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個瞬間,不遠處一盞探照燈忽然歪了一下,燈光驟然照在了柳田有誌所在的區域,和其他的市民們一樣,他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


    而幾乎與此同時,川口清健卻是恰好睜開了眼睛,目光剛好落在了柳田有誌的身上。


    探照燈很快被調整到了正常的角度,柳田有誌緩緩放下手之後,才緩緩睜開眼睛。


    在睜眼的一刹那,頓覺心頭一顫,因為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同窗正在看過來。


    他立即明白過來,到底是曾經在一起學習生活了半年多的同窗,就是剛才被探照燈照過的那一瞬間,讓川口清健認出了自己。


    柳田有誌也是看向柳田有誌,兩個人目光對視,柳田有誌不由地握緊了雙拳。


    對麵的川口清健迅速偏過頭去,目光和柳田有誌不再有交集。


    但是,柳田有誌分明看到他的嘴角帶著幾許的笑意。


    柳田有誌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耐住激動的心緒。


    他知道,自己什麽也不能做,就是做也是徒勞。


    現在要做的,也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地記住這裏所有即將被處決的同伴的姓名,並及時向稻葉昌生和總部匯報。


    這次他終於數清了,一共是十六個人。


    總部有臨城“輕舟”小組和三浦和一調查小組所有特工的名單,用失蹤的數目減去這兩次被處決犧牲的特工數目,就是仍然被臨城站控製的特工數目。


    而已經叛變投敵,轉而為中國人工作的特工,就在剩下的人裏。


    所有的俘虜都被帶到了行刑區域,負責行刑的士兵也在檢查各自的武器。


    一種死亡的氣息漸漸彌漫開來,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柳田有誌目光所及之處,卻見這些被俘的日本特工們神色各異。


    有的像是一尊木雕一樣,一動不動。


    有的則是對著中國特工想破口大罵,奈何嘴巴都被用破布團堵著,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還有兩個日本特工企圖衝向行刑的士兵,卻被中國士兵用槍托狠狠地打倒在地上,隨即又是一頓猛踢猛踹,打得他們在地上不斷地打滾兒。


    這個時候,王韋忠邁著大步走了過來,從一旁的士兵手中接過鐵皮大喇叭。


    柳田有誌是見過王韋忠的照片的。


    自從調查任務從事情轉為個人目標之後,王韋忠便成為了探針小組幸存人員所關注的第一目標。


    稻葉昌生也是將其作為在臨城的頭號對手,對他的資料收集的要更加詳細,因此柳田有誌了解不少。


    王韋忠手裏拎著大喇叭,左右看了看,隻見刑場周圍人頭攢動,裏裏裏外外擠滿了人,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今天當眾處決這麽多日本間諜,完全是臨時動議,不過目前為止,看起來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他清清嗓子:“諸位,今晚即將處決的這十六個人犯,都是曾經潛伏在臨城的日本間諜,他們假冒中國人竊取了大量的機密情報,給國家和軍隊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被捕之後,這些人卻是冥頑不靈,拒不交代任何問題。所以,我們決定將其立即處決,以儆效尤!”


    話音剛落,周圍便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市民們紛紛拍手叫好。


    這次處決日本間諜,距離上一批也才沒幾天。


    一下子看到這麽多的日本間諜被處決,眾人的情緒很是高漲。


    “殺,這些小日本子就是該殺!”


    “殺得好,殺得好!”


    “以後見一個日本間諜,殺一個!”


    “兄弟們,大家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邊人,沒準就能發現日本間諜,到時候向長官那裏舉報,還有獎勵是不是?”


    王韋忠接過話頭:“沒錯,這位老哥說的很對!希望大家都能瞪大眼睛、拉長耳朵,把藏在身邊的日本間諜找出來。在此,我代表臨城站承諾,每成功舉報一個日本間諜,獎勵一百塊法幣!”


