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忙道:“此乃大事,咱們不敢擅做主張,隻等老爺拿個主意,看看是等著娘娘親題,抑或是先行擬了,待娘娘來時,再作定斷。”賈政聽罷之後,尚且不語,房內的一眾清客相公卻紛紛勸他先去園內一遊,好歹先取個代名,等賢妃省親之時再定正名。賈政便允了下來,賈璉忙吩咐人知會賈珍前去打點準備,自己陪在賈政跟前一並往園子去了。而寶玉這些日子因著一直同賈璉打點園子,故而也一同去了。賈璉記得這園子裏頭大大小小不少地方都是寶玉取的名字,賈政雖領了眾多清客同往,隻是眾人心中也自然有數,不會去同寶玉爭那風頭高低。而賈璉自己,連大觀園裏那幾處地方的名字都記不大全,除卻幾個主要的,旁的是一概不清楚,自然也不會去開那個口。每每想到自己這糟糕的文學知識,賈璉就不禁苦笑,人家穿越過來總是能大開金手指,才華斐然,出口成章。可是自己別說木秀於林了,就算是和旁人齊頭並進也沒那個能耐。好在這賈璉本就不擅詩書,倒是樂得省心了。寶玉這陣子跟在賈璉身旁見了些人情世麵,性子也較之前沉穩了幾分,隻是見了賈政仍舊有些嚇嚇的,大氣兒也不敢喘的恭敬在旁,時不時吟句詩詞,擇個應景好聽的名字取上。賈璉在旁百無聊賴的聽著寶玉吟誦詩句,他說上一句,一旁的清客們便極力讚譽一陣,賈政雖然麵上仍然冷肅,隻是心裏怕早就樂開了花。這倒也難怪,為人父母者,哪個不希望自個兒的兒女能為人中龍鳳呢?兒子就算再怎麽不好,也隻有自個兒能數落,更何況以寶玉的資質而言,也實在算不上不好了。說著走著,繞過眼前的一片矮山青枝去,便入了一處院落,四下杏花密植,宛如胭脂萬點,香氣浮沉。賈政同眾人進了屋內,瞧見了牆上的四扇屏,不禁露出幾分笑意,將賈璉喊道跟前道:“我聽說這掛屏是十三貝勒所贈?這可是天大的恩賜,隻是若掛於堂屋,未免顯得咱們不知收斂,擺在此處很好,可是你的主意?”賈璉忙道:“是寶玉的主意,他說瞧這掛屏上頭的獸麵紋樣同窗外的杏花配著正好看,便放在了此處。”賈政冷哼一聲,斥道:“果真是個不知長進的混賬東西!終日隻知道瞧那些玩樂之道,不學正途!”寶玉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喝嚇得往後退了兩步,低著腦袋站在後頭,不敢說話。賈璉心想這賈政脾氣也忒大了,動不動就“混賬”、“孽畜”的喊,寶玉就算是有什麽能力才幹也要被他給喊的沒了,遂忙笑著打圓場道:“老爺方才的顧慮,寶玉也是曾提過的,隻不過侄兒未同老爺說起罷了,此事倒是侄兒之過了。”賈政擺手道:“你不必為這個孽畜分說,他那般無知愚蠢,如何能夠想到這一層上去?”說罷怒哼了一聲,將寶玉喊至跟前,要他為這屋子題匾額對聯。“倘若不好,先打你嘴巴,再將你叉出去,免得杵在眼前瞧著煩心。”可憐寶玉受了賈政這樣一通惡言惡語之後,言語之間都畏首畏尾起來,連著說了幾句,賈政的麵色是愈發陰霾。一旁的清客見狀,生怕賈政真的當中打了寶玉,便有人忙開解道:“老世翁莫要責罵世兄,此處掛屏既為十三貝勒所贈,那這匾額之名也不可草率了,世兄想必也是有此一想,這才不敢妄下斷言。”賈政冷聲道:“早知道他平日最是個不思進取的,學裏頭的先生還說他詩文上有些長進,我瞧著分明就是狗屁長進!心思盡用到歪路上了,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孽障!”寶玉受著罵,頭埋得更低,往賈璉那邊兒遞了個眼風,賈璉見狀心裏歎了口氣,剛欲開口替寶玉求情,卻聽賈政對自己道:“幾位世公說的倒也有理,璉兒,此處既得了十三貝勒親贈掛屏,倒不知能否請到十三貝勒金口賜名。”賈璉詫異的瞪大了眸子,見眾人皆是瞧著自己,不禁苦笑道:“十三貝勒日理萬機,隻怕他不能夠騰出空來,更何況先前為這掛屏之事,已是勞煩了貝勒爺,如今……實在不是好再登門叨擾了。”賈政麵露憾色,歎道:“如此說來倒也極是,實在是可惜,可惜了。”