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掂量著手裏頭的花種,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尋到了生機。雖然不知道手上這是什麽花,但是麵前的田地都已經是開墾好了的,餘下的工序他大概清楚,並不會十分的費力。種壞了又沒有損失,反正睡著了就到了這兒,閑著也是閑著。但是一旦種出了名堂,把這生意買賣做大了,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少年時期擱淺的壯誌雄心,在這個幽僻的桃花源中,再次被點燃了起來,並且有愈演愈烈之勢。賈璉一旦打定了主意,當下便著手幹了起來,那些工具都是現成擺著的,花籽也都是拿出來便可直接播種。然而便是如此,他因著經驗不足,僅憑借上一世的那點子記憶行事,一整日下來,也不過弄好了小小一塊地方而已。弄好一塊是一塊,羅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賈璉如是安慰著自己,又想著待回了賈府之後定要去尋個打理花木的下人來問問門道,否則若真是這樣慢吞吞的弄下去,都不知要弄到何年何月才是個頭。也許還不等他賺到第一桶金,賈府就已經被抄了。忙活了一整日後,賈璉回了茅屋是倒頭便睡,待再睜眼時,毫不意外的又瞧見了屋裏那頂紅紗灑金的帳子。賈璉起身之後,這才發覺天色已經大亮,鳳姐兒正坐在梳妝鏡前頭抿著胭脂,斜斜的瞧了他一眼,道:“方才珍大哥讓人傳了話兒過來,說要同你商議那建園子的事兒。你昨兒個夜裏同我說的那些個話,我又細想了想……隻是,便是你我二人如此覺得了,老爺那兒卻未必肯應下,便是老爺應下了,老太太那兒恐怕也不願委屈了娘娘。”賈璉皺了皺眉頭,自有丫鬟上前替他揉了揉腦仁兒,擺了擺手道:“我自有分寸,這些事兒你不必操心。”說罷便起身梳洗了一番,換了件海藍色的福團府綢袍子,又和鳳姐兒一處坐著用了早膳,正了正衣冠便出門去了。二門外頭的小廝已經備好了車,見賈璉來了忙扶著他上了車去。這個年代的馬車坐起來,說實話並不是很舒服,別說和現代的轎車相比了,就是跟自行車也沒法相提並論。隻是勝在路麵平坦,車夫趕的又穩當,賈璉倒並沒有覺得十分不適,相反,他覺得新鮮極了。要去的地方並不是賈珍所在的寧國府,他家裏頭剛死了兒媳,和賈璉相見必定免不了要喝上幾杯,安排在家中未免難以盡興。賈珍選的是如今京城最紅火昂貴的館子,雖是開在京中,卻做一手地道的杭菜。賈府眾人的根基原在金陵,府裏頭的膳食也大多以南方菜係為主,賈璉倒是對甜食沒什麽偏見,隻要是好吃的菜色,無論是哪一種口味,他都願意去細細的品味其中的精妙所在。馬車停在京華樓外時,已有眼尖的小二認出這是賈府的車,忙不迭迎上前來。興兒替賈璉撩了帷帳,扶著他下了馬車,賈璉抖了抖手中的折扇,唇角掛笑的扔給小二些賞銀,晃著扇子便不慌不忙的走了進去,那幾個小廝家丁緊隨其後。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幅模樣,像不像一個地地道道的紈絝子弟?賈璉一邊晃著扇子,心裏頭一邊忍不住偷笑,原來這身後跟著一群狗腿子的感覺,倒也著實不差,難怪原先的富家子弟總喜歡招搖過市。