    眾人又是紛紛叫好,一百塊幾乎相當於普通職員數個月的收入,這種利己利國的事情當然好了。


    柳田有誌緊咬著牙關,臉色早就變得鐵青了,大日本帝國的優秀特工們,此時就像是豬玀一般被人明碼標價,這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生氣歸生氣,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主要任務。


    此時,張鑫華就站在行刑的士兵身後不遠處,似乎正在跟一個年輕人說著什麽。


    看他們兩個談笑風生,神情輕鬆,甚至臉上還有一些看戲的期待。


    對於中國特工來說,刑場上更像是他們的慶功會。


    但對於柳田有誌而言,這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準備完畢了,柳田有誌發現王韋忠在不停地看著表,似乎在等什麽人。


    他心中疑惑,張鑫華本來已經從臨城站調走了,為何還要趕過來觀刑,難道和一會兒要來的人有關?


    如果這種猜測沒錯,一定是個大人物。


    柳田有誌收回目光,看向川口清健。


    自己這位昔日的同窗,耷拉著腦袋,身體虛弱的已經剩下少半條命了。


    行刑一直未能開始,也引起了市民們的議論。


    王韋忠並未派警察重申秩序。


    約莫過了二十多分鍾,從遠處又駛來一輛轎車,沿著早就清理出來的通道一路開到了空地的中間才停下來。


    一名便衣特工率先打開車門下車。


    與此同時,有三名特工走過來,將右後車門圍得嚴嚴實實。


    柳田有誌視線受阻,隻看到一個穿著長衫禮帽打扮,戴口罩和黑色墨鏡的男人從轎車裏鑽出來,隨後被帶到了王韋忠的麵前。


    那個男人一直都是側麵對著柳田有誌,加上麵部被捂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相貌。


    直覺告訴柳田有誌,這個男人才是今天行刑的主角。


    隻是此人走路的姿勢十分奇怪,竟然是一瘸一拐的。


    柳田有誌看著那個男人到了王韋忠的麵前,又是低頭又是哈腰的,更像是他們日本人的做派,心中不禁更加的疑惑。


    “熊田君,你的傷還沒有好利索,就把你請到這裏來,真是太失禮了。”王韋忠說話很客氣。


    “您言重了!能夠為貴站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鄙人的榮幸,榮幸之至,榮幸之至!”男人又是深深鞠躬。


    王韋忠點點頭,嘴角揚起,伸手一指周圍觀刑的市民,嗬嗬的笑道:“我敢肯定,這裏麵極有可能有你的同伴在看著這裏的一舉一動,甚至已經盯上你了,你害不害怕?”


    男人聞言,不禁下意識的轉身看向周圍,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


    他知道,自從叛變投敵的那一刻,自己的名字就會出現在了特高課的名單上,隨時都可能有槍口對準了他,死亡隨時都有可能來臨。


    看著男人惶恐不安的模樣,王韋忠一臉嚴肅:“這次讓你來,也是讓那些負隅頑抗的人好好看看,隻有跟我們合作才有生路!”


    男人身子一顫,旋即捂著臉慢慢朝周圍看去,那些市民們都對著他指指點點,好像在猜測他的身份,嚇得他急忙將頭扭回去。


    王韋忠哈哈一笑:“請你放心,我們做了最嚴密的警戒保衛措施,若是真有人膽敢對你不利,定然叫他付出沉重的代價。”


    男人聞言重重頓首:“多謝王組長關照,鄙人實在是感激不盡,以後一定為組長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即使聽不到兩人的對話,柳田有誌也看出是男人在王韋忠麵前表忠心。


    於是,這男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


    前期被臨城站逮捕的日本特工,而且還是相當有地位的一位!


    該死的叛徒!


