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樣一來, 沒有了那些亂七八糟,成日家在外晃蕩,招貓逗狗,欺男霸女的人在, 整個江南的風氣為之一清。 林陌和當今靠坐在船舷處, 各自舉著一杯從遙遠的法蘭西運來的葡萄酒, 欣賞秦淮河岸的美景,不知想到什麽,林陌悄聲笑道:“您老這一回,也算是在江南做了一件大好事了,這幾個月來,江南的百姓可以過幾天安穩的日子了。” 當今頗為得意,一次南巡,就能讓整個江南產生這麽大的震動,除了他以外,怕是也沒誰了,便是他那位早年六下江南的父皇,也沒有這般的待遇。 今天的天氣不錯,秦淮河上的畫舫倒有不少,林陌一時興起,取出身邊隨身帶著的神器——望遠鏡,舉鏡四望。才發現,原來最近幾天,還能在秦淮河上發、浪的人還有不少,而且年紀普遍不高,多是做文士和學子打扮的年輕人,林陌心下好奇。 他回頭問那個名喚如煙的花娘:“你來看看,那些人都是些什麽人?他們似乎在辦文會?” 畫舫文會,在江南還挺常見的,也算是江南的一道特色了。 如煙遲疑的看著遞到她眼前的雙筒望遠鏡,壓根不敢伸手接過來,這東西可精貴著呢,萬一磕了碰了,賣了她都賠不想。 前些日子,她的一位恩客偶然得了一支“千裏鏡”,寶貝的什麽似的。若非想要在友人麵前炫耀一番,那位老爺都舍不得將它拿出來在人前展示。 當時的如煙,隻能站得遠遠的看著。那還隻是單筒的“千裏鏡”呢,和今天這位爺拿出來的這支,壓根不可同日而語。 林陌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這東西,在他人眼裏,或許是個稀罕物兒,在爺這兒,卻隻是平常,你隻需要以平常心待之便可。” 如煙聽聞,不由咋舌,暗道,這三位爺怕是非富即貴,即使是金陵城裏的那幾位頂尖兒的公子爺,怕是也沒這樣的大手筆了。 她學著林陌的動作,把自己的一雙美目往那上麵湊了湊。 好在這位如煙姑娘很是聰慧,擺弄了好一會兒,就基本明白了這玩意兒是怎麽用的了。 她到底也是見識過世麵的,自然知道望遠鏡這種東西,隻有軍中將領才能擁有,一般人,有錢都買不到。 隻是被這東西一嚇,如煙哪裏還敢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待她看到遠處畫舫上的人和物在望遠鏡的幫助下,清晰的展現在她的眼前時,這位如煙姑娘的雙眼差點掉出了眼眶,被嚇的。 林陌耐著性子等如煙看清了,才又問她:“你且說說,那些人在幹什麽?” 如煙定了定神,從驚嚇中回過神,見林陌問話,忙道:“爺這次問對人了。”她指著左前方一艘裝飾雅致非常的畫舫道:“那畫舫上有幾位公子,是金陵城有名的才子。他們幾位在江南也頗有才名,有兩位還是當世大儒的得意門生。奴瞧著,其他幾位應該也是頗有才華的公子,他們此時聚在一處,應是在開辦文會。” 素手再一指右前方那艘珠光寶氣,處處都在詮釋什麽叫“壕無人性”味道的另一艘畫舫,眼裏滿是小星星,“那艘舫上的,則是幾位江南商賈,奴認出了其中一位,乃是江南鹽商商會的陳副會長。” 林陌挑眉,這個名號,略有些耳熟啊。 他忙順著如煙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個眼熟的胖子,正一臉諂笑的敬陪末座,坐在中間主位上的人倒是有些看不清楚。不過想也知道,以那位陳副會長的性子,能被他這般費力巴結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一旁的徒阡接過林陌的望遠鏡看了眼那邊畫舫一眼,“那位陳副會長,不正是那林從今繼室的兄長嗎?” 林陌經他一提醒,終於記起來那個眼熟的胖子是哪個了。的確是林陳氏的長兄。 當年,林如海要過繼他為嗣子的時候,這位陳副會長是反對得最厲害的一個,私心裏,這位是最希望能夠讓林陳氏生的次子林階代替林陌,成為林如海嗣子的,並為此做了許多努力。 即使林階不行,不是還有一個林陽麽? 想一想,一個江南鹽商,另一個卻是揚州巡鹽禦史,自己的外甥如果能夠成為林如海的嗣子,對他和陳家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想一想,一個江南鹽商,另一個卻是揚州巡鹽禦史,自己的外甥如果能夠成為林如海的嗣子,對他和陳家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即使林如海早亡,也改變不了這件事。 