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字」


    “什麽??真的?!”


    楊煙顧不上酒了,雀躍著連忙接了信逐字逐句又讀了一遍。


    胡九說他三月初三成婚,婚後就來京城尋她。


    “我不是做夢吧。”她捧了酒壇豪飲起來,酒液淋漓灑了一脖子。


    “痛快!雙喜臨門!不,三喜臨門!”


    可能心情過於激動,幾口老酒就叫她眼前天旋地轉。


    放下酒壇,她伸出兩根手指,又伸出一根,晃了晃,手指重影越來越多,她也不知到底是幾根了。


    “你過了會試,胡九成了親,他還要來找我……”她低頭開始數手指,“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


    “人生四喜,咱們占了仨!”


    “ 太久太久沒這麽開心了,好像離開家後就沒怎麽快意過。”


    楊煙幾乎要跳起舞來,卻被蘇可久緊緊拽住。


    “大哥,你快打我下!瞧瞧疼不疼……”她又捉起蘇可久的手要拍向自己的臉。


    蘇可久看她行事說話都顛三倒四,伸手靠近她,卻沒下手去打,隻用袖子輕輕抹去了下巴上的酒漬。


    手指卻在唇邊停留一瞬,大拇指顫顫地按上了女子的下唇。


    剛沐過酒,嘴唇柔軟透明,嫣紅異常。


    “你喝醉了,別發瘋了。”蘇可久挪開了手,卻將拇指藏入握緊的拳頭,低了頭不再看她。


    卻忍不住又問:“是不是他來找你,比我考中更讓你高興?”


    “這是什麽話,都一樣啊——”楊煙剛想繼續解釋,又聽聞香軒門麵處有人輕聲敲了敲門。


    怪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楊煙轉身要去迎接,蘇可久卻將她扯到身後:“你在屋裏等著。”


    -


    門口佇立著一個灰綢衫綁黑襆頭的中年男人。


    臉上掛了個標準的商人營業式笑容,一撇小胡須便被嘴角擠得向上揚起。


    “您是?”蘇可久打量著他。


    是從沒見過的陌生麵孔。


    “敢問可是楊煙小官人的居所?”男人禮貌躬身作揖,語氣討好溫順。


    “不是,找錯地方了。”蘇可久說著要關門。


    卻聽身後某人還是不知趣地開了口:“我是楊煙,您是哪位?”


    轉身見她已整理好衣服,滿麵神采奕奕,哪還有一點醉酒樣子?


    蘇可久不得已又開了門。


    楊煙向男人作了揖,卻莫名覺來者不善。


    蘇可久退出兩三步的距離,打量著二人。


    “順義錢莊,吳渭。”男人抱了抱拳。


    幾個字似響雷在頭頂炸開,楊煙差點腿軟到跌坐地上,酒也徹底醒了。


    她扶了扶門,強撐住身子。


    果然樂極生悲、福禍相依,學這麽久《周易》,她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躲是躲不掉的。


    “吳……掌櫃?”楊煙聲音打了怵,連忙讓出道來,同樣討好回應,“進來說,進來說。”


    男人倒不推拒,迅速閃進了鋪子。


    “勞煩兄長去給吳掌櫃倒碗水!”


    楊煙朝蘇可久苦笑著眨了下眼睛,又把酒壇收進箱子。


    蘇可久瞧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轉身倒水去了。


    “楊小官人可否拿牡丹佩給在下一覽?”


    吳渭推辭著不肯落座,隻看似不經意地用眼神四處掃了下店鋪。


    楊煙忙翻出一直隨身帶著的牡丹玉佩呈過去,心裏卻在敲小鼓。


    吳掌櫃既摸來了這兒,冷玉笙也肯定知道她挪地方了。


    可什麽事兒小廝不能代勞,非勞駕大錢莊掌櫃親自跑一趟?


    吳渭看好信物,確認是自己人,才從袖中掏出一張疊起的紙箋不露聲色地壓在玉佩下,混著玉佩一同遞回給楊煙。


    看來是傳話的——


    楊煙接過便塞進懷中。


    “嗯?”吳渭明顯一愣,向她點點頭努努嘴示意。


    啥意思?既已接頭,還要幹嘛?


