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父子多有相似,該怪我教子不善。”史老侯爺道,老大出生的時候,他忙著爭權奪位,等孩子年紀大了,天賦不過爾爾,他便不是很喜歡,疏忽了教育。他待人豪爽,友人學生遍布天下,處事殺伐果斷,又有落一子思十步的頭腦,三朝君主都對他委以重任,讚一句經天緯地之才並不為過。因此當他發現自己兒子天資普通的時候,種種失望不言而喻,比起教導一個跟不上他腳步的孩子,自然是尚書令的位置更重要。到了老二亦是如此,他年紀大的時候還能和藹地說幾句話,年輕時候,對這兩個兒子大多時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史老侯爺低頭喝了口茶葉,恰好這茶是賈代善從粵廣送來孝敬他的新鮮貨色,他不免想到自己當時嗤笑賈代善心軟,不顧名聲守著個癡兒,可如今這個傻孩子愣是好生長大了,眼看著就要成才。一啄一飲,皆是報應。好在他並不是個會後悔的人,既這樣選了,今日承受後果,又有什麽不可接受的呢。大鼎小鼎在祖父跪下的時候也跪下了,大鼎和這位曾祖父關係最好,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曾祖,祖父年紀也不小了,讓他起來吧。”小鼎卻想著祖父起來了,叔祖父也肯定是要起來的,算起來爵位分明是他哥哥這個嫡長子的,叔祖父憑什麽幫著史,因此滿心不悅,從背後推了推大鼎,讓他不要說話。大鼎此時不過十二歲,小鼎十歲,都是半大的少年,眉目極像史老侯爺,英氣勃發,湊在一起瞧著就讓人心生喜悅。史老侯爺隻當沒有瞧見兩個孩子的小動作,直接把話問到了史鉦臉上,“鉦兒,當年我要處置了這個孩子,你心疼兒子要留下他一條性命,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侯府可有虧待他?你是怎麽和你媳婦兒娘家保證的?兒是親生兒子,難不成鼐兒鼎兒不是?”史鉦偏心史已不是一兩日,史鼐早就習慣了,不等史鉦說話,他已經豪情萬丈地道,“男兒立世,當頂天立地,鼐兒總有一天會自己賺一個爵位回來,旁人想要,就讓他拿去好了。哎呦!”話落就挨了史老爺子一下,史老爺子道,“從我往下算,還有你祖父和你父親,誰人說了這爵位就要給你?”史鼐縮縮脖子,“我就是這麽一說,不管給不給,都成。”“既然這樣,你們兩個學武也有一段時日了,帶著師父去居庸關吧,寧榮兩位世子都在那裏,你們跟著哥哥也好學些東西。”史老侯爺完全是把嚴帥當成幼兒園在用,“我今日親自去和陛下提,隻是往後吃了苦頭可不許哭。”學習不好,武藝尚有些天賦,也算是老懷安慰了。大鼎小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想說著正事,忽然還帶上自己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鼎驚喜地道,“那曾祖可不許耍賴!”“我自是一言九鼎。”史老侯爺揉揉他的頭,“你弟弟還小,多照應你弟弟。”小鼎興衝衝地摟了他哥的脖子,“我才不要哥哥照應,我自己可以行。”一時間場麵歡快起來,興高采烈的小哥倆襯得下頭跪著的幾個淒風苦雨不說,還很尷尬。尤其是史,他跪在最後,他爹忙著反省,他祖父祖母自是滿心歡喜地看著寶貝孫子,一時間也沒人給他一個目光,他雖吃穿用度已非從前,可好像還是當日跪在史老侯爺房門口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你帶他們下去,小孩兒家家的不要聽這個。”史老侯爺吩咐史大夫人道,“有空問問寧國府夫人,行裝要帶些什麽,咱們家是文官,不比他們熟悉。再一個,讓她好生教導那哥倆,要是沒照顧好咱們大鼎小鼎,就等著吃我的排頭吧。”他被賈赦帶得也管自己家孩子叫大鼎小鼎。