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擔落下,但沒有完全落下。


    它懸停在齊言腦殼上方半寸,蕩起的風浪將齊言白發吹動,扁擔本身發出一陣輕微的咯咯聲。


    一掌,一扇,一赤霄,三道身影同時擋在齊言麵前,共同架住襲來的扁擔。


    太合三人感受著扁擔上傳來的力道,皆是忍不住露出驚詫之色。


    即便在三人合力之下,這扁擔造不成任何威脅,但三人都可以清晰判斷出,如果隻是由他們其中一人獨自抗衡來者,絕對免不得一陣狼狽。


    “還有同夥?”


    尚師傅收起扁擔,目光如電掃過齊言等人。


    “吼,既然看出來了你還敢這麽囂張,你很勇哦?”


    齊言從三人身後探出頭,瘋狂上嘴臉:“來呀,打我呀,照著我腦殼來。”


    “你給我閉嘴!”


    陳受不了齊言的蹦躂,跳起來將齊言的腦袋夾在腋下,強行將他拖到一邊。


    太合趁此機會趕忙出聲道:


    “這位先生,還請不要誤會,我等都是同伴,剛剛一切隻是打鬧。”


    “打鬧?”


    尚師傅一臉‘你騙鬼呢’的表情,指著抱在一起的姐妹花說道:“你們在這杳無人跡的大山中,向一對弱女子拔刀,你們管這叫打鬧?


    而且我剛剛聽到數次慘叫,其中一道甚至像是墜崖時發出的,你們最好不要告訴我那位墜崖的姑娘又爬回來了。”


    太合:“……你都把經過說出來了,我還說什麽?”


    他本就不是善於言語之人,此刻真相又被對方提前說出來,他更加不知該如何開口。


    烏有適時上前,對尚師傅拱了拱手,解釋道:


    “這位前輩請不要緊張,我們真不是歹人,我旁邊這位太合先生乃是朝廷命官,怎麽可能……”


    “朝廷?哼!”


    烏有不提朝廷還好,一提朝廷尚師傅表現更加冷漠:“很遺憾,我隻是個粗鄙山夫,隻認得尚蜀梁大人,不認識什麽朝廷命官。”


    “那個,我在這呢,而且……雖然我隻是尚蜀知府,但官居四品,怎麽說也能勉強算上朝廷命官吧。”


    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梁洵在角落中弱弱發聲。


    尚師傅:???


    梁洵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從角落中走上前,讓尚師傅可以清晰看見他。


    如果可以,梁洵也不想這大半夜上山。


    奈何齊言死死拽著他的衣袖,強行將他帶上。


    一路上梁洵都在擔憂寧辭秋被雷霆驚動,定然會去梁府找他,若是找不見,難免會心生焦慮。


    而此刻在山上偏生又遇見了隻認自己這位本地官的山野強者,梁洵不得不懷疑齊言強行帶上自己,為的就是此刻。


    這種想法一冒出來,更是讓梁洵心底發寒,暗自驚歎於齊言的算無遺策。


    心中想歸想,梁洵嘴上並未慢下來:


    “這位先生,此事真的是誤會,我們與這兩位姑娘是在打鬧,因為……這兩位姑娘身份有些特殊,這種玩笑並不算出格。”


    “出格,非常出格!”年咋咋呼呼嚷道:“齊言要吃我們姐妹的席啊喂!


    梁洵,你偏袒齊言都不演一下的嗎?還有左樂,你不是司歲台的人嗎,你為什麽隻是看著啊!”


    左樂被點到名字,已經吃過幾次癟的他這次學聰明了,扭頭優先看向太合。


    見太合對他搖搖頭,左樂立即無視年的叫囂,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當他的背景板。


    尚師傅視線變得有些茫然,原本硬朗的麵孔,此刻不自覺帶上幾分憨態。


    對於梁洵的出麵擔保,他還是相信的。


    梁洵察覺到尚師傅的態度轉變,稍稍鬆了口氣:


    “我看這位師傅的打扮,你是山中的挑山人?為何這麽晚還在山間行走?”


    “回大人,小的是接到一份生意,帶著主顧連夜上山。”尚師傅老老實實答道,“隻是剛至山腰,便聽見後方傳來女子的驚呼聲,我那主顧心善,暫時放下自己的任務折返回來救人。


    期間又出了些變故……總之,我靠著自己常年在山間行走練出的腳力先一步抵達了。


    幸好一切都是誤會,虛驚一場。”


    說完,尚師傅頓了頓,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話說那掉下去的女子真自己爬回來了?”


    梁洵苦笑著點頭,轉身指了指年,準備開口讓尚師傅湊近些查看年一身塵土。


    可年此刻已經戲精附身,突然撲到棧道旁哭天喊地:


    “我可憐的瓜妹妹呦,我說不讓你走夜路上山,你非要跟我作對,現在好,遇到一群歹人害了你呀!”