    “嗯?”楊煙也歪頭跟他打啞迷,不自覺吞了吞口水。


    “咳!”吳渭整理了下衣服,輕咳一聲,躬身又是一拜。


    “煩請小官人回信一封給在下帶回交差。”


    楊煙被口水噎了下,突然了悟,連忙又將信箋掏出打開,裏邊還包著張折起的細長小帖子。


    紙上隻簡簡單單寫了個“工”字。


    ……


    “馬上回複?”楊煙訕笑,真是……


    “馬上,主子還在等信兒。”吳渭笑眯眯又篤定地回答。


    都和那主子一樣喜歡捉弄人啊。


    楊煙捏著字條上看下看,都隻是一個“工”字,左看右看又都不是字。


    然而聯想到某件事情,突然醍醐灌頂了。


    她連忙摸出宣紙和儲墨毛筆,迅速題了個字上去,吹了吹晾幹,才笑意盈盈地疊了躬身遞給吳渭。


    蘇可久剛提了壺熱水進來,便見吳渭從楊煙手裏收了張紙片藏到袖中。


    “這又是什麽玩意兒?”


    楊煙捏了捏那奇怪的帖子,上麵是彩墨印了個座號——還蓋了個禮部的小章。


    “吳掌櫃,您喝口水。”蘇可久走過去要往茶碗中斟水。


    “不了不了。”吳渭擺了擺手,又叉手行了禮,客氣道,“這是三月二十春搜的座券,就在南山圍場,主子命您去瞧他射禮。”


    好一個“命”字,楊煙覺得這帖子真燙手。


    “我就不要了吧——”楊煙試圖將帖子塞回給吳渭。


    “在下任務已完成,就不叨擾了。”


    吳渭卻迅速轉身就走,任楊煙手快也沒看清他如何掠到房門口的。


    她驚了一驚,還是個會武功的!


    沒得辦法,楊煙隻能向前一步相送:“吳掌櫃,您慢走。得空——”


    說了一半,她停住了,得空也還是別來了吧。


    吳渭卻在邁出一腳門檻時又回了頭,恭敬道:“主子交代了,楊小官人今後有任何吩咐、用錢和捎話都可到錢莊找我。都是自己人,你大可以信任在下。”


    又躬身行了一禮才退出去。


    -


    楊煙“啪”地合上了門,無力地在門口倚了倚,拍了拍胸脯如釋負重呼出口氣。


    之前是總莫名其妙從屋頂冒出來的楚辭,現在是有固定窩點的掌櫃……


    韓泠簡直是個無孔不入的瘟神……


    她則像故事裏著了妖精道的書生,就這麽被纏上了,有事沒事找她吸口陽氣……


    還沒發完呆就聽一語清淡詢問:“這是什麽?”


    蘇可久已拿起桌上紙箋盯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打啞迷這種事情,非得局中人能解。


    “沒,沒什麽。”楊煙慌張跑來從他手上搶走紙箋,和票子一起疊了又疊,折成個小紙餅塞進手裏。


    “你不剛說我們之間,沒有秘密——麽?”


    蘇可久眼神漸漸冷掉,用楊煙剛剛哄他的話來回擊她。


    “是,是——你別生氣。”楊煙沒轍,碰著倆纏人精,她能怎麽辦?


    又摸出紙條重新展開給他:“是個‘工’字。”


    “我難道不認識?”蘇可久竟然氣笑了。


    “吳王說要幫忙查一下前幾天你的事。”楊煙解釋,“剛才那人是來遞話兒的。”


    “你是說——”蘇可久眼睛眯了眯,一瞬了然。


    楊煙點了點頭:“是‘江,已打點’。”


    “哥哥不用擔心,樞密府以後不會再針對你了。”楊煙試探著笑了笑,“你隻管踏實考殿試。”


    看到這個字她其實是長舒一口氣的。


    雖說借晏思蘭之力攪和了下局麵,但難保以後會不會有新的麻煩,而冷玉笙幫她釜底抽了薪。


    她的心才徹底落了地。


    今日不隻是三喜,是四喜!


    “是麽?我是不是還得謝你給我求了個‘不殺之恩’?”蘇可久低聲卻陰陽怪氣地反問。


    “你是他的人了,對嗎?”


    ……


    楊煙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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