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銀子可是一吊錢,也就是一千文,算上些糕點,這錢也絕對是多給了。 大家夥都對著金明帝抱拳表示感謝,這些人就好比燒炭之人,到冬天卻沒有碳可取暖一樣,每日下江打泉水賣人品茶,自己卻舍不得在岸上買一口熱水喝了暖暖身子。 若說外地人在水中出事兒,那十之**是不識這裏的水域,而當地取水人出事兒,幾乎就是因為饑寒,在水裏腿抽筋兒造成的。 其中一人,灌了一大口江水煮的茶,抹抹嘴兒道:“老子今天也不管這話能不能傳出去了,反正,就是今天沒事兒,明天也不一定能活著回去,就算是湊夠了稅錢,之後又怎麽過冬?” 其他人也都紅著眼睛,顯然是憋悶的不行了。 那人對著金明帝道:“老兄不知道,我們都是竹月灣附近的,早年就算是土地沒有你竹月灣肥沃,可也算是好地,每家年底都能有點兒結餘,日子有著奔頭。” b r “從前年開始,這邊換了個知府,是當地大戶甄家的旁支,年前到這兒說要征徭役,去修堤壩,不去的,二出一,每人二十兩銀子。” 這裏的二出一,指的是,戶籍裏,兩個壯丁,就要選出一個出來服役,壯丁是指十五歲至四十五歲的成年男子。 “二十兩銀子,我們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攢不出來二十兩啊,沒辦法,隻能去出苦力,死在那兒的人多了去了。” “我們這些僥幸回來的,也都幾乎脫了一層皮,這還不算,我們回來的,又被告知,皇上要南巡,我們這邊兒的風景好,要被強征過去給皇上修禦道,而你那竹月灣則被強行征收,要給皇上修個觀景台。” “李大善人說,皇上根本不會來這裏,更不會強征百姓家園,這根本就是甄家打著皇上的幌子作惡。” “這就惹怒了甄家的那位知府,硬是給李家少爺按了個罪名關進大牢了,說什麽時候李家人簽了字,什麽時候放人,李大善人被逼急了,直接一頭撞死在了衙門前的石獅子上。” “那知府找了甄家主家,壓下了這事情,說是李大年於家中自盡,整個金陵城都知道這事情,但是都不敢說。” “要知道,人甄家的老太太,可是皇上親封的奉聖夫人,宮裏的甄貴妃娘娘,是聖寵了十幾年的寵妃,更是為皇上生下了皇長子和三皇子,隻要吹吹耳旁風,這點兒小事兒誰會放在心裏?” “甄知府還說了,這李家人要是識相的簽字滾蛋,也就罷了,要是不識好歹的硬強,等人死絕了,那還是他的。” 這會兒的金明帝是真的怒了,當然不是因為什麽李大年,而是甄家徹底辜負了他的信任。 司徒箏伸出小手給金明帝順氣,小聲地說道:“爹爹別生氣,回頭咱們收拾他們出氣去!” 金明帝勉強對著司徒箏咧咧嘴兒。 李子昂則繼續問道:“那你們的田地也被征兆了?” 一旁的另一位漢子回道:“那甄家的,本就是衝著竹月灣去的,但是,事情卡在這兒,我們的田地都壓在衙門那兒,不給發還,也沒有個說法,我們沒了收入,還得想法兒交稅,嗐!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林子昂又道:“朝廷可是明文規定的,勞役死去的,國家是給燒埋銀子的。” 漢子撇撇嘴兒不屑道:“上麵的命令有個屁用?皇上在金鑾殿一坐,大臣上個折子,基本就是咋說咋是了,有點兒疑慮的地方,尋關係找個娘娘賽點兒銀子,吹吹枕頭風,皇上下半身舒坦了,提上褲子,疑慮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沒了,誰管咱們這些人冤不冤啊?” 之前講李大年家事情的那人冷笑接話道:“再說,就算是執行,那也得真是給朝廷幹活修堤壩啊。” 金明帝和林子昂對視一眼,挑挑眉,林子昂道:“真正給朝廷幹活?私征徭役,那可是意圖謀反的大罪啊!” 那人卡了一口痰,順腳免了一下之後說道:“那也得事情能傳的出去才算!” 這回沒用金明帝他們詢問,自然有人問道:“大胡子,你說的是咋回事兒?俺家我大哥這回也沒回來,你說說,總不能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吧?” 被稱為大胡子的男人,拎起茶壺又灌了一大口,這才說道:“我也是無意中知道的,上邊兒把修堤壩的銀子都密下來了,後來不知道誰,給皇上上了折子,說了這個。” “但是消息走漏了,他們為了掩蓋真相,又聽說陛下震怒,打算親自過來查看,於是就急忙私征徭役。” “恰好,甄知府想要討好奉聖夫人,知道老夫人喜歡看戲,尤其是在江心的大船上,隔些距離看戲。” “甄知府恰好有一處靠江的宅院,正好讓人沿著那裏,修了十來裏地的江堤,這回倒是真的真材實料的修建。” “這一來能應付的了皇帝,畢竟養尊處優出來的,你讓他大熱天兒的步行十裏地,他受得了嗎?” “二來,這是要等皇帝回去之後,送給甄老夫人的,哪裏敢造假?” 