棧道上一陣沉默,隻有年再次從山穀攀爬的窸窸窣窣聲不停傳來。


    尚塚麵紅耳赤爭辯道:“鄭清鉞,我剛剛那些話……”


    “我懂。”


    鄭清鉞點頭,沒讓尚塚重新把話說死。


    可尚塚卻咬緊牙關,梗著脖子繼續道:


    “我知曉你懂,但這並非事理那般能直接說清,我心中有一口怨氣,我咽不下去!”


    “我懂。”


    鄭清鉞再次點頭。


    他目光沉靜,從尚塚身上挪開,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在杜遙夜身上短暫駐留片刻,最終停在齊言身上。


    一式標準的拱手禮。


    鄭清鉞對齊言恭敬道:“齊公子,鄭某已經明悟,還望歸還霜刀,鄭某可以死,唯一願望便是能在這把霜刀的陪伴下,走完最後一程。”


    霜刀被拋出。


    鄭清鉞上前一步才接住這把陪伴他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夥計。


    刀刃在刀鞘中伴隨搖晃發出聲輕響,似在回應老友的歸來。


    “尚塚,那年雨夜,我為保貨物,舍棄了鏢局眾多鏢師。”


    霜刀出鞘,映出刀客的臉。


    “可到頭來,你也沒能把貨物保住,沒能把鏢局的名聲保住。”


    發青的竹編被從石中拔出,略微崩損的那一端對準眼前霜刀。


    早春,山間,晨曦微露,群星暗淡。


    天地間最黑暗的一瞬間,兩道身影擺出進攻架勢。


    “你們兩個要做什麽!”


    一聲暴躁的嬌喝擋在兩人中間。


    杜遙夜有些弄不懂這兩個老家夥在執拗什麽,更不懂他們為何一見麵就要打生打死。


    “夜兒,讓開。”鄭清鉞沉聲道。


    “現在這種情況,你讓我讓開?”杜遙夜怒道,“有人要殺我的話,你會讓開嗎?”


    鄭清鉞呼吸一滯。


    “你便是杜遙夜?”尚塚突然說道,“竟然已經長這麽大了。”


    杜遙夜聽到尚塚的話,回過頭,臉上怒意更勝:


    “尚師傅……不,叛徒尚塚,我聽聞過你的事情。”


    尚塚:“……”


    杜遙夜徹底轉過身,直麵尚塚:“當年鏢局改行,你掛刀離去,成為鏢局的叛徒,從那之後定居在山上,避世不出。


    看來你一直逃避至今,就是在等我爹上山。”


    尚塚眼眸微微垂低幾分,語氣不改道:


    “既然你知曉這些,那可曾知曉,當年鄭清鉞放棄的鏢師中,有我的兒子,也有你的親生父親!


    自那之後,鄭清鉞甚至對鏢局的落魄視而不見,逃避失敗,你知道嗎?


    再後來,你的母親也離開了尚蜀,回了老家,杜遙夜,這些……你都知道嗎?”


    尚塚的這些話沒能讓杜遙夜神情出現一絲變化。


    她瞪著尚塚,嗆聲道:“你以為本小姐是什麽人?你當這些年本小姐真的跟外界傳聞中那般像傻子一樣在溫室裏長大到今天?


    我親爹親娘的事情,我都知道,鄭老頭這些年做了什麽,怎麽做的,我比你更清楚!”


    尚塚沉默。


    杜遙夜揚了揚下巴,毫不客氣繼續道:


    “我看不慣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你說他是逃避,是懦弱,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你呢?在我看來,你心中有怨沒錯,恨鄭老頭也沒錯,但你這般執著地將自己困在當年那場雨夜,在本小姐看來簡直愚蠢至極!”


    “當年我兒子……”


    “當年我爹也沒了!”


    杜遙夜打斷尚塚的辯駁,眼眶有些發紅:“難道我就要因此也將恨意都掛在嘴邊,不管不顧就離開鏢局,難道鏢局那麽多人,那麽多鏢師,就全都解散各奔東西?


    尚塚,我告訴你,以前的鏢局也好,現在的酒館也罷,遲早要姓杜的,我要為所有還在我手下討生活的人負責!


    不要拿我和你這個叛徒相比,你是快意恩仇了,但你可曾想過,鏢局的立足根本是什麽,是信譽!”


    尚塚張了張嘴,咬牙道:


    “我說了,我不是在指責鄭清鉞的決定,我隻是……”


    “你隻是什麽?你隻是嘲諷他在逃避的同時,自己也選擇逃避嗎?”


    杜遙夜上前一步,指著尚塚鼻子大聲斥責道:


    “我也看不慣鄭老頭現在的作風,一副圓滑世故的架勢到處尋找所謂的貴人,趨炎附勢去找那些所謂的背景和靠山。


    但我不會因此一甩袖子躲到一旁自怨自艾,你若是不認同鄭老頭的決定,那就聚集認同你的人,光明正大抗衡他的決定,幫鏢局做出良性的改變,我們鏢局自己的事情,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你瞧瞧現在,你當著這麽多人麵,鬧個不停,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尚塚被懟的啞口無言,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周圍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都露出一絲訝色。


    梁洵摸了摸下巴,由衷感歎道:


    “杜小姐平日裏表現出的刁蠻任性,竟真的騙過了所有人,她這番思想,可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


    齊言湊到他身邊,雙手抱懷確信道:


    “她刁蠻任性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梁洵忍不住輕笑一聲,點點頭:“是了,多謝齊言閣下點醒,梁某剛剛不小心犯了偏見。”


    齊言:?


    我就是發表一下觀點,怎麽就成點醒你了?


    另一邊,尚塚此刻已經陷入沉思,手中扁擔都不自覺落在地麵。


    鄭清鉞更是瞠目結舌,驚詫的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女兒。


    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個一直被他保護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成長到如今地步。


    “好了好了,大家把話說開就好了,和氣生財嘛。”


    老鯉適時走上前打圓場:“斯人已逝,恩怨難消,但我們還活著的人,總要向前看不是?”


    尚塚沉默片刻,最終以一聲輕哼作為答複,收起扁擔退到旁邊開始自閉。


    老鯉看向鄭清鉞,一臉溫和中帶著些許懇求的笑容。


    鄭清鉞連忙對老鯉拱拱手,但最終卻還是看向齊言,等候齊言做出決定。


    杜遙夜的那番嗬斥同樣令他心神震撼,可他仍然是那個鄭清鉞,心知在場唯一有權利決定事情走向的人,隻有齊言。


    “看我幹啥,你不會真以為我在意你們這些家長裏短吧?”


    齊言笑著聳聳肩:“不過是將某個家夥精心準備的小禮物提前拆開,送於另外兩個……哦,另外一個人罷了。”


    齊言扭頭看向夕。


    夕眨了眨眼,搖頭感歎道:


    “我看見了,人類……真是性情不定,難以理解,明明是兩個互相在意的人,卻因為那些情緒,同門相殘,兄弟反目,愛恨情仇糾纏到逐漸扭曲。”


    夕的這番點評讓在場太合等人心底一陣別扭。


    有些時候,他們也認為這些巨獸們性情不定,難以理解。


    結果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這種情況竟然是雙方都會出現的。


    巨獸無法理解人類,人類同樣無法理解巨獸。


    梁洵跟太合偷偷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心底的疑惑。


    巨獸與人類並非同族,無法互相理解情有可原,那麽……齊言為何可以融洽遊走在兩個陣營之間,可以被兩邊同時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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