隻可惜,林如海之所以會在臨終之前過繼嗣子,為的是找一個能夠護得住林家幾代基業,和黛玉的人,從一開始,林如海的過繼人選,就是奔著林陌去的。不是林陌,林如海如何會在臨終前折騰這些東西? 因而,這位陳副會長的算盤是徹底的落空了。 不過,這位也是個臉皮足夠厚的。當日事情塵埃落定後,眼見著事情已不可為,這位陳副會長竟舔著臉到他這裏,以舅舅自居,差點沒把林陌給惡心死,最後還是雲舅舅的出現,才讓這個人死了心,消停了。 林陌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這個人,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他並不放在心上,隻是不知為何,林陌對這些人的聚會總有些在意。 這時,那艘坐著一眾才子的畫舫駛近了,船上諸人瞧見他們,招呼道:“三位公子風姿無雙,必是文采風流之人,咱們這裏,今日由幾位公子提議,辦了一個文會,就在這畫舫之上,三位何不一同上來,共襄盛事一番?” 對方如此熱情相邀,當今覺得倍有麵子,當下應了對方的邀約,帶著弟弟和弟夫,還有如煙和另一位被他看中的花娘,一同上對方的畫舫。 林陌和徒阡對視了一眼,隻能無奈的聳聳肩,默默的跟在明顯已經浪飄了的當今的後頭,上了那船。 林陌一上來,視線一掃,就見舫上做書生裝扮的年輕人足有七位,此時的他們,正在這間艙中,高談闊論。 林陌仔細聽了一耳朵,發現在這些年青的俊才口中,當今的這次南巡,卻是他們議論的主題。 另有三個人正在桌邊揮毫落筆,似乎是在現場作詩。 見他們三個陌生人上得船來,都有些吃驚,隻見他們三人一身貴氣即使身處秦淮河畔,那閑適的模樣,也仿佛是身處在自家的後花園那般,自在灑脫。 見是這般的人物,那些人縱是心有不滿,也都將不滿壓了下去。 引他們上來的青年笑容滿麵的替他們作介紹。 他指著似乎是他們中間為首的那個青年,對林陌道:“這位是咱們江南鹽商商會會長汪員外家的大公子,是咱們江南書院裏,最為文采風流的公子,汪忱,字青雲。” 林陌有些無語,這位於他而言,也是個熟人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隻不過當年見到汪忱時,這人的年紀還小,倒是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了。 一想到另一艘畫舫上正在殷勤陪客的陳副會長,再看看此時正在和友人以詩文會友的汪公子,林陌心裏的疑問猛然升起。 事實證明,能夠成為才子的人,其記憶力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當年見到林陌時,汪忱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開始記事了,林陌又是這樣一個風姿出眾的人,給人的印象從來都不會低了。 汪忱便是這樣一個被林陌的風采所折服的人。 當他一看清走在三人最後麵的林陌時,第一眼並沒有把人給認出來,隻覺得略眼熟。待多看了一陣,腦中靈光閃過,想起了記憶深處那位光風霽月的青年。 不是海國公,又是哪一個?! 再一看,和林陌同行的兩個貴氣青年,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猛然升起,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如果他的想法是對的,那麽,能和海國公並肩而行的人,會是誰?又能是誰?! 汪忱頓時激動得麵色通紅,他這是,遇到貴人了嗎? 徒阡一看汪忱的神色,當即就知道眼前之人,怕是很早之前就認識他家阿陌的,且已經將阿陌的身份給認出來了。 他輕咳一聲,開口道:“幾位倒是好雅興,伴著這江南的美景填詞做賦,想來定是能夠留下幾篇流芳後世的佳作才是。相逢即是有緣,莫不如我們三個也來湊趣一回,如何?” 當今自然是沒有意見的,正好他最近的詩興也被挑起來了,也想著找個機會,直抒胸意一番呢。 倒是林陌皺了眉,他本就是個寫詩作詞的苦手,讓他背育前人的詩詞,寫寫議論文還行,讓他自己寫詩就很為難他了。第80章 不過, 他看徒阡和當今的興致都極高,也就沒想著潑人冷水,大不了被罰幾杯酒罷了,小意思了。 徒阡出聲了,汪忱也回過了神, 他笑問道:“感問幾位貴姓高名?” 林陌笑道:“免貴姓雲,這兩位複姓上官。” 