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林父無論如何也不會帶著妻兒,一家四口拋家舍業的入了京城。  姑蘇林氏畢竟家底豐厚,林父租下了一座一等小院兒,一家人住了進來。  隻是這裏畢竟人口密集,特別是越來越臨近秋闈的時候,住進來的人更多了,每天人來人往的,有些話,肯定不能在門外說。  進了內院,三個各自坐下,有小丫頭子送上茶來。林父這才注意到林陳氏的臉色,自剛才起,就一直不好,聯想剛才妻子的神色,林父多少猜出來林陳氏心裏在想些什麽了。  林陽灌了一口茶,他心裏依舊沒能轉過那個彎兒來,曾經那個被家族當成棄子的林陌,為何現在卻成了他們高攀不起的存在?  而他,自詡天之驕子,卻直到現在,還隻是一個舉子,雖然十五歲就中了舉,這樣的天才又不是隻有他一個,甚至有好幾個中舉的年紀比他當年還小呢!在那些人當中,他又算得了什麽?  心情極差,林陽直接把今天去見林陌後發生的事情,全都說給林陳氏聽,其間多少加油添醋,林父聽得很是清楚,驚得他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誰能想到,在他眼中,哪哪都好的陽哥兒,竟也是個顛倒黑白的主呢?  林陳氏聽了,差點沒被氣個倒仰。  不過她注意到了林父麵上不以為然的神色,眼珠子一轉,捏著帕子,不住的試淚:“我早就說過,陌哥兒對我這個繼母意見極大,你瞧瞧,現在可不就被我說中了?”  說著,便放聲大哭起來,一旁的林陽連忙上前低聲安慰,聽到母親哭聲的林階從外頭衝進來,看見自家母親哭得上氣不接下去的,頓時也跟著哭了起來。  林父揉著額頭,實在被眼前這番情形弄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當下把早先想到的那些事兒又給丟到了腦後去了。  實在被這母子三人鬧得腦仁疼,林父隻稍稍寬慰了兩句,便拂袖而去。  林父沒有注意到,在他走後,剛才還哭作一團的母子三個,立即停下了哭泣的動作,三個人相視一眼,不由麵露得意。  *  今科秋闈過後,更多的學子從各地齊聚京城,城南的學子出租房已經幾乎住滿了人。每個人都專心致誌的呆在房裏讀書,或是邀上三五好友出外踏青,順便留下幾篇文章,以求將來流傳後世。或是參加一些名流雲集的賞花會,或能摘下幾朵京城的名媛之花,將來能少奮鬥二十年!  林陌和徒阡對這場科舉盛會視而不見。  之前林氏父子特意尋林陌求放過的事情,也早就被他們兩個放到腦後去了。最近他們正忙著一件大事呢,沒時間理會這些莫名其妙的人。  如今大晉各地風調雨順,海晏河清,又有林陌提了許多可行性的建議,逐漸讓當今從繁重的奏折當中掙脫出來。  所謂靜極思動,想到自從自己成了大晉之主後,整日家困於京城的皇城內,比當年還是皇子的時候,更加沒有自由。每次和林陌聊起宮外之事時,聽他說起親眼所見到的海上風光,各個番邦國家的風土人情,奇聞逸事,當今是羨慕嫉妒的。  如今,當年林陌親手繪製的那張世界輿圖還被掛在他的禦書房裏呢,他一抬頭,就能看得到。看著那上麵標注的國名,再一想林陌口中的世界之大,當今有時候都想把這個國家,提早交給下一代,自己帶上三五好友,一二紅顏知已,從此浪跡世界,那該是多和以的令人向往!  可是,他不能!至少,在他培養出一個真正可以扛起整個大晉的繼承人之前,他不能!  於是,當今決定,等到今科殿試過後,他要下江南!  若是時間允許,他還準備飄洋過海,去看一看,被海國公極力吹捧的彎彎島,和號稱“天涯海角”的瓊州島!  這件事,當今在心底裏不知道已經琢磨了多久了,當他提出南巡計劃時,不等眾臣提出反對意見,就直接把此事交給了徒阡和林陌來準備。  這等大事,當然要交給有經驗的人來辦了,他可不想降低自己的南巡體驗,更不想步上先皇的後塵,幾次南巡,幾乎就把江南這麽個錢袋子給掏空了!搞得後來,大晉這麽一個泱泱大國的國庫,空空如也,國庫內幾乎可以跑馬!  皇帝出巡,那可是件大事,要準備的事情多得很,要帶哪些人?後宮的娘娘帶不帶?帶誰不帶誰?皇子要帶哪一個?帶多少親兵隨行保護?沿途各地該如何接駕?  更不用說,帝王出行的儀仗,本身就足夠招搖了。  為了這件事情,阡陌夫夫簡直是忙到差點懷疑人生。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時,別說是春闈了,就連殿試都已經過了。  “咦?賈琮中了二甲第八名?不錯嘛。”捏著榮國府送來的貼子,徒阡麵露驚訝。  