    柳田有誌咬著牙,他真想掏出手槍,一槍就解決了和這個可恥的叛徒。


    然而,這隻能是想想,因為任務的需要,他不能攜帶任何的武器。


    被王韋忠特意請來的這個人,正是錦森印刷廠的經理,化名為侯亮的日本特工熊田秀男。


    熊田秀男也是扯出“輕舟”小組的關鍵人物,在方如今的酷刑之下,最終還是沒有挺過去,開口交待了自己所知道的情報。


    熊田秀男在五分鍾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牢房裏突然提出來,直到到了官巷口,他這才發現這裏已經被布置成了刑場,而將被處決的人當中,有兩個是他的昔日同伴。


    熊田秀男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是,當他再想想之前受刑的一幕時,身體忍不住地打開了哆嗦,最終不得不向王韋忠表忠心。


    他的理解,中國人是給自己施加精神上的壓力,讓自己以後不敢心生二意,死心塌地地為他們效力。


    當然了,他也很清楚,自己出現在公眾場合,完全有可能暴露在特高課鋤奸人員的視線之中。


    自己成了臨城站布置的魚餌,作用就是引其他的日本特工上鉤。


    這麽一想,不禁心中慘然。


    “熊田君,熊田君……”


    王韋忠的呼喊將熊田秀男從無盡的懊悔中拉回到了現實中。


    “熊田君,你放心,這裏的人是看不到你的真容的。今天叫你來,是希望你好好地勸一勸昔日的同伴,不要一條道走到黑。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話,叫作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就是個最好的例子,我希望他們也能像熊田君一樣,能夠有所醒悟!”


    聽到王韋忠的話,熊田秀男臉色一變,讓自己勸降這夥即將赴死的人,豈不是難為他?


    臨城站的酷刑一點也不比特高課的差,甚至是有過之無不及,這些人但凡要是有軟骨頭的,也不會熬到這最後一步。


    他實在是頭痛無比,可嘴裏卻是馬上回答道:“是,多謝王組長的器重。我一定竭盡全力,爭取能夠說動他們幾個,讓他們跟您合作!”


    “很好!你的態度令我非常的滿意!”熊田秀男的態度的確是大大出乎王韋忠的預料。


    熊田秀男之所以能過出現在刑場,還是方如今親自選定的。


    因為時間原因,方如今並沒有把這件事說得太細。


    現在看來,方如今識人的眼光確實很準。


    熊田秀男奴顏婢膝的模樣,簡直令人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熊田君,這是你為我們所做的第一份工作。你放心,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會記在心裏。關於你今後的工作,我已經有了新的安排,我們臨城站計劃成立一個反諜訓練小組,專門教授新加入人員反諜方麵的技能,由你任教官。”


    “你具體的任務就是,將之前在特高課學到的知識和技能,毫無保留地教授給你的學員!你應該很清楚,隻有你的工作做的更加出色,你在我們這裏的地位也會越來越穩固,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越能得到保障,這個道理,相信你們應該清楚。”


    說是教官,其實還不是將自己架在火上烤,熊田秀男當真是啞巴吃黃連。


    不過,總算沒讓他去一線。


    現在自己就是寄人籬下的一條狗,隻求殘喘苟活,過一天算一天。


    他急忙應聲附和,一時醜態百出。


    就在他們交談之時,不遠處的那些即將被處決的日本間諜也都聽到了。


    看到熊田秀男如此的奴顏婢膝,他們氣得肺都要炸了。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叛徒,情報網絡才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


    罵又罵不出聲音,一個脾氣火爆的日本特工幹脆便要掙脫士兵的看守,向著叛徒猛撲過來。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衝動,換來的是一陣猛烈的毒打。


    人犯的頭部直接被槍托打中,人直接倒在地上,鮮血流了一地,不知道是死是活。


    柳田有誌緊緊攥著拳頭,指甲都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肉裏。


    他抑製住內心的衝動,將這裏發生的一切,都牢牢地記在心裏。


    雖然不知道叛徒的具體身份,可他將此人的體貌特征都深深地刻在了腦海之中。


    過不多時,熊田秀男在便衣特工的保護下,開始挨個給其他的日本間諜做工作。


    跟預料的結果一樣,這些日本間諜死意已決。


    一個日本間諜在掙紮過程當中,嘴裏的破布團竟然掉了出來,憋了很久的咒罵聲終於從嘴裏一股腦地罵了出來。


    盡管看到熊田秀男急忙拾起破布團塞住那人的嘴巴,但柳田有誌還是從日本間諜口中斷斷續續的日語罵聲中,知道了熊田秀男這個叛徒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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