刻平息——”


    楊煙又將尖銳的話頭拽回,安慰半斤,理性予他分析,沒說出口的是——若再有人推波助瀾一下,搞不好會是一場大案。


    身不在局中,她不懂朝堂各方角色具體如何,卻知政治利益爭鬥自古以來未有平息,比戰場更複雜多變。


    她一絲權勢也無,背靠的吳王還是個縮在陰暗裏自身都難保的‘不中用’主子,權衡來去也根本沒有本事堵住悠悠眾口,去“止”住該事的發酵。


    可事關蘇可久的十年寒窗,兵法裏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本該當麵跟他問個清楚再有所行動。


    但拖延一日風險就增加一分,她不能置身事外。


    “既不能平息,不如——”楊煙嘴角一挑,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容,心內終於生出一計。


    “楊兄弟,你說了半天都是屁話嘛……到底怎麽做才能將我摘出來?”


    半斤見楊煙話說一半又停在關鍵之處,比他倒更像一個說書的,一時心急追著問。


    “哥哥別急,別急。事既未定,便可轉圜。”楊煙作揖輕道,“清湍中已有了濁流,若想大事化小,不如再攪他一攪。”


    這是楊氏兵法第七計——偷梁換柱,渾水遁逃。


    楊煙心中默念,連忙又塞給半斤二兩銀子,招呼他上前耳語。


    安排妥當後她才重新回到門口等待。


    晨曦初露時便遠遠地見一輛覆著深綠色帷幔的馬車被步兵司禁軍和幾名內侍宮女簇擁著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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