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但檔案室這種機要部門,是24小時都需要人值守的。


    杜金星走進門的時候,一股令人頭暈的黴味撲麵而來。


    檔案室裏存放的都是紙質資料,但由於臨城天氣悶熱潮濕,這裏的保存環境又不能達標,隻能是天天關著門窗,空氣不流通。


    值班員小張正在埋頭吃飯。


    這裏離不開人,飯都是打回來吃的。


    自從上次內部甄別行動啟動之後,彭浩良便親自定了規矩,所有來往的電報底稿都必須統一交給檔案室粉碎。


    檔案室裏有一台德國進口的粉碎機,電報底稿被粉碎後還不行,還得由專人每天晚上送往後院的焚化爐裏燒毀,徹底防止秘密外泄。


    小張見到杜金星走了進來,慌忙起身擦嘴。


    杜金星右手手掌下壓,笑著道:“你吃你的,我就是來銷毀一些底稿。”


    他手裏拿著的本來就是厚厚一大本底稿,也沒有遮掩的必要。


    “小張,回頭我給你想想辦法,從檔案室調出去怎麽樣?跟這兒時間久了,好人也得待廢了!”


    小張連連道謝,還是杜組長體察民情。


    人家都說這個地方清閑,可隻有幹過檔案工作的人才知道,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就早早患上了風濕,以後老了可咋辦?


    杜金星一邊跟小張拉著家常,一邊打開電報夾,一張張取出了稿件,在快速地翻閱尋找那份有特殊標記的電報底稿的同時,伸手打開了粉碎機。


    進口的機器似乎來到了臨城有些水土不服,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聽著令人頭皮發麻。


    很快,杜金星便找到了那份標記“特殊”的電報底稿,上麵是一串雜亂無章的數字。


    他將數字迅速地記在腦子裏。


    記下這些內容對於一個情報人員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等將所有的電報底稿都碎了之後,杜金星又將自己的口袋翻了出來,說:“小張,你看清楚了,我可是沒有夾帶啊!”


    小張笑著說:“杜組長,您這是故意寒磣我呢?要是您有問題,彭主任怎麽會讓您主持內部審查甄別工作?我就是不相信誰,也不能不相信您啊!”


    “話是這麽說,但規矩就是規矩,誰都得遵守。”


    小張暗暗點頭,人家杜組長這才叫講究,從來不叫底下的人為難。


    像劉海陽他們行動隊的人,每次來找檔案資料,不僅沒有好臉色,還不愛守規矩,簽字代簽,或者是補簽的情況經常發生。


    每次檔案室遇到檢查,小張就為了這些手續頭痛不已。


    手續不全,他就得挨批挨罵。


    要是人人都像杜組長這麽講究,自己這份工作也就沒那麽難做了。


    處理完電報底稿後,杜金星拿著空空的電報夾走出了檔案室,又來到了電台值班室,女報務員依舊在低頭忙碌著接收源源不斷發來的新的電報稿件。


    杜金星隻是跟她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了值班室。


    接下來,杜金星麵臨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那就是一本能夠解開這份特殊電文稿件的密碼本。


    而擁有這本密碼本並且從不離身的人,那就隻有行動隊內勤,也就是劉海陽的心腹胡培良了。


    ……


    曹鐵打暈了兩名看守之後,從女人那裏逃了出來,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讓自己暴露了。


    跟自己在大宅子見麵的漢子到底是不是老喬,還是老喬本身就有問題?


    他在臨城認識的人著實有限,這些情況一時半會兒也打聽不到,索性出城直奔關押兩個日本人的地點。


    按照時間來看,支洪濤多半已經遭到毒手了,兩個日本間諜也落入了對方手中。


    明知道前麵是個陷阱,他還是要闖一闖,哪怕是搭上了自己這條命,也得報仇。


    可是,在一番非常謹慎的抵近偵察過後,他發現藏人的宅子現在空無一人,四周也並沒有什麽埋伏陷阱。


    屋子裏被翻得一塌糊塗。


    曹鐵的心裏緩緩升起一股希望。


    在打聽了村子裏其他的人之後,他更加確定特務們根本沒有得手。


    這時,他忽然想起來,當初就跟支紅濤約定,這座宅子是1號藏身之所,為了以防萬一,距離此地十幾裏地的榆樹村還有另外一個2號。


    這是老葛特意交代的,一旦發現異常情況就得立即轉移。


    難道是支紅濤提前得到了特務抓捕的消息?


