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發怒的劉海陽像是一隻吃人的野獸。


    很快,剩下幾個人的生命便被黑洞洞的槍口吞噬,偌大的廣場上隻剩下沈雲海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搖搖晃晃,隨時都要跌倒,可在方如今的眼中,卻猶如一棵迎著風雨傲然挺立的青鬆。


    風雨漸大,地上猩紅的血水被雨水一衝,滿地流淌,從廣場中央流向了四麵八方。


    上麵是特務們往來雜遝的腳印,根本就分辨不清。


    更多的血水順著石板縫隙滲入泥地上的縫隙,地麵原本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燙,蒸騰起來的水霧中都充滿了血腥氣。


    方如今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紅紅的,帶著血色。


    已經有人離開了,剩下的人冒著雨繼續看著這悲壯的一幕。


    原本一些懾於特務淫威不敢發泄情緒的市民,也在偷偷地抹著眼淚,誰也不知道他們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劉海陽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狠狠地對沈雲海道:“把你放回去簡直太便宜你了。”


    他一揮手,特務當即將沈雲海拖到了廣場中央。


    因為長期的刑訊和拷打,沈雲海身體虛弱無力,被兩個特務架著,鞋也掉了,赤腳劃過地麵,將血水匯集成的“溪流”劃得七零八落。


    沈雲海身上的力氣也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站立了,特務一鬆手,很快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去攙扶他,劉海陽甚至不想給他一個站著麵對死亡的機會。


    劉海陽踏著血水走到了沈雲海的麵前,俯視著這個奄奄一息的男人。


    這樣的天氣,即使不開槍的話,沈雲海也會因為傷勢感染死在風雨裏。


    “你現在知道了吧?不僅無法左右自己的生死,甚至連死前的姿勢都不能選擇,這是多麽悲哀!”


    劉海陽話語惡毒,充滿了戲謔,仿佛這樣才能宣泄胸中的怒氣,扳回一局。


    沈雲海喘著粗氣,用盡渾身的力氣掙紮著,想要挺身站起,可是實在沒有力氣,最後隻能是將身體斜靠在死去的同伴身上。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抬眼看著高高在上的劉海陽,目光平靜澄澈,沒有絲毫的波瀾。


    劉海陽和他目光相對,一種挫敗感再次油然而生。


    他遇到過各種各樣的紅黨分子,知道麵前的沈雲海是最難對付的那種。


    到了這個份兒上,已經沒有希望再讓沈雲海開口了。


    劉海陽回過頭,招呼鄭光明和林誌峰兩人過來,並讓手下一人給他們一把上了膛的手槍。


    兩個叛徒在接到手槍的同時,瞬時就明白了劉海陽讓他們做什麽,頓時如遭雷擊,麵色慘白之極。


    “劉隊長,我們……我們……”


    鄭光明的手已經開始顫抖起來,槍口隨之垂了下來,任由雨水順著槍口往下滴。


    雖然和沈雲海的接觸並不多,但他也曾算是沈雲海的下級,接受過沈雲海的間接領導,將槍口對準自己昔日的同誌、上級,如何下得去手?


    以往親切無比的沈雲海就在他的麵前,他卻不敢與之對視。


    這樣的表現讓劉海陽很是不滿,鼻孔裏輕輕發出一聲冷哼。


    兩個叛徒登時嚇得一哆嗦,劉海陽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讓他們納投名狀。


    一邊是昔日的同誌,一邊是現在的主子,鄭光明和林誌峰手足無措,腦袋大了好幾圈。


    但凡有可能,誰願意投降敵人當叛徒?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劉海陽的手段簡直令人發指,那種慘無人道的酷刑誰能忍得住?


    一想起來,就令人渾身直哆嗦。


    劉海陽眼珠子一瞪:“怎麽,兩位組長,還想讓我在這裏繼續陪著你們淋雨?”


    說罷,他踢了沈雲海一腳,沈雲海的身體和臉部伏在血水之中。


    劉海陽的皮鞋踏在沈雲海的後背上:“你的那些同誌,他們的血早就冷了,人一死,什麽都剩不下!妄想青史留名,做夢!呸!”