記憶裏,賈琮雖然不像早年的賈環那樣,跟個小凍貓子似的,人嫌狗厭的,那形象也不像是個大家公子啊,倒是沒想到他年紀不大,還能有這樣的造化,以十六歲之齡,考中二甲進士,也是厲害了。  林陌也有些意外,賈琮在他的印象裏,跟個活猴兒似的。因為早年間,賈赦對這個庶子並不看重,一直任他自生自滅,邢夫人又是那樣一個人,府裏的下人都能欺到他的頭上。誰能想到賈琮還能有今天呢?  “這是好事,明天多備些禮去榮國府吧,也是咱們的一點心意。”  兩人商議定了,時辰不早,便歇下了。  *  第二天,兩人早早的帶著厚禮到了榮國府,替賈琮慶賀高中。  馬車還沒駛進寧榮街呢,就看到賈赦紅光滿麵的站在寧榮街的牌匾下迎接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們。  他們的馬車很是鶴立雞群,一出現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前頭的馬車很有眼力見兒的往旁邊讓了一下,給昭瑞親王府的馬車讓路。  賈赦遠遠的就看到他們的馬車來了,連忙迎上前,主人家都已經在這裏相迎了,徒阡和林陌便也下了馬車,同賈赦道喜。  賈赦的一張老臉早已經笑得有如老菊花一般,一口大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在說明了,他們的這位便宜舅舅,今天的心情有多麽的好。  三人見過,賈璉接到消息,帶著賈琮,一路小跑著過來了,親自迎接昭瑞親王和海國公。  今天的榮國府,大宴親朋,比之前的賈母七十大壽時還要盛大,想想也是,賈琮再怎麽樣,也是賈赦的親子,他出息了,對賈赦這一房的人來說,是一件好事兒。  至少,將來賈琮入朝為官,與賈璉、賈環相互扶持,賈家再現當年輝煌並不是夢。  賈赦和賈璉是真的高興,大手筆的辦了七天的流水席,整個榮國府,簡直像是陷入到了一場盛大的狂歡裏。  這天鬧得很晚,徒阡和林陌並沒有回到王府去,隻在榮國府對門的海國公府歇下。  掌燈時分,賈璉過府,言是有事同他二人商議:“這次琮兒高中,自當回金陵祭祀祖宗,以告慰先人。”  林陌點頭,賈璉這話很對,想當年他封侯,雲霖高中時,他們也都專程回姑蘇祖籍祭祖來著,賈家的這個決定,沒有一點毛病。  “這是自然,說起來,琮兒是榮國府第一個科舉入仕的子弟吧?如此大事,更應該告慰祖宗在天之靈。”也是賈家第二個進士,第一個是賈敬。  賈璉麵露苦笑,“正是這話。”  林陌奇道:“既然如此,璉二哥為何這般神情,你……不高興?”  賈璉搖頭,“琮兒年紀小,我父親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回金陵去,本想親自帶他去的,可是我父親年紀大了,我們都不放心他老人家出門遠行,我又得留守京營……”  林陌懂了,“你是打算讓我和阿阡帶著琮兒一起南下?”第77章   他想起來, 當今的南巡目的地裏, 金陵是必去的一個地方。而且, 為了能直麵了解眾大臣家中小輩的學問和品行,當今還下令,每位伴駕南巡的大臣們, 都可以帶上兩個看重的後輩隨行。  當然了,以當今那摳門的性子, 隨行後輩的費用,要自己負責。  徒阡和林陌有四個名額,他二人本就沒有幾個能夠讓他們樂意帶在身邊的後輩,這次他們的名額,還一個都沒給出去呢,既然賈璉求到了他這裏,把名額給出一個給賈琮, 也不是不行。  賈璉卻搖頭了,“非是如此, 陛下南巡, 琮兒又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何德何能可以隨駕南下?我隻是想問你借一下伏牛, 請他護送琮兒去金陵祭祖就行了。”  隻是借個人,林陌自然沒有不應的,便是他把人帶上,當今也不會說什麽。何況, 因為當今要南巡, 京城的防務都交給京營的將士們了, 賈璉身為京營的一名千長,責任重大,以當今的性子,哪裏會不給他行方便。  賈璉這才放下了提著的心,誠心的和林陌道謝。臨走時,忍不住又想起一件事來,“陌表弟到了金陵,去看看蘭哥兒吧,他去年回金陵參加秋闈落了榜,之後便沒有回京,一直留在金陵老宅,準備三年後再次參加秋闈,由珠大嫂子在照看著。老太太很是擔心他,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母子二人如何了。”  賈母是真的老了,以前哪裏還會記得“克”死了賈珠的李紈母子啊,如今倒是時不時的將人掛在嘴上念叨,難道真的是“遠香近臭”嗎?  這件事,不過是順手為之罷了,林陌直接就應下了。  *  事情果然如林陌所想的那般。