這給人一捧一吹的,心裏頭難免就亂了套開了花,把自個兒當成了微服出巡的皇上一般,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賈珍早已訂下了包廂候著賈璉,見他來了便笑著起身道:“聽說昨兒個璉二弟弟在府上磕碰了一下,可是嚇壞了哥哥,如今可大安了?”賈璉笑著坐下道:“有勞珍大哥費心,本就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偏給他們唬的那樣厲害了。珍大哥瞧瞧兄弟這氣色,哪裏還有什麽不妥呢?”賈珍道:“前兒個還多虧了二妹妹幫忙,要不然我那府上可真是亂的沒個樣子了,這還沒有親自過去道謝,就有勞璉二弟弟替哥哥說上一聲吧,改明兒個我再親自過府去稱謝。”賈璉想起出門去王熙鳳同自己所言,連忙道:“珍大哥何出此言,咱們本是一家子的,理應互相幫襯扶持著。再說你那妹子,最是個心直嘴笨的,年紀又輕,經的事兒也少,承蒙大哥哥看得起,這才過去幫著打點些事宜。不說給大哥哥添了多少亂,大哥哥不怪罪她也就是了,哪裏還敢受大哥哥的謝呢。”賈珍亦是笑道:“若是這樣,那可就太客氣啦。”二人說說笑笑,幾杯酒下了肚後,賈珍便問起了元春省親之事,賈璉正欲開口,卻突然聽得門外頭一陣笑聲傳來,清脆爽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生嫩嗓音。倒是賈珍先覺出來了,捋須一笑,同賈璉道:“巧了不成?吃一頓飯竟也能遇上自己人了,寶兄弟前些日子也在我那兒幫襯不少,如今倒不妨請他來一並坐上一坐。”賈璉隻記得寶玉昨兒個來瞧自己時,仿佛提了一句要去赴誰的宴,卻記不真切了。如今賈珍既然如是說了,賈璉自然不好駁回去,便同他一起走去了外間。隻見那二樓窗格旁的圓桌邊圍坐了七八個男子,皆是容貌俊秀氣度不凡之輩,其中寶玉一襲紅色騎裝尤為顯眼。那桌子上的人賈璉一眼掃去,大致能認出幾個,都是素日府上來往人家的公子。隻是有兩人瞧著眼生些,一個是坐在寶玉對麵的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竟比寶玉還青嫩幾分。而另一人則是坐於寶玉左方,賈璉隻瞧了這人一眼,便覺此人的氣度與那些公子大不相同。若是說相貌,這在座之人也並無醜人,隻是這人雖瞧著麵容端方隨和,眸子卻隱隱然有一股沉穩幹練之氣,身上的衣飾雖瞧不出什麽特別來,卻無端端讓賈璉覺得,這人的來頭絕不簡單。倘若說那些公子皆是些徒有其表的花架子,那這人給賈璉的感覺,便是這些花架子當中,唯一的一棵青鬆了。第6章 通關密語(修)“……這一位秦鍾是珍大哥家兒媳婦的胞弟,平素去咱們府上次數少些,珍大哥哥是認得的,璉二哥,二哥?”賈璉正兀自出著神,卻突然被寶玉喊了一嗓子,回神之下忙同那秦鍾頷首笑了一笑,對方亦是一笑回禮。賈璉這才將他瞧得更細致了些,果真是眉清目秀,粉麵朱唇,比寶玉竟還要再女相上幾分。這個秦鍾在書中筆墨不多,賈璉隻記得他仿佛和寶玉之間有些曖昧情誼,如今見了心頭不禁了然,這會兒男風算不得什麽稀罕物事,寶玉又是個最喜歡漂亮人物的,見了秦鍾這樣風流俊俏的,自然意氣相投。他如是想著,突然覺得有一雙眸子正盯著自己,賈璉奇怪之下抬頭瞧去,正巧對上寶玉身旁那男子的目光。這人的眼睛很亮,不是寶玉那種瞳似秋水的好看,而是黑漆漆的如墨一般,透著銳利和沉穩。他留意到賈璉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這人是誰呢?