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和朱裁縫兩人聞言趕緊上前,卻隻見桌子上放著一個信封,哪裏有什麽布料,不禁大為詫異。


    劉海陽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用鑷子將那塊布料夾到了一張白紙上,又遞給了劉掌櫃一個放大鏡。


    “布料就這麽點,看的時候小心點,別弄壞了。”


    劉掌櫃接過放大鏡,朱裁縫也湊到了跟前,兩人仔細地查看了一遍。


    兩人果然是行家,很快劉掌櫃就搖著頭說:“這種布料我們店裏是沒有的,很粗糙,現在一般人都不穿這些了。”


    朱裁縫接過放大鏡又端詳了片刻道:“劉掌櫃說的沒錯,這種布料放在七八年前可能還有些人穿,現在穿這種布料的人多半都是窮人,或者更準確地說,都是一些賣苦力的人。”


    大致的人群範圍有了,劉海陽問:“能不能確定是哪家店做出來的?”


    劉掌櫃看了看朱裁縫:“怕是老朱這樣的老師傅才能看出來。”


    朱裁縫來得匆忙,連老花鏡也沒戴,低下頭又去看那塊布料,時而微微皺眉,時而搖頭。


    劉海陽見他在思考,也沒有催促,而是將劉掌櫃讓到一旁喝茶。


    劉掌櫃一開始很拘謹,後來聽說劉海陽也姓劉,五百年前是一家子,便漸漸地打開了話匣子。


    從劉掌櫃的談話中,劉海陽了解到劉掌櫃從十幾歲開始就在綢緞莊裏當學徒,一步步地坐上掌櫃的位置,對綢緞布料的事情十分在行。


    但是,從被殺的行動隊員手指甲縫隙裏弄出的這塊布料實在是太小了,就是那麽幾絲幾縷,讓劉掌櫃長眼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劉掌櫃,深夜把你請到此處,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碰上個棘手的案子,沒什麽線索,隻能是死馬權當活馬醫了。”劉海陽笑嗬嗬地說。


    臨城調查室雖然是特權部門,但什麽時候該拿架子劉海陽心裏還是很有數的。


    劉掌櫃這樣的行家,也許以後會用得著,現在態度好點,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劉長官,這是哪裏話?能用得著在下,是看得起我劉某人。”


    劉海陽微微點頭:“那我就祝劉掌櫃生意興隆,日進鬥金!”


    “不敢,不敢,以後還望劉長官多多關照才是!”


    兩人寒暄的工夫,一邊的朱裁縫那裏已經有了結果。


    “劉長官!”


    劉海陽迅速從沙發上起身,來到了會議桌前,急不可耐地問:“是不是有結果了?”


    朱裁縫微微頷首:“在下仔細地看了看,這種布料主要在城北的幾家布料店裏有售。”


    “城北?”


    “不錯。城北有運河,靠著碼頭吃飯的人不少,很多人就穿這種料子的衣服。而且,我從這料子的磨損程度來看,似乎是新做不久的。如果能夠再多一點的話,也許在下能從做工針腳上判斷出到底是出自哪個師父的手藝!”


    劉海陽有些失望,能從屍體上發現這些已經謝天謝地了,再多一絲一毫都是不可能的。


    “城北做這種衣服的裁縫鋪子有多少家?”


    “我知道的就有十幾家,這還不包括那種在家裏直接做的。”


    劉海陽不禁頭痛,有些婦女也會在家裏幫著人家做衣服貼補家用。


    這種地方基本上都隱藏在小巷弄堂之中,根本不會掛招牌,隻有附近的熟人才知道地方,外人根本無從所知。


    調查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劉掌櫃和朱裁縫看到劉海陽歎氣,也是眉頭緊蹙。


    深夜被緊急帶到這種地方,劉海陽的迫切心理可想而知,而他們兩個卻沒有幫上什麽忙,心中難免忐忑。


    都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知道劉海陽這些人物是惹不起的,得罪了人家,頃刻之間就會讓他們家破人亡。


    劉掌櫃道:“老朱,你再好想想,有什麽遺漏的地方,趕緊告訴劉長官。”


