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長不時點頭稱是。


    三分鍾之後,輕輕放下電話,目光落在焦鳳梧的臉上,意味深長地道:“焦老在南京的人脈果然很廣啊!”


    焦鳳梧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身子略微往沙發背上靠了靠。


    “站長說笑了,隻不過都是一些之前的老夥計,黃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見了麵鬥嘴鬥個不停,但要是有段時間見不著吧,還想得慌。你說說,可能人老了就這樣吧!”


    “您可不老!”


    處座來電話詢問,正是為了石耀華的事,他叮囑站長一定要盡快處理好此事。


    站長知道處座那邊肯定也有人在不斷地施壓。


    焦鳳梧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沒有幾乎和外界聯係,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的老管家了。


    跟了焦鳳梧一輩子了,隻需要焦鳳梧一個眼神兒,老管家就知道該做什麽。


    從臨城一個電話打過去,南京那邊的關係很快便在處座耳邊吹風了,可見焦鳳梧的能量有多大。


    焦鳳梧靠回沙發上,手指一點桌上點心:“你年紀輕,飯量大,多吃點,我敢說你們站裏廚子做出來的吃食,跟這些差得遠了。”


    隨後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這雨還真大啊,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


    站長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接過焦鳳梧話題:“這場雨雖然來勢迅猛,但應該很快就會全部散去,我估計最多一個小時,就該停了!”


    焦鳳梧點點頭,抬頭望向陰沉天空:“你說石耀華會不會拒捕,然後……”


    就在這時,一陣喧雜腳步聲從樓梯中響起,沒多久,臨時頂替劉強負責秘書工作的黃威就出現在了會客室裏,他想要開口卻見到焦鳳梧在旁。


    黃威隸屬於機要室,平時就在協助劉強處理一些涉及到站長的日常事務,新的崗位對他而言並不陌生。


    站長輕輕揮手:“有話直接說。”


    焦鳳梧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站長對他並不避諱。


    站長隨後又低下頭吃東西,黃威掃過他一眼,又見站長臉上帶著淡然和自信,於是也不再掩飾什麽開口:“站長,王組長的人通過電話報告說,石耀華闖進了臨城調查室在官巷口設的刑場裏!”


    站長眼睛瞬間眯起:“他這是想把水攪渾,為自己逃跑創造良機啊!現在情況如何了?”


    焦鳳梧也是訝然不已,臨城調查室又在搞什麽名堂,怎麽學著臨城站把刑場搞到了官巷口。


    他顯然也沒想到石耀華會這麽做,臨城站和臨城調查室向來不合,這麽一鬧不定要出什麽事情呢。


    不過,要是石耀華在亂戰中不幸中彈身亡,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在焦鳳梧疑問的目光中,黃威摸摸腦袋回道:“電話是三分鍾之前打過來的,打電話的人語氣急促,沒有說完就去抓人了。”


    說到這裏,他還想起什麽補充:“對了,我問過了,咱們的人手占優勢,又由王組長和方組長親自帶隊,料想問題不大。”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門被走出去的黃威輕輕關上。


    焦鳳梧開口道:“站長,彭浩良那邊如果你不方便出麵的話,老朽給他打個電話試試?我的這張老臉也是賣一次少一次了,浪費了反倒是不好!”


    “多謝焦老了!”站長淡淡一笑,“我相信我的手下能夠把事情處理好,一定會讓焦老滿意的。還請您耐心地等一會兒。”


    這件事本來是想著讓焦鳳梧欠自己一個人情,若是焦鳳梧打給彭浩良,自己豈不是還好倒欠這老頭子的人情。


    再說了,彭浩良在臨城調查室說一不二,但在他麵前,還真不夠看的。


    ……


    這時,舒誌誠已經來到了吳鋒劍所在的書店後堂,他坐在桌子旁飛快地書寫著,片刻之後停了筆,將手中的鋼筆擰上筆蓋,插回上衣兜口。


    再將稿紙核對了一遍,抬手遞給一旁的吳鋒劍,說道:“我估計還有其他的同誌也會上報,但我記得已經比較全了,除了那兩個叛徒的名字!”