一旁有善察言觀色之人忙笑道:“聽聞這園子乃是璉二爺一手督建而成,既然如此,何不請璉二爺來題上一題?”賈璉聽了連忙推辭,擺手道:“這可使不得,我這腹中墨水空空,哪裏敢胡亂辱沒了這園子呢?”賈政卻頷首道:“噯,很不必這樣自謙,倘若題的不好便隻當聊以解悶便是。”這哪裏是解悶,分明就是供你們當做笑柄啊。賈璉心中叫苦不迭,簡直恨死了那個提議的清客,就算他是為了保全寶玉,也不必將自己拖下水去啊。這兒這麽多吃閑飯的文人墨客,隨隨便便挑出來一個,說些庸俗陳爛之詞,根本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如今卻硬要他獻醜人前……賈璉現如今是騎虎難下,絞盡腦汁想了又想,腦子裏卻仍舊是空空如也。這兒挨著杏花,有什麽東西是和杏花有關的呢?他低著頭冥思苦想,腦子中卻突然冒出了從前年少時候,去少年宮學曲子的情形。那時候母親還尚在人世,她對自己期望極高,曾經盼著能發掘出自己體內的藝術潛質。隻可惜事實證明,他身上真的沒有一星半點的藝術細胞,當初練習一首曲子,足足練了三十多遍也記不下譜子來,惹得母親非常失望。也正因如此,才終止了自己的“學藝生涯”。那個曲譜這麽多年下來,當年就記得不全,如今賈璉更是早就忘了個精光。隻是曲譜忘了,那首曲子的名字,賈璉卻牢牢的記在了心裏。賈璉在心中反複默念了兩遍那曲子的名字,抬眸看向賈政,心中仍有些許忐忑,低聲開口道:“侄兒不才,隻能想出‘杏花天影’四字。”“妙啊!妙極!薑夔有詞雲‘倚蘭橈、更少駐。金陵路、鶯吟燕舞’,正名‘杏花天影’。此處既有杏花,又得活水向傍,影影綽綽之間自有一股俊雅之氣。璉二哥哥這四個字,題的可真當是好。”賈璉頗為錯愕的看向寶玉,賈政還未曾開口,卻聽他對自己這四個字好一番讚譽。賈璉一時尷尬,幹笑了一聲又望向賈政,本以為要狠遭一通數落批駁了,誰知賈政竟點了點頭,道:“未嚐不可,暫且如此,來日想出了好的再作定奪。”賈璉聞言簡直不可置信,自己信口說出的一個詞,竟然得了賈政的青睞。要知道這個人可是出了名的迂腐刻板,又自視甚高,對於旁的詩詞文曲一律不大能瞧得入眼去。這……這可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餘下的幾處,賈政因著方才喜歡了賈璉的題名,便要他再一一作上,隻是賈璉哪裏有那個本事,含糊其辭的隨口說了幾個名字,多為俗濫之辭。賈政聞言俱是搖頭歎氣,而寶玉卻仿佛撥雲見月一般,屢屢說出上佳之句來,賈政嘴上雖不說什麽,麵上的怒意卻緩和了許多。這也是難怪的,眼瞅著侄兒這般不成氣候,兒子卻能夠妙語如珠,換了是誰心裏頭也是定然歡喜的。賈璉心中忍不住哀歎一聲,現在用腳趾頭猜也能猜的出來,眾人必定在暗自笑話,賈赦是那般的花天酒地,這賈璉的花名更是傳的裏外皆知。反觀賈政一脈,實在是要爭氣的多了。待眾人自園子之中走下了一圈來,寶玉早已有些待得煩悶了,正巧得賈政打發了他們二人下去。寶玉今日在賈政跟前小展才情,又沒挨打,隻是被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麵上喜氣洋洋的,愈發襯得人麵桃花了。賈璉本欲先回房去,這偷得浮生半日閑,同巧姐增進增進感情倒也沒什麽不好。小丫頭現在見著他已懂得笑了,露出兩排沒長齊的小白牙,十分的可愛天真。寶玉見他要走,忙拉了一把,道:“今兒個多虧了有二哥哥在前頭幫襯著,好容易得了老爺的喜歡,倘若不然,隻怕又要吃一頓板子才算好過了。”賈璉笑道:“是你自個兒才情斐然,加之這些日子又進益不少,沉穩許多,老爺自然喜歡。得了,你也別在這兒同我道謝了,老太太那兒必定還惦記著,快些過去請安便是。同寶玉分別之後,賈璉剛進了院子,便聽興兒上前通傳道:“稟二爺,東府的珍大爺說是請二爺晚上過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