    一口濃痰自劉海陽的口中激射而出,落在了沈雲海的臉龐。


    “開槍!”劉海陽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


    一聲怒吼嚇得兩個叛徒渾身直顫。


    兩人腳下發軟,猶如釘了釘子一般,依舊站著沒動。


    這下更加惹惱了劉海陽,他先是用腳尖一挑,將沈雲海的身子反轉過來,又一把抓住了鄭光明的手,將槍口對準了沈雲海的胸口。


    “開槍!”


    語氣更加冷冽凶狠。


    沈雲海渾身浸透了雨水和血水,麵對黑洞洞的槍口,毫無懼色。


    他的眼中滿是欣慰,倒下的這些戰友都是忠誠於自己的信仰的,大家一起以堅韌不拔的意誌熬過煉獄一般的酷刑,至死也沒有向敵人屈服。


    作為一名戰士,他們無疑是合格的。


    今天能夠和這些堅強的戰友們戰鬥到最後一刻,是他沈雲海畢生的榮幸。


    劉海陽掰著鄭光明的手指放到了扳機上,逼迫其徐徐發力,槍口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晃動著。


    忽然,天空中轟隆隆響起了一聲炸雷,一道淒厲的閃電劈過。


    閃光下,鄭光明閃爍的眼神,充斥著絕望的猙獰和最後的無助與悲哀。


    隨著劉海陽的力度越來越大,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心一橫,手指開始發力。


    “砰!”


    清脆的槍聲響起。


    鄭光明的心忽地打了個哆嗦,猛然睜開眼睛,眼中盡是茫然之色。


    這一槍根本不是他開的!


    站在一旁的林誌峰慘叫一聲,捂住胸口搖晃了幾下,痛苦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這一幕發生的太過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劉海陽的第一反應是有人來劫刑場了,一把將還在魔怔的鄭光明拉過來擋在身前,抽出了配槍,警惕地朝著響槍的方向看去。


    槍聲一響,圍觀的人群登時大亂,特務們紛紛舉槍戒備。


    方如今也大為驚詫,槍聲是在他的九點鍾方向響起的,跟他所在的位置隔著小半個廣場。


    那邊的市民們也是擁擠的最厲害的地方。


    他很快在紛亂的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


    天色昏暗,又下著雨,但隻是一個側臉,便認出了此人正是他們一直要找的石耀華。


    方如今見過石耀華的照片,石耀華的相貌早就深深可印刻在腦海裏。


    與此同時,他在石耀華的周圍也發現了幾個熟悉的麵孔,其中就有張繼斌。


    張繼斌距離石耀華隻有七八米,但中間隔著不少人。


    瞬間,方如今明白了。


    慌不擇路逃跑的石耀華混入了觀看行刑的人群中,但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追捕人員的眼睛,情急之下,他開槍射殺了林誌峰,意圖製造混亂、引發衝突,給自己逃跑創造機會。


    夠聰明,也夠陰險。


    “方組長,要不要過去?”戴雷平小聲問。


    “先不要動。”


    目前,石耀華很有可能還沒有發現他們。


    目前站的位置人相對來說少一些,而且身後就是大街,是一條相對比較容易的逃跑線路,主動暴露反倒不好,倒不如守株待兔。


    當然了,方如今還有自己的私心,沈雲海現在還躺在刑場上。


    刑場的內部和警戒線外側是臨城調查室的特務,而再外圍則是臨城站的人


    現場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劉海陽的人也發現了石耀華,但顯然把他當成了沈雲海的同伴。


    考慮到中間隔著很多看熱鬧的市民,特務們不敢開槍,隻能一邊往前擠,一邊大聲呼喝讓無關人員閃開。


    原本心如死灰的劉海陽現在像是活了一樣,渾身上下熱血沸騰。


    他根本不關心林誌峰的死活,這個家夥本來就是用作魚餌的,提前發揮作用和以後發揮作用又有什麽區別?