    尚師傅:“……”


    梁洵:“……”


    他尷尬的看向尚師傅,這次就連他也覺得有些解釋不清了。


    就照年這樣作妖,誰來也沒用……等下,也許還有人可以。


    梁洵扭頭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齊言。


    齊言在陳腋下接收到求助信號,拍了拍陳的腰肢,示意她放開自己。


    重獲自由後,齊言直起身揉揉臉,扭頭與夕對視。


    隨後二人同時點頭,衝上前一起發力,將在棧道邊上大秀演技的年再次推了下去。


    完美漸變音效的慘叫聲眨眼間遠去。


    尚師傅目瞪口呆看著眼前一切。


    “大夕瓜,回頭記得給年的墓誌銘添一個新稱號,耐摔王!”


    “好稱號!”


    兩人合作愉快地擊掌,隨後齊言視線落在尚師傅身上。


    這一下,尚師傅竟下意識往靠近石壁的方向挪了挪步子。


    “別怕,尚師傅,我齊小白又不是什麽殺人狂魔。”齊言笑嘻嘻上前。


    尚師傅麵部肌肉抽搐兩下,正準備求助梁洵,餘光卻突然捕捉到齊言手中那把綁著白色桌布的霜刀。


    此前因為救人心切,他沒來記得細看,但現在卻一眼認出了霜刀。


    “這把刀為何會在你手中?”尚師傅厲聲道。


    齊言把玩著手中霜刀,笑道:“尚師傅果然還是那個尚師傅,如果我沒猜錯,你在趕來的路上,一定已經與鄭清鉞碰過麵了。


    不過救人在尚師傅心中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為此甚至可以暫時放下過往的恩怨。”


    尚師傅徹底變了臉色:“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我不但知曉這些,還很欣賞你呢,尚家棍,尚塚。”


    齊言直接爆出尚師傅家底,更是將手中霜刀舉到尚師傅眼前:“你以為,鄭清鉞是誰安排到這夜間山路的。”


    尚塚瞳孔收縮成一點,警惕道:“你要做什麽?”


    “幫你殺了鄭清鉞。”齊言語氣冰冷。


    “為什麽?”


    “因為我也認同萬事先救人的信條,對那些為了所謂規矩和道義舍棄同伴性命的人,我看著很不爽啊。”


    齊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在這夜色下笑得燦爛:“當年那場雨夜的押鏢中,鄭清鉞信奉‘先救貨,再救人’的理念,害得你兒子與杜遙夜父親慘死。


    你一直記到了如今,而現在,你複仇的機會來了,在今夜,沒人可以阻止你對鄭清鉞的複仇。”


    尚塚不自覺咬緊牙關,生硬回絕道:


    “不知所謂,閣下的出現和理由都讓我無法相信,此事我尚塚不願,閣下還是請回吧。”


    “你不願?”


    “不願。”


    齊言得到這種回複,臉上笑容漸漸斂去。


    他再次冷漠開口:“可惜我齊小白很討厭安排落空的感覺,你若不願,今夜我便替你出手。”


    “你不是他的對手。”尚塚打量齊言幾眼,言辭肯定道。


    “你以為我收羅這麽多高手同行,甚至將梁洵梁大人都帶上,為的是什麽?”


    齊言將手中霜刀出鞘一截,欣賞著夜色下刀身的寒芒:“今夜,他必死。”


    尚塚一臉不敢置信看向梁洵,發現後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沒有任何表態。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表態,便已經是最明確的表態。


    心底一股莫名的怒氣升騰而起,尚塚竟然腳下猛地發力,瞬息間擋在所有人的上山路前。


    “各位,你們想要動鄭清鉞,還需先過我這關!”


    尚塚手中扁擔猛地杵在棧道石階上,堅硬的青石台階竟然在這一擊之下寸寸碎裂,扁擔一頭沒入石中數寸。


    烏有和太合等擅長武藝之人,皆看出這一擊中蘊藏的深厚功力,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驚豔,卻沒有一個人表現出擔憂。


    尚塚強行繃著臉,發現自己這一擊竟然沒有震懾住對方,心裏一陣發苦。


    他手中這根扁擔並非當年隨他行走江湖的傳家棍,真的隻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竹扁,在剛剛那一擊之下已經隱隱有崩潰之意,更何談用它對抗這麽多高手。


    齊言霜刀徹底出鞘,腳踏夜色,提刀上前:


    “尚塚,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當真要保鄭清鉞?”


    “他不該死在你手中!”尚塚強撐道,“當年那件事,他做的沒錯!我隻是心中有怨,並不代表我否認鏢局和鄭清鉞,閣下,不要逼我!


    今夜你想動鄭清鉞,除非踏過我尚塚的屍體!”


    “好!”


    齊言突然停下腳步,對著刀鞘比劃半天才對準孔位,動作別扭地將霜刀插回鞘中。


    尚塚:?


    他不明白齊言這是鬧哪樣。


    “咳咳。”梁洵好心提醒道,“尚師傅,你身後。”


    尚塚茫然扭頭,隨後整個人尬在原地。


    鄭清鉞帶著女兒,與老鯉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出現在不遠處。


    “……剛剛那些話,你都聽去了?”尚塚語氣艱難問道。


    鄭清鉞神情複雜,默默點頭。


    尚塚小麥色的臉陡然之間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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