    盡管心裏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但曹鐵此刻的心情比出城之時好了不少。


    隻要支紅濤和兩個日本間諜沒有被特務們發現,這次任務就不算失敗。


    至於是誰出賣了自己,他會慢慢跟特務們算賬。


    曹鐵一路疾行趕到了榆樹村。


    果然,支紅濤好好地等著他呢,兩個日本間諜也安然無事。


    原來,支紅濤是聽說原來藏匿的村子上午會有警察過來,擔心出麻煩,就提前轉移了。


    當支紅濤聽說後續特務就撲過去了,也是心有餘悸。


    這就叫運氣好!


    曹鐵告訴支紅濤自己可能被特務出賣了,當然了在花月坊的事情自動忽略了。


    雖然他問過了那女人,兩人之間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純粹就是人家設的局,那女人也是逢場作戲而已。


    可這種事想想都覺得臉紅,曹鐵實在開不了口。


    曹鐵搞不清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但是任務還得繼續。


    即便現在回山上請示老葛也來不及了,老葛對山下的情況也不是十分了解,給出的指示未必能夠解決問題。


    曹鐵和支紅濤商量了一下,決定單獨進城尋找地下組織的同誌。


    支紅濤認為這樣做太危險了:“鐵子,你好不容逃出來了,城裏的特務肯定滿城在找你,就這麽回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危險肯定是有的,但總得搞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才行!”


    支紅濤說換成他去,但曹鐵認為自己對城裏的情況更加熟悉,還是自己去更加合適。


    兩人爭執了一番,最終還是曹鐵說服了支紅濤。


    現在是晚上為了完成任務,他必須鋌而走險。


    夜色可以給他提供很好的掩護,曹鐵讓支紅濤連夜帶著兩個日本間諜轉移,畢竟榆樹村也未必安全。


    往哪裏去?


    當然是往明山的方向走,那裏是遊擊隊的地盤,一旦有個突發情況,也有個照應。


    臨別前,曹鐵看著支紅濤眼裏布滿了血絲,說道:“到了地方,讓其他的同誌替你看著,你休息會兒。”


    支紅濤苦著臉說:“兩個大活人啊,我怕他們跑了,哪兒敢睡。再說了,我認床,在別人家睡不好。”


    曹鐵呸了一聲:“山裏哪兒有床,都是找個地方一躺,到哪兒都能睡著,才是福氣!”


    支紅濤說:“也是!這點你比我強多了!”


    中途曹鐵路過榆樹村的時候,稍事休息了半個小時。


    回到城裏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一點鍾了。


    一路上還算是順利,遇到了幾次盤查,但都被曹鐵糊弄過去了,那些警察都是應付差事,巴不得早點回家。


    一路上,曹鐵都在思考,該從什麽地方著手?


    最後得出的結果是,去悅來客棧。


    找鄭掌櫃。


    曹鐵並沒有冒冒失失地直接走進客棧,而是在周圍轉了轉,在確定沒什麽異常之後才進了大門。


    鄭掌櫃是他進城聯係的第一個人,也是唯一能夠聯係上的。


    “鄭掌櫃的在不?”


    曹鐵進門就問櫃台後的夥計。


    夥計是認識他的,但臉上並沒有那種“你終於來了”的驚喜,平淡地道:“在!”


    曹鐵點點頭,徑直走向鄭掌櫃的房間。


    但鄭掌櫃看到走進來的曹鐵之後,愣了一下,迅速地從腦海裏想著什麽。


    他枯瘦的身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現在全城都在通緝曹鐵,他怎麽又回來了?


    他知道曹鐵的身手很好,但這裏可不是在明山的茫茫大山裏,這是臨城市區,一旦被特務們發現,就是再好的身手又能怎麽樣?