“算起來都是他們的侄兒,怎麽會照顧不好。”史大夫人下意識忽略了賈赦那個小甜糕的樣子,“二位世子都是靠譜的人,那兒媳就先退下了,鼐兒鼎兒隨我來。”大鼎雖憂心父親,被小鼎一拽也隻能出去了。等孩子們出去,史老侯爺卻不說話了,隻管端著茶喝,不夠還要再加水,就這麽足足品了半個時辰的茶。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他擺擺手道,“你們都下去,留下史。”史鉦一麵扶著他爹,一麵還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史,要不是下人請他出去,他還放心不下兒子不肯走。史麵前的屏障都沒有了,整個人都袒露在史老侯爺麵前,在老人如鷹隼般的眼神裏,禁不住渾身發抖。“還知道害怕,很好。”史老侯爺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你是個能人,能收複了鉦兒和二老爺,還讓他們上折子替你求爵位,可是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麽不來討好我呢?”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我要聽實話。”“曾祖父是什麽樣的人,兒不敢在您麵前賣弄。”史強忍著恐懼,緩緩道,“此事並非由我而起,二老爺同祖父積怨已深,從我入府到他上折子,其實都是為了給祖父添堵罷了,兒並不敢肖想爵位。”“我方才說了,要聽實話。你今年十九了,我記得你是春日裏生了,沒幾個月就要弱冠了,如今差事奉欠,姻緣全無,不過管些府裏的庶務,你要是不肖想爵位,我才看不起你。”史老侯爺一指下手的位置,“坐下說話。”“多謝曾祖父。”史心中一口氣不敢鬆,隱約覺得史老侯爺要說的話對他並非是壞事,“我確實想過爵位。鼐兒可以說不要爵位,是因為他從未落到泥裏任人踐踏,我也想過好生念書,靠自己走一條出路,可是母親並非這樣想的。”史鉦妻子石氏這樣的做法,是勳貴人家對庶子最常用的法子,好吃好穿地養廢他。史老侯爺雖不喜,但對這個曾孫子還是有著公正的看法,“你心胸狹隘不假,卻擅長伏低做小,收買人心,我說這個話,不是罵你,成大事者,唾麵自幹也是有的。鼐兒鼎兒去居庸關已成定局,現在我給你兩條路……”不但如此,他還很會抓緊機會,譬如利用老大和老二的嫌隙給自己謀求好處,假以時日,不說做個梟雄,做個奸臣是有機會的。史忽然心口狂跳,緊張地看著對麵的老爺子,他的命運可能就在他這一句話之間了。作者有話要說:是有這樣的父母的,並不是所有父母都會無條件愛子女。史比明夙大一歲,現在十九歲,大鼎比滾滾小四歲,現在十二歲。第94章 史老侯爺並不喜歡吊人胃口,雖然他們這樣的人習慣了說話雲山霧罩。他直接給出了那兩個選項,“第一是你入贅,我在餘杭有一老友,家中子嗣單薄,唯有一個孫女兒,正值妙齡,家底豐厚,也是世代為官,第二是我在京中替你擇一婚事,然後給你謀個差事,以我的爵位,大約可以讓你做個筆帖式,以後就看你自己了,刑部侍郎便是筆帖式起家。”當然了,刑部侍郎雖然是抄寫文書起家,但他實際是靠查出幾樁大案之後被先帝注意,繼而重用,才到了今日的位置。兩條路都算得上好,但在屹立三朝的保齡侯府麵前,又都算不得好,史一時間難以決斷,史老侯爺也不逼他,反而也給他倒了杯茶,指點道,“不管你做哪一個選擇,都不過是起點。從前是我小看了你,可惜你沒有托生在你們太太肚子裏。”史從小到大的經曆,已經讓他移了性情,流於小氣,對於一個半路到家的私生曾孫,史老侯爺自問已經做得還可以了。至於其他,他不想做。在他這個年紀,唯有自己的喜好才最重要,並非不能,而是不想。不然他完全可以替史找到一條更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