賈璉皺眉想著,紅樓夢裏頭姿容出色的男子不在少數,隻是大多都是毫無風骨的酒囊飯袋,像眼前這人看著便不似尋常紈絝的,也實在太少了……難道是,柳湘蓮?賈璉心裏一驚,又飛快的瞟了那男子一眼,心道,不會吧?英俊是英俊,硬氣也很硬氣,可是柳湘蓮,不僅家世坎坷,更加是個想不開的短命鬼啊。賈璉一想到這人日後的境遇,便不由大感可惜,投過去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幾分憐憫之意。賈璉雖不認得這人,賈珍卻是認得的,打一過來便瞧見這位爺坐在當中,無奈何四下人多,賈珍也不便行禮,隻得在坐下之後,才伸出兩根手指,微微彎曲,在桌沿兒上輕輕叩了一叩,口中說道,“不知貝勒爺在此,下官多有失禮之處,還請貝勒爺海涵。”賈璉也笑嗬嗬的端起了酒杯,剛想敬酒過去,卻突然反應了過來。貝勒爺?這人是個貝勒爺?“明日十三阿哥他們設了筵,邀了我同去呢。”寶玉昨日的話語,突然間就在腦中浮現出來,賈璉驚得一個哆嗦,酒盅都險些沒能拿穩當,急忙的放下酒盅,也學著賈珍方才的樣子,屈起手指在桌沿上敲了兩下,恭恭敬敬道:“下官賈璉,多有不敬之處,還望貝勒爺贖罪。”那胤祥卻是個好脾氣的人,見狀揮手笑了笑道:“不必如此拘禮,寶玉靈敏聰慧,與他相談甚是有趣,二位是寶玉家兄,想來才華定也超然。”賈珍和賈璉聞言立時幹笑兩聲,若是說起賈府裏頭無才之人,他二人便不是第一也可算是佼佼了。這一桌上做的皆是些擅詩擅詞的風雅之士,雖說賈璉上輩子勉勉強強也算是個高材生,可他是理科的啊,作詩這種酸丟丟的東西,跟他壓根兒就不沾邊兒啊。可是十三貝勒的話已出口,賈璉和賈珍自然沒有違背的餘地,賈珍眼珠兒一轉,佯裝腹痛哎呦著喊來小廝陪著去了茅廁。這相同的緣故用了一次,賈璉不可能也喊腹痛,萬般無奈之下,隻得硬著頭皮賠笑道:“下官不擅詩詞一道。”胤祥笑道:“不在乎精巧,但說無妨。”賈璉無奈的低下頭去,愁得夠嗆,這不是精巧不精巧的問題,主要是他真的不會啊。本來想著是不是能借助曆史上哪一位名家的詩句來充充數,可是賈璉一想,不對啊,這是清朝啊!清朝之後就入了民國,那會兒的詩詞都往現代詩歌的方向發展了,和寶玉他們作的五言七言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真是瞎編都沒得編,賈璉訕笑了兩聲,頗不好意思道:“是當真不會,並非自謙一說。”這桌子上頭的人,大多都清楚賈璉是個如何荒淫風流之人,豈會肯在詩詞上用功呢?有人笑道:“誰不知道璉二爺平素忙的厲害,自然是沒有空閑在這無謂瑣事上頭下功夫了。”“可不是,聽聞璉二爺前兒個還在府裏頭暈了過去,如今瞧著精神倒是極好啊。”賈璉哈哈笑著恭謙了兩句,眾人便又將話頭引去了別處,小半晌之後那賈珍也打茅廁回來了,二人本就隻是想著出來招呼一聲,便同胤祥幾人敬了酒,喝了數杯就辭了去。二人回了包廂之後,賈璉方同賈珍說起那園子的事兒來,“依我的意思,倒不妨修的簡素些,不必很鋪張。娘娘如今初得聖眷,咱們總是不能為娘娘分憂,總不能累了她去。”賈珍卻不以為然,道:“倒也不是要修的多麽富華,隻是倘若這園子規格不夠,豈不是委屈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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