他第二天見到當今時,把賈琮之事提了一嘴,當今先前並不記得賈琮是誰,隻以為是榮國府哪個遠房的族人,等到林陌仔細同他解釋過後,才想起了賈琮是哪一個。  “原來是他。此事倒也簡單,你的隨行名額不是還一個都沒有確定麽?就把他添上去吧,也省得你分心。”  林陌笑著應下了。  消息傳到榮國府,賈赦高興的什麽似的,顧不得自己大老爺的身份,親自替賈琮收拾行李,把一幹服侍賈琮的下人們,支使得團團亂轉。  賈璉特意從京營趕了回來,叫來賈琮,耳提麵命的將此次出行應該注意的事情,掰開了,揉碎了,硬是塞進賈琮的腦海當中去,方才作罷。  隻恨時間太短暫,不能一一道盡,讓賈璉很是擔憂。  賈琮安慰他道:“二哥莫要擔心我,不是還有林表哥和昭瑞王爺在麽?有他們二人在,我便是想要做出點幺蛾子,也是不成的。不必旁人開口,林表哥就能把我給收拾了。”  賈璉當然知道有林陌在,他並不需要擔心什麽,隻是心裏的憂慮,並不是說沒有就能消失的。  陪王伴駕,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一個不小心,哪裏沒注意到,連累了家族就不好了。  現在,他們又不能多做其他,也隻能將擔心壓下,利用這幾天的時間,把所有會發生到的意外,都想一遍,也好讓琮兒多些警惕。  *  南巡的時間被定在了六月初。  到了出行前一天,欽天監的大人們,又一次合力推算了一番,確定出行的具體時間,發現沒有推算錯誤後,終於徹底的鬆了一口氣。  把結果往上報,隻等時間一到,天子的儀仗就要出發了。  這日,正是欽天監卜算出來的黃道吉日,出發的吉時是巳時三刻。  一大早,皇城附近,人聲鼎沸,有份隨王伴駕的大人們全都帶上了自己的小廝和寄予厚望的小輩們,早早的過來,等待安排。  要知道,隨駕時所安排的位置是很有講究的,什麽人走在哪個位置,所代表的意義都是不同的,一絲兒都不能出錯。  徒阡和林陌的身份尊貴,又都是簡在帝心的人物,他二人的車駕是離著當今最近的,甚至排在了隨行的宮妃之前,天子車駕後麵,就是昭瑞親王的儀仗,緊接著,就是海國公的車駕了。之後才是隨行宮妃們的車駕。  當然了,以徒阡和林陌的關係,兩套車駕肯定是要空出一套的,誰讓南巡之路遙遙,孤枕難眠呢?  至於那些被長輩們帶著出來見世麵的後輩們,則是走在隊伍的最後麵,和各位大人帶著服侍的小廝長隨們混在一處,這讓這些平日裏,在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弱公子哥兒們苦不堪言。  他們可不像那些大人們,還能帶上一二下人隨行服侍,在他們這裏,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  條件雖然苦了些,可相比將來能夠得到的好處而言,這一點小小的困難又算得了什麽?不過是兩個月嘛,撐撐就過去了。  不得不說,能讓為官多年的長輩們看重,並精心培養的人,都沒有一個是差的。  在渡過了最初幾天的手忙腳亂後,這些少年們,漸漸的也習慣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何況,那些下人們還會在旁邊搭把手呢。  在渡過了最初幾天的手忙腳亂後,這些少年們,漸漸的也習慣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何況,那些下人們還會在旁邊搭把手呢。  如此一來,這個隊伍就十分的龐大了。  人員的出行安排基本不出林陌的意料,隻除了雲霖。  就在三天前,“狀元府”傳出消息,林黛玉梅開二度,再度有了身孕。雲霖心疼媳婦,很幹脆的告了假,留在京城,照顧媳婦。  德陽長公主更是放心不下他們小夫妻,也放棄了南巡,決定留在京城,隻有雲舅舅一人,統領皇帝親兵,隨駕南巡。  也就是雲霖了,不然還真沒誰舍得把這麽一次伴駕南巡的機會給舍棄掉。  林陌道:“玉兒這一胎如果是男孩,是要過繼回林家的,算起來,這個孩子還是咱們的孩子呢。”  徒阡笑道:“是呢,到時候咱們可得好好的教導孩子,把咱們這一身的本事全都教給他才好,才不會辜負姑母一家對咱們的信任才是。”  林陌笑了笑,徒阡所想,也是他心裏所想的,看來他們兩個又想到一處去了,沒毛病。  *  當今的車駕已經出了朱雀門一裏地外,後麵的人卻還在排著隊,等著出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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