    而且,來救沈雲海的人,肯定不止一個人,否則根本不現實。


    隻要把這些人抓了,今天行刑這場雨就沒有白挨淋。


    一時間,劉海陽大喝一聲,率領著特務們向著石耀華所在的區域猛撲了過去。


    反倒是躺在廣場中央的沈雲海暫時沒人管了,他強撐著一口氣,斜靠在同伴的屍體上,勉強支起半邊身體,目光平靜地看著鄭光明。


    仿佛對麵並不是出賣他的叛徒,而是一個陌生的路人。


    可是,在鄭光明看來,他是被沈雲海這麽死死地盯著,後背不由地發寒,嚇得連連倒退幾步,不料被地上的屍體一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槍也差點掉在地上。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手上、衣服上都是血水。


    “不是我,不是我……你別怪我……”鄭光明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打架。


    沒等說完,他就調轉身形,像是見到鬼一樣連滾帶爬逃離了廣場中央。


    鄭光明的背後,一隻枯瘦的大手離開地麵緩緩向側方伸出,目標正是浸泡在血水中的一支短槍!


    這一幕,被藏在人群當中的年輕女子看到,緊緊抿著嘴唇,美麗的眸子中露出一絲神采。


    “砰!”


    槍聲響起,子彈幾乎是貼著鄭光明的頭皮飛了過去,擊中了對麵的一個特務的小腹,那特務痛苦地捂著傷口蹲了下去。


    鄭光明隻覺得頭頂上像噶剛剛被燒紅的鐵條燙過一般,頭皮火辣辣地疼,立時被嚇得魂飛天外。


    幾乎是下意識的,轉身就朝著沈雲海開了一槍。


    “砰!”


    這一槍剛好打在了沈雲海的右胸,沈雲海當即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他在審訊室裏遭受了最嚴酷的刑訊,內髒早就損傷的厲害,又中了一槍,眼看著是活不成了,回光返照般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周圍看著紛亂的人群說道:“走,走……不……不要管我……”


    他不知道,今天的營救行動是誰組織的。


    這可不像是老吳的手筆,老吳不是這麽衝動的人,盡管兩人之間有著深厚的革命友誼,但老吳也絕對不會盲目地用同誌們的性命來換他沈雲海一個人的命。


    沈雲海每說一個字都很艱難,說話的時候嘴角不斷向外冒著血沫,忽然他用盡全身力氣握緊了手中的短槍,手臂緩緩地上抬。


    這一幕被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鄭光明誤認為是對方想要向自己開槍,便用力地摳動了扳機,兩發子彈又分別擊中了沈雲海的左右胸。


    沈雲海身子居震!


    “走,趕緊走……再……見了,同誌們,勝利……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當沈雲海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劇烈地咳嗽了一陣,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握著手槍那隻手緩緩的滑了下來,身子也軟綿綿地靠在了戰友的屍體上。


    方才他站在廣場中央猶如一棵傲然挺立的青鬆,此時猶如一尊睡著了的雕像。


    剛剛恢複了些許神采的年輕女子,再次默默地流下了眼淚,因抽泣雙肩不住地聳動。


    場麵越來越混亂,她深情凝眸望了沈雲海一眼,仿佛是要將他的模樣印刻在腦海裏,隨即一轉身,鑽入了紛亂的人群中,向一條巷子跑去。


    慌亂中,有人碰到了她的胳膊,不禁疼得哎呦一聲。


    看著沈雲海在自己的麵前壯烈犧牲,方如今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而此時,慌不擇路的石耀華正朝著這邊跑過來,在石耀華的身後,是窮追不舍的張繼斌等人。


    “建業!把他摁住!”方如今下令。


    戴建業應聲,待石耀華經過麵前時,猛地一伸腳,將其絆倒。


    石耀華的注意力都在後方的追兵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前麵的危險,失去重心後一個狗啃屎就撲倒在地。


    幾乎就是在他倒地的瞬間,戴建業猶如黑鐵塔一般的身軀就撲了上去。


    一百八十多斤的體重壓在石耀華的身上,差點沒把他直接砸死,直感覺五髒六腑都被壓碎了一般。


    正在石耀華疼得直翻白眼的時候,戴建業幹淨利落地掰斷了他的手腕,摘下了他的下頜,撕下了衣領。


    這樣一來,石耀華無論是傷人,還是自殺都是不可能的了。


    方如今就站在一旁,忍不住暗暗點頭。


    戴建業不愧是行動高手,這一係列的抓捕動作猶如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任何一個動作是多餘的。


    緊追而至的張繼斌一看人犯被抓獲,略微鬆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這時,劉海陽的人到了,一個特務直接對著戴建業抬起了槍口,摳動了扳機。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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