    舒誌誠對自己的記憶力非常自信。


    臨城調查室為了營造震懾的氛圍,在宣傳上沒少下功夫,消息傳的範圍很廣,組織上應該還有不少的人去現場查看情況,肯定會記下那些犧牲的烈士們的姓名。


    吳鋒劍接過稿紙,仔細的查看了一遍,打開抽屜也拿出了一張寫有鋼筆字的稿紙,相互對照地看了起來。


    片刻之後,有些詫異的說道:“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得到了報告,這份是記得最全的,可是跟你提供的比起來,還是少了三個名字。看來別人對你過目不忘的評價是不摻雜任何水分的。真是好記性!”


    好的記憶力是一個情報員的必備素質,而超強的記憶力則是一個情報員的加分項。


    對於舒誌誠,吳鋒劍非常欣賞,也是在極力地培養他。


    革命需要新鮮血液,隻有更多優秀的年輕人投入到革命的洪流當中,這個民族才有希望,國家才有力量。


    “您過譽了!”舒誌誠淡淡的回了一句,刑場上悲壯的一幕仍然在他的腦海裏不斷地徘徊,以致於到閑雜仍是情緒低落。


    吳鋒劍看著舒誌誠的臉色,也知道是什麽原因,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革命是殘酷的,隨時都可能流血犧牲,先進的思想、主義和政黨都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殘酷的鬥爭實踐中磨礪而成的,是在長期的革命中淬煉而成的。


    像沈雲海等烈士都是生為革命,死不哭,前赴後繼,視死如歸,令人欽佩至極。


    可眼看著這麽多的戰友和同事被臨城調查室的劊子手們屠殺,吳鋒劍的心中充滿了悲憤之情。


    他沒有說話,而是起身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翻開其中的一頁,放到舒誌誠的麵前。


    舒誌誠的眼睛一亮:“滿江紅?”


    一個個文字猶如有了生命一樣,躍然紙上,隨著他嘴唇的蠕動念了出來。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聲音不大,但蕩氣回腸,待念到“靖康恥”時,吳鋒劍也跟著誦讀起來,一首詞念完之後,兩人均是熱淚盈眶,直擊靈魂,家國情愫蕩氣回腸,熱血沸騰。


    吳鋒劍拿起那本書,緩緩道:“《滿江紅》見於明徐階《嶽武穆遺文》、李楨《嶽武穆集》、徐縉芳《宋忠武嶽鄂精忠類編》,以及毛晉訂《桯史》。


    但該詞未見嶽飛之孫嶽珂編著的《桯史》和《鄂國金佗稡編續編》。


    ‘等閑白了少年頭’更顯英雄失路,下接‘空悲切’更沉痛,而且在‘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的設問之後,渴望‘直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但何來‘直待”之機,更覺渺茫悲涼。


    由此觀之,《滿江紅》的寫作年代,當在北伐無望之後。”


    略微一頓,吳鋒劍又道:“自秦以下,文莫盛於宋。曆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從宋朝曆史中,我們既要學習經濟文化領域取得巨大成功的寶貴經驗,更要反思和汲取軍事上屢戰屢敗的慘痛教訓。


    落後就會挨打。宋朝的經濟、科技、文化並沒有落後為什麽也會挨打?看書溂


    是宋朝的軍力不行嗎?


    趙匡胤剛立國時軍隊20萬,到宋真宗時已達到90多萬,宋仁宗後更是擴至120餘萬,軍隊數量遠超對手。


    是宋軍的武器不行嗎?


    宋朝冶鐵技術發達,極大提高了兵器的鋒利和堅固程度,還開創了人類史上最早使用熱兵器的新紀元。


    是宋軍的將領不行嗎?