林子昂心道:兄弟,你牛b!幹糊弄皇上,卻不敢騙一個老奴才,這話人家敢做,你就敢跟皇上說,您真是漢子! 然而,不等金明帝他們再問什麽,一群人突然站起來,說道:“正午十分了,得趕緊打水了,要不就不趕趟了!”接著,一個個跑到泉眼下遊一邊,下了江,遊向泉眼。第28章 隨著這些取水人下去之後, 陸陸續續開始傳來馬車的聲音,這些都是金陵城裏過來買水的有錢人, 也有些是派家裏的管家之類的來采買的。 這些人應該是互相都認得,招呼店家給擺上碳桌, 再準備好茶葉和茶點,這是想要坐在這兒直接看著江景品茶,不願意等回去了。 碳桌, 就是在桌子上放一個小的, 專供燒打上來泉水的銅葫蘆的小碳爐, 這會兒準備好, 等泉水一上來正好可以燒水。 因著這樣的小桌上的碳, 必須用上好的銀霜炭, 所以,這一桌就得二兩銀子, 金明帝他們也是叫的這樣的桌子。 原本還想等人上來, 再問些什麽的,現在這人多口雜顯然是不適合了,於是, 金明帝和林子昂也就靜靜地品著茶不再多說什麽,全當自己真的是慕名而來品茶的外地人。 但金明帝他們坐在角落沒說話, 一個叫了桌的管家卻疑惑地看過來,然後問林子昂道:“敢問您貴姓?小老兒, 看您眼熟, 咱們見過?” 正在吃點心的司徒箏身子一緊, 但沒出聲。 林子昂倒是不動聲色,也抬頭看過去,然後問道:“您認得我?我姓王,是京城人士,頭回跟著我家老爺過來盤賬的,您這是去過京城?” 那人又看了看老爺金明帝,這回麵生,於是搖頭道:“大概是我年紀大了,認錯人了,老朽並沒有到過京城。” 林子昂笑道:“我就說,怎麽還在金陵這邊兒有了熟人呢。不過,相逢就是有緣,您老貴姓啊?” 那人擺擺手道:“什麽貴姓不貴姓的,小老兒就是個管家罷了。不過,小老兒的主家是知府大人,所以,這金陵城附近的多少都給小老兒兩分薄麵。” “小兄弟既然說是過來盤賬,那不知道店麵是何處啊?就像你說的,相逢就是有緣,若有什麽困難,小老兒肯定幫忙。” 林子昂笑道:“也沒有什麽大事兒,就是這邊的一個莊子出了點兒事兒,偏那莊頭和我們老爺有些親戚,老爺為了領我家少爺長長見識,這不就順道溜達過來了。” 這意思就是,此乃家醜,就不牢外人費心了。 司徒箏眼睛一轉,控訴金明帝道:“爹,你真的背著我娘”後麵的話,被金明帝眼疾手快的捂在了嘴裏,但是,四周的人都了然的哄堂大笑。 金明帝明顯是惱羞成怒了,幹脆抱起司徒箏就往車裏走去,對林子昂道:“天兒不早了,趕緊的,辦正事兒要緊!” 四周一陣哄堂大笑,林子昂聳了一下肩膀,給店家結了錢,正好打水的人也上岸了,收好水,讓兩個小廝幫著板上馬車下麵的貨箱裏,也趕緊上車跟東家走了。 這時還能聽到外邊議論著,這老爺也是個耙耳朵的,估計是家有母老虎啊。 隻有那個甄知府的管家,沒有說什麽,他總覺得這個王賬房眼熟,但印象裏,真的不記得見過這人,莫非真的是跟誰長得像? 品著茶的管家,暗道,莫非自己是因為主家告誡老爺,在皇上呆在金陵這段時間收斂點兒,所以草木皆兵了? 金明帝他們馬車行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在拐角處突然停住,一贛馬的小廝下了馬車,對著一旁的山上道:“出來,什麽人?” 林子昂也下了馬車,意料之中的,現身的竟然是那個叫大胡子的取水人。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這人一陣兒之後,林子昂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何尾隨我們?別跟我說正好順路,這樣的借口,你自己也不會相信的,對吧?” 大胡子不答反問道:“閣下又是什麽人?為何冒充李大年家的主人?” 林子昂一愣,然後問道:“你是如何確定,我們老爺不是李大年的主家呢?” 大胡子冷著臉道:“就是再忠心的奴才,你覺得李大年會為了主家的莊子自盡嗎?再說,真要是有主子,李大年就不知道給主家想法兒報信兒求援?” “再有,甄家又不傻,要是李大年有個厲害的京城主子,沒把那主家鬥倒之前,會直接對個莊頭下手?” 