    劉掌櫃也是擔心事情沒有辦好,自己被牽連,便出言催促朱裁縫。


    朱裁縫歎氣道:“劉長官,劉掌櫃,不是我不想去想,實在是這些做零活兒的人太多了,我每天在店裏一忙活就是六七個時辰,哪兒有空去關注這些事。”


    他說的確實是實情,裁縫這個行當講究的是技術和資曆,他這樣的老裁縫雖然不必事事躬親,但一些重要客人的衣服還是得他親自來做,帶出來的那些徒弟徒孫並不是太令人放心。


    劉海陽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差,知道朱裁縫並沒有欺騙自己,便笑嗬嗬地道:“劉掌櫃,算了,我知道你們都是有心幫我,奈何咱們手裏的東西太少了,也不能怪你們,要怪就怪我的運氣不好。”


    他最近的運氣的確是不好,數個案子堆積,一直沒有進展,即便是彭浩良的心腹,在去見彭浩良時也沒有了從前的底氣。


    說到底,溜須拍馬隻是加分項,但在臨城調查室這樣的特務機構,特別是行動隊這樣的核心要害部門,辦不出案子,即便是再會溜須拍馬也是難以立足的。


    劉海陽倒也敞亮,臨別前給了劉掌櫃和朱裁縫一人一百法幣,兩人百般推辭,最後還是劉海陽以命令的口吻讓他們二人收下。


    走出臨城調查室的辦公大院,劉掌櫃不住地搖頭歎氣。


    朱裁縫見狀湊了上去,問道:“劉掌櫃,你這是做什麽?不是都已經沒事了嗎?我看劉長官人挺好的!也沒有為難你我,反倒是以鈔票相送,你歎什麽氣?”


    劉掌櫃站住身形,夜裏街道上一片寂靜,並無行人,他往後看了看,才低聲說道:“老朱啊,你天天待在屋子裏做衣服是不是都做傻了?臨城調查室是什麽樣的地方,你曉得吧?”


    朱裁縫道:“聽過一些,他們是抓那些亂黨的!”


    劉掌櫃被他氣笑了:“都什麽時候了,還說亂黨,又不是留大辮子的年頭兒。”


    朱裁縫笑不出來了,急問:“那趕緊給我說道說道,我每天就和布料打交道,外麵這些門道兒哪兒有你清楚,說說,不然我會叫都睡不著覺了。”


    劉掌櫃當下把臨城調查室近些年在臨城坊間的傳聞低聲講了一遍,朱裁縫大驚失色。


    “老朱,這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別看他們對咱們笑臉相迎,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翻臉,到時候,咱們這種沒背景的,被他們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劉掌櫃,我膽子小,你可別嚇唬我!這……這可怎麽辦……?”


    “老朱,你跟我說句實話,在劉長官那裏沒有隱瞞什麽……?”劉掌櫃死死地盯著朱裁縫。


    “哎喲,劉掌櫃,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有幾個膽子敢在他們的麵前耍心眼,那豈不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了?”


    劉掌櫃依舊是盯著他,目光犀利。


    “劉掌櫃,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是真不知道啊,你想想,那麽多私人做縫補行當的,誰能都知道啊!”


    忽然,劉掌櫃低低地笑了起來。


    “老朱,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看把你嚇的!”


    朱裁縫拍拍胸口:“劉掌櫃,這個玩笑可不好開的,要嚇死人的。”


    “以後若是想起什麽來,一定要及時向劉長官報告,不然就是自己找麻煩,知道嗎?”劉掌櫃一字一句地說,“咱們是多年的老夥計,這話我也就是對你才說說,換成其他的人,我也說不著!”


    朱裁縫連連點頭:“是,是,是,要不這麽多年我就願意跟你處呢!”


    兩人邊走邊聊,又走了一段這才分開。


    朱裁縫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到家,屋子的燈還亮著。


    老伴兒見他回來,趕緊上前詢問。


    “當家的,你可算是回來了,把我嚇死了!他們沒有怎麽著你吧?”


    朱裁縫也沒多說,眼睛一瞪:“你跟著瞎操什麽心,人不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嘛,時候不早了,趕緊睡覺!”


    關了燈,朱裁縫回想著方才的事情,尤其是劉掌櫃跟他介紹的臨城調查室的情況。


    聽說在官巷口殺了好多人,血流成河,很多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看上去和藹的劉長官,背地裏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耳畔傳來了老伴兒均勻的呼吸聲,但朱裁縫的腦子卻是越來越清醒。


    以後若是劉海陽找自己的麻煩怎麽辦?