    曹鐵的出現,讓鄭掌櫃的計劃不得不做調整,他的額頭上的汗水都滲出來了,連忙給曹鐵倒了一杯熱茶。


    曹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鄭掌櫃坐在對麵,如坐針氈,屁股隻挨著椅子的邊緣。


    看得出來,他對曹鐵的到來有些手足無措,但總歸是搞情報工作的,很快鎮定了下來,問曹鐵這麽危險的情況下為什麽還要回來。


    鄭掌櫃說特務們到處找他的蹤跡,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他想聯係曹鐵,但一直找不到曹鐵,也是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還問曹鐵遇到了什麽難處,不用擔心,大家一起想辦法,雲雲。


    曹鐵問:“我離開客棧之後,有沒有人找過我?”


    鄭掌櫃說:“沒有,我注意著呢,就怕你被特務盯上!”


    “那就好,我也怕給你添麻煩。”曹鐵說,“但是這次我也是沒辦法了,我在城裏也不認識什麽人,之前接頭的人因為特務的跟蹤,現在聯係全部都斷了,我沒辦法了,隻能再找鄭掌櫃你幫忙。”


    “看你這話說的,都是革命同誌,什麽幫忙不幫忙的,有什麽話你趕緊說。”


    “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次進城是為了送兩個人給城裏的地下組織,這兩個人的身份我不是很清楚,但應該非常重要。現在特務到處都在找我,我已經不適合執行這次任務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請求鄭掌櫃忙我個忙,將這兩個人帶進城裏,安置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特務們都以為他們還城外,我給他們來個燈下黑。”


    鄭掌櫃的伸出大拇指:“曹鐵兄弟你真高!特務們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想想到你把人弄進城了。你告訴我地點,我現在就派人去接人,如果不遠的話,天亮前把人接進來,就安全了。”


    曹鐵當下說了地址和接頭的暗號,鄭掌櫃的比他還著急,當即起身去安排人。


    曹鐵拉住他:“還得麻煩你給我安排一間房,最好是原來那間,我這個人認床,老是換來換去的睡不著。”


    “這算個什麽事嘛,給你留著呢。我這就讓夥計帶你上去,你先洗個澡,我再讓夥計給你弄點吃的。”


    “這太麻煩了!”


    鄭掌櫃的臉色一板:“這又什麽麻煩嘛,都自己人!”


    鄭掌櫃安排夥計帶曹鐵入住,自己則是換了件衣服出門,他剛剛邁過門檻,就轉身走了回來,看到櫃台附近空無一人,拿起電話要了一個號碼。


    第一遍,沒人接。


    第二遍,還是沒人接。


    直到第三遍的時候,電話才接通。


    鄭掌櫃的用低低的聲音說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旋即出門。


    曹鐵吃完夥計送來的夜宵,關了燈,來到窗前,遠遠地看到街道的另一頭有車燈閃爍,但是隨著車輛的接近,車燈也關了。


    不多時,兩輛黑色轎車緩緩地停在了悅來客棧斜對麵的街上。


    車上下來六個人,都是黑衣打扮,身材彪悍魁梧,他們下車之後直撲悅來客棧的大門。


    進入客棧之後,兩人留在一樓把門,其餘的四人魚貫上了樓。


    “先生,你們這是住店,還是……?”


    一個夥計打扮的人從櫃台後繞了出來詢問。


    “找人!”一個黑衣人麵無表情地說。


    對方連問都沒有問要找的人住哪間客房,這是早就摸清了啊!


    夥計還想說什麽,卻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跟我們一起上去!”黑衣人的口氣不容置疑。


    兩分鍾後,之前送夜宵的夥計出現在了曹鐵的客房門口。


    “先生,您的熱水來了。”


    門外兩側,站著四個黑衣人,雙手握持手槍,嚴陣以待。


    夥計聲音有些發抖,被其中一個黑衣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黑衣人見夥計叫不開們,便讓夥計用鑰匙開門。


    夥計手哆嗦了起來,一時間找不到鑰匙。


    黑衣人又不敢出聲發怒,但眼神足可以將夥計殺死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鑰匙,門鎖一開,夥計立即被人扒拉到了一旁,一個黑衣人矮身一滾就衝了進去,其餘的三人魚貫而入。


    最先闖進去的一個黑衣人一個箭步就衝到了床邊,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床上的人,冷聲道:“別動,動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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