汪忱聞言, 詫異的抬頭看向三人,卻瞧見徒阡略帶警告的眼神,頓時打了個激靈, 心下明白, 這三位應該是微服出行, 並不想被人認出身份來。 當即壓下的激動的心情,隻努力將眼前三人當成是再普通不過的,從外地來金陵城遊曆的學子。 雖然難了些, 到底還是做到了。 汪忱的這般舉動, 倒是引得一行三人的另眼相看, 不管這個人讀書如何,能否科舉入仕,其情商, 就比很多人都高出許多。如果他真的能在下科春闈裏得中,被聖人重用也不是件難事。 有了汪忱的主動示好, 其他幾人的態度立刻轉變了。 一方有意, 一方特意迎合, 幾人很快便說到一處去了。 徒阡和當今自幼接受皇室的精英教育,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有自己的心得。 早年間,先義忠親王還是太子時,徒祁並無心與他爭奪皇位,隻將自己和徒阡,往賢王和閑王的方向培養,對這些常人眼中,和不務正業劃了等線的東西更是精通,雖然後來出現了巨大的偏差,但是這些最基本的東西都還在,不精通,每樣都會一點,靈感迸發時,也能偶得一二佳句,林陌卻是完全抓瞎了。 早就做好了被罰準備的林陌,一臉無所謂的混在一群學霸們的中間,乖巧等虐。 事情果然如林陌預計的那般,在這些寫詩作詞的活動裏,林陌從一開始就是墊底的那一個,被罰了好幾杯酒,似乎就有些喝高了。 在又一次交白卷後,徒阡就不讓他再喝酒了。 林陌的酒量還是不錯的,徒阡怕他喝多了上頭,還在他的酒裏做了手腳,因而喝了這麽多杯酒,也不見他醉了。 但是,該做出來的姿態,也是要做的,再喝下去,怕是要穿幫了。 林陌衝著自家阿阡笑了笑,起身走到不遠處彈箏的侍女旁邊,淡聲道:“即是不能飲酒了,我便彈一首箏曲,聊作懲罰罷。” 當今奇道:“你竟還會彈箏?” 這倒是件稀奇事,他還真的不知道自家海國公竟然還有這一手呢。 徒阡頗為得意,“那是自然,阿陌不僅會彈箏,彈得還極好呢。” 瞧見當今吃驚的樣兒,徒阡越發的得意了,“兄長不知也無可厚菲,阿陌的這手琴藝,不過是他閑時的消遣罷了,我也是偶然間才得知的,能夠親耳聆聽的人,更是隻有我一人耳!” 言下之意,他的阿陌,隻為他一人彈琴耳!你們這些人,根本沒有這個幸運可以聽到! 言語中滿滿的炫耀,幾乎閃瞎了在場眾人的雙眼。 徒阡沒說的是,想要聽一次林陌彈琴總是很難,即使是他,在林陌興致缺缺的時候,想聽也是聽不到的,若不然,海國公善琴的消息,怎麽可能到現在都沒有傳出去? 當今很快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來。 林陌以武起家,朝中眾人,包括當今,對武將的印象,更多的依舊還是多年來形成的那種武將粗俗,不通文墨的刻板印象中,之前林陌的表現也是基本符合這一印象的。 誰知道他的這位心腹愛將居然還有這一手呢。 林陌今天彈奏的,正是那曲氣勢磅礴,蕩氣回腸的《滄海一聲笑》。 隨著林陌紅唇輕啟,歌聲隨之流泄出來: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啦………… 一曲罷,再回頭看向其他人時,就隻看到幾個早已經被驚得失魂落魄的人,嗯,包括他家阿阡。 他這才想起來,這曲《滄海一聲笑》他還真從來沒有在這個時空裏彈奏過,明眼人很容易就能聽得出來,這首曲子是他們從來都不曾聽到過的。 最重要的是,這首曲子,唱得他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林陌輕笑,果然,無論是哪個世界,每一個男人都有一個江湖夢! 林陌露了這麽一手,可把這些自視極高的年輕人們給震住了,之前林陌在詩文上總交白卷,這些人的心底總是看不起他的。 如果不是有汪忱的麵子在,還有徒家兄弟二人在一旁偏幫著,他們這些人早就讓林陌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了,簡直是有辱斯文啊。 不過,這一曲箏曲一出,倒是讓他們重新認識了林陌。 幾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開始說說笑笑了。 這時,船家進來回稟:“各位爺,方才這位先生彈箏時,旁邊幾艘畫舫上的幾位爺都聽到了,有幾位老爺讓小的過來請樂者到他們的畫舫上為他們奏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