    害怕啊,民不與官鬥!


    何況還是劉海陽這種掌握著生殺大權的當官的,哪裏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小市民惹得起的!


    朱裁縫就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終於還是將老伴兒給吵醒了。


    “當家的,還沒睡啊?”


    朱裁縫悶哼一聲,老伴兒跟著自己擔驚受怕,也著實不容易,“你睡吧,我沒事兒!”


    幾十年的夫妻了,心裏有沒有事,老伴兒清楚的很,低聲問道:“是不是他們讓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了?”


    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朱裁縫壓根就覺得自己倒黴,那麽多的裁縫,偏偏就他被劉海陽的人找到了。


    老伴兒見他不言語,道:“咱們都是小老百姓,可不敢得罪那些人,一大家子還指望著你吃飯呢。”


    朱裁縫從業數十年,在臨城,他的技術那是有口皆碑的,奈何兩個兒子都沒有能夠繼承他的手藝。


    一個去做了生意,另一個則是去了上海讀書,有些時光沒回家了,也不知道過的怎樣。


    朱裁縫歎口氣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都長大了,哪個肯聽我的?這門兒手藝從祖上傳下來,到我這一代也有十幾代了,眼看著就要被我帶進棺材裏去了。”


    老伴兒呸呸幾口:“說什麽呢,不吉利,趕緊呸幾下。”


    朱裁縫滿是皺紋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象征性地呸了一口,“算了,不去想了,現在的日子過得也挺好。”


    老伴兒點點頭:“誰說不是呢,你要是想把手藝傳下去,不如傳給咱們閨女,她從小就喜歡跟你做衣服,心靈手巧的……”


    “再說吧!”


    朱裁縫心情煩悶。


    兩個兒子中間,還有個女兒,嫁在本市,若是論資質,的確是繼承朱裁縫的最佳人選,奈何嫁了人,算是外姓人了,傳給女兒,這門手藝就不再姓朱了。


    民國過去多少年了,可朱裁縫還是跟大多數人一樣,心裏是重男輕女的。


    老伴兒歎口氣,接著說:“咱們閨女能幹著呢,沒事的時候,幫著街坊四鄰的做做衣服,也能賺點錢貼補家用,人家都誇她的手藝好。她說是打小跟你學的。”


    朱裁縫的心情終於好了點,在裁縫這個行當裏,但凡有人提他老朱,都是要豎起大拇指的。


    “當家的,閨女上次回家的時候還說了,她還教婆家附近的一些女人們做衣服,那些女人也都誇她能幹……”


    老伴兒絮絮叨叨地說著,朱裁縫卻是聽得心裏一顫。


    劉長官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些不掛牌子的家庭小作坊,萬一閨女也牽連其中就麻煩了。


    “你明日就去閨女家,讓她這段時光不要做衣服了,也不要教其他的女人的了,明日一早就去。”


    老伴兒詫異:“怎麽了,她不是做的挺好嘛!”


    朱裁縫眼睛一瞪:“讓你去你就去,問那麽多做什麽!”


    “你看你,跟閨女說這件事,總得有個理由吧?要不然我怎麽說服她?”


    朱裁縫表情緩和下來:“這樣,你就說讓她帶著孩子來家裏住一段時間,我有空了教教她裁剪和針法!”


    “哎呦,那敢情好!”老伴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這是想通了?”


    “什麽想通、沒想通?她那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技術,還要去教人家,豈不是壞了我老朱家的名聲?”


    老伴兒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啊,就是一輩子嘴硬!咱閨女不僅心靈手巧,心腸還好呢!就前些天,給一個人做衣服,人家錢不夠,她愣是少收了三成。”


    “做衣服,做什麽衣服?”


    老伴兒說:“就是那種碼頭上扛大個兒的人穿的短衫短褂,那些布料,嘖嘖嘖……


    現在隻要過的去的人家,肯定也不會用這種料子做衣服了。你不會忘了吧,當年你拎著酒肉去我們家見我爹娘的時候,還穿著這種料子的衣服……”


    朱裁縫隻覺得腦袋嗡了一下,後麵老伴兒的絮叨,他是一個字兒而已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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