    兩宋名將數次力挽國運,比如,‘宋良將第一’的曹彬、戍邊禦敵‘先憂後樂’的儒將範仲淹、‘中興武功第一’的韓世忠,更不用說還有令人感歎‘撼山易,撼嶽家軍難’的嶽飛了。


    和議終非中國計,強兵才是帝王才。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如果沒有強大的軍力作保障,就相當於把自己養肥了任人宰割。


    麵對內憂外患的嚴峻局麵,宋朝的多數皇帝和官員們沒有想著重振國威、建強軍隊,而是一次次割地納款、俯首稱臣,一次次乞求和平、賣辱求榮。


    尤其是嶽飛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冤殺後,‘眾將莫敢言戰’。曾是四大抗金名將之一的張俊竟協助秦檜推行乞和路線。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從皇帝到王公貴族偏安於半壁江山,埋首於風花雪月,目睹著這艘大船沉沒而無所作為。


    今日之國人不會忘記宋朝的‘靖康之恥’,依然能感受到宗澤連喊三聲‘過河’而死的無限悲憤,陸遊‘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念茲在茲,嶽飛‘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報國壯誌。


    誌誠,富國不強兵,繁華成煙雲。


    咱們現在有了自己的軍隊,而且是一支打不垮、拖不爛、攻無不克、所向披靡的隊伍。


    你知道嗎?今年二月,東征部隊如同蛟龍出淵,一舉攻破黃河對岸的多道天險,打了勝仗,喚起了民眾,籌備了財物,擴大了隊伍。


    我們在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黨,為了這支流淌著紅色血脈的隊伍。特務們到處抓捕、殘殺革命同誌。麵對敵人的血腥屠殺,老沈他們沒有屈服,用生命踐行了自己的錚錚誓言。


    咱們這些活著的人也不能灰心,信心不能動搖,要繼續跟敵人進行秘密鬥爭。


    你要相信,我們終究會勝利的,革命是會成功的。我們的革命工作是艱苦的,這就要有流血犧牲的精神,才能取得革命的最後勝利。”


    吳鋒劍學識淵博,一些曆史講起來如數家珍,他的一番開導,讓舒誌誠心中豁然開朗、重燃信心。


    吳鋒劍見他情緒轉好,道:“近期,臨城調查室的特務們尋我們而不得,這是對我們的報複。組織上一直在為營救老沈而奔走,沒想到最後還是……”


    他歎了口氣:“老沈和同誌們的犧牲是組織上的一大損失。你已經連續幾次在特務麵前露麵了,這段時間,你務必要小心些,不要輕舉妄動。”


    舒誌誠憤然道:“我親眼看到一個叛徒中槍了,死活還不知道,可另一個叛徒逍遙法外。我看得出來,他和沈雲海是認識的,劉海陽還讓他親手殺了沈雲海納投名狀,可他並不敢。但是,最後他還是親手殺死了沈雲海。”


    他在一片混亂當中離開刑場時,恰好看到鄭光明槍殺沈雲海的一幕。


    “這兩個叛徒的身份我會盡快核實的。後續的事情,你就不好再管了。”


    舒誌誠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今天在刑場上我看到了臨城站的方如今。下個禮拜,蔣婉請我去家裏吃飯,我想請蔣進將他的這個同學也一同叫去,你覺得怎麽樣?”


    榮德基被方如今抓了之後,一直都沒有任何的消息,組織上即便想營救,也是找不到任何的門道。


    之前一直都沒有找到和方如今接觸的機會,舒誌誠決定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


    反正聽蔣婉說起過,蔣進早就想著讓方如今去他家做客了。


    “人你可以見,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千萬莫要小看了對方,他雖然年輕,但能夠在臨城站這樣的情報機構混得風生水起,絕對不是一般人!記住,你和他隻是普通的見麵,不要主動打聽任何事情。”


    “我曉得了,一定會注意的。”


    舒誌誠起身剛要離開,便聽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地心中一緊。


    吳鋒劍卻道:“沒事,是小崔!”


    小崔是書店裏新招的夥計,其真實身份是吳鋒劍的交通員,負責吳鋒劍和組織上其他同誌之前的情報傳遞。


    小崔的身材矮胖,兩眼中閃爍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進門之後朝著舒誌誠微微點頭,隨後將一張紙條遞給了吳鋒劍:“是老杜那條線上的來的。”


    吳鋒劍緩緩打開紙條:“鄭、林兩人已伏誅!”


    話一出口,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三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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