說完,大胡子深吸一口氣後道:“最主要的是,我就是李大年的兒子,你說我會不知道,我家到底是戶主還是莊頭嗎?” 車裏的司徒箏一捂眼兒,心中暗道:這回撒謊撒到正主麵前了,真是好尷尬啊! 金明帝和林子昂也想扶額,媽的,誰能告訴老子,就是打個掩護的身份,咋就撞上這情況了?說好的,在牢裏呆著等死呢? 好在林子昂臉皮夠厚,聽到這烏龍 ,林子昂仍然能穩住架兒的說道:“我怎麽相信,你是李大年的兒子呢?” 大胡子看了看林子昂,然後問道:“你們是皇上派來的欽差?” 林子昂當即變了神情,然後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大胡子將手伸進懷裏,林子昂幾人立即不動聲色的將馬車圍住,但是,大胡子隻是從懷裏掏出一塊兒玄鐵做的巴掌大的令牌,令牌上的花紋很特殊,中間一個大的黃字,旁邊三個小字壹零伍,全部選用的纂書。 林子昂仔細看了對方幾眼之後,從懷裏掏出一塊兒同樣材質模樣的令牌,隻是,他的上麵顯示的是地、零零壹。 大胡子一看令牌,慌忙跪下道:“黃字部壹零伍,見過副統領!” 原來,當年金明帝為了訓練人手,成立了天地玄黃四個暗衛係統,天字部負責保護和刺殺,另外還有調、教訓練出備用暗衛的作用,掌握在金明帝自己手中,但有專門一個人幫助調配,就是那個皇帝的影子。 地字部和玄字部的首領正是林子昂和賈代善,也是兩位副統領,這兩個部門的職責有些類似,隻是,林子昂的地字部以清繳貪官汙吏為主,賈代善則是負責鎮壓邊境。 至於黃字部,他們的職責,一個是幫著皇上攏財,另一個則是將查到的問題密折遞交金明帝,再由地字部配合查到證據,然後清繳,負責人是紫薇舍人薛夢華。 四部,每部都是一百零八人,除了各自的零零壹需要金明帝親自指認外,餘下的,若有損失,立即會再補上一人,直到第二年,重新排名定位,這個都由各自的零零壹負責。 確認了林子昂的身份之後,大胡子道:“請副統領隨屬下離開,前邊有人埋伏。” 林子昂靠近金明帝的車窗邊上,低聲說了一下情況,金明帝說了一聲好之後,帶著司徒箏下了車。 金明帝讓大胡子在前邊帶路,又讓兩個暗衛小廝將馬車藏好,司徒箏說自己要解手,然後趁著大胡子不注意的時候,直接將整個馬車送進了空間。 七瞎子可是說了,浪費是可恥的,平白送給敵人,那就是犯罪了,反正父皇說了,自己能憑空收拿東西,這兩個暗衛都是知道的。 饒是如此,麵對這麽大個馬車,連帶兩匹馬,就這麽憑空消失,兩個暗衛還是瞳孔一縮,走出一段距離的林子昂,感覺到後麵有動靜。 回頭看了一眼,見金明帝沒有任何反應,也就當做不知,但是內心卻難以平靜,這七皇子好本領啊,難怪司徒家能出個明燈大師那樣的人物。 大胡子也感覺後麵有動靜,但是,因為幾人的阻擋視線並沒看到什麽,又看到兩個小廝都已經背著行囊趕過來了,也就沒在意。 林子昂搖頭,還是警覺性不夠啊,難怪排名那麽靠後呢。 幾人都是有真功夫在身的,包括帝王金明帝在內,司徒箏也想自己走,隻是,眾人都不同意,最後是那個被金明帝稱作馮二兒的侍衛抱著走的。 幾人前邊走,馮大在後麵掃尾,途中遇到一小溪,幾人略微休息一下,洗把臉,喝口水,然後就繼續上路了。 金明帝笑道:“子昂啊,我看你這和泉水喝的也挺帶勁兒啊,沒看出來你哪裏講究了,跟我們也沒區別。” 林子昂翻了個白眼兒道:“我這是隨遇而安,您跟子安那叫壓根兒不通,這區別大了去了!”然後又問道後麵的司徒箏道:“七少爺,我說的對不?” 司徒箏想都沒想,趴在馮二兒的肩膀上,閉著眼睛,打著小呼嚕,表示自己已經睡著了,沒聽到。 幾個大人都是心知肚明的,畢竟,他們剛剛可是見到這小東西撲騰水了。 翻過兩座山,眾人才知道,原來大胡子這是把他們繞圈的帶到了金山的山頂。 金山是座茶山,至於山上的茶樹真的是野生的,還是誰曾經種的,這就不好說了,但卻沒有幾人願意包下這座山。 因為這金山上的土質並不是特別好,活下來的茶樹也是稀稀拉拉的,要不是因為山下的泠泉,帶著大家喝個野趣兒,真就是不值幾個銀子。 另外,也不是沒人想砍了樹,種上別的果樹,但是,這山很怪,隻要不是它喜歡的樹木,別的什麽植物也別想種活,後來被一個老人,將這山給花了百兩銀子買下來了,就是那個山下賣點心之類的老人家。 金明帝等人看著麵前簡陋的農家院,院子裏攤曬著采摘的茶葉,院子外邊還有幾隻雞在地上刨蟲子。 大胡子推開院門道:“爹,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