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兩片濕噠噠的瓜子殼劃過一道弧線,落在東吳鎮靠河的街麵上。


    陽光斜斜地撒在那個人身上,略顯刺眼。


    那是一個身形略顯佝僂的男人,頭發斑禿,凹凸不平的頭頂上,以及那張布滿了疙瘩的臉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他便是李癩子,東吳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青皮。


    兩個過路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厭惡與畏懼。


    仿佛怕被這惡名昭彰的青皮盯上一般,他們匆匆收回目光,腳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匆匆逃離了這片是非之地。


    “哼,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李癩子似乎對這樣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他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一聲,手中的瓜子繼續有節奏地敲擊著那排略顯殘缺的牙齒。


    吃了片刻,李癩子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那裏麵孤零零地躺著幾顆幹癟的瓜子。


    這些瓜子外皮黯淡無光,一看就知道裏麵多半是空心的,沒有仁兒。


    然而,饑餓和無聊驅使著他,他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精心挑選了一顆看起來相對飽滿的瓜子。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顆瓜子塞進了自己的黃牙之間,用力咬了下去。


    果然,沒有感覺到任何阻力,瓜子殼輕易地被他的牙齒穿透,裏麵空空如也。


    “他媽的,姓汪的賣給老子的爛瓜子,生兒子沒屁眼兒!”李癩子憤怒地咒罵著,將手中剩下的幾顆瓜子一把扔在了地上。


    他的肚子裏咕咕直叫,饑餓感讓他幾乎無法忍受。


    從昨晚到現在,除了一小把從幹果店軟磨硬泡要來的瓜子之外,水米未進。


    李禿子是鼎鼎大名的青皮不假,但這並非說他混得好。


    恰恰相反,李禿子混得很差,鼎鼎大名是因為人人都嫌棄他。


    李癩子開始在心裏策劃著今天的中飯。


    今天是東吳鎮的集市,十裏八鄉的人都會來趕集,按理說今天應該是他李禿子大展身手的時候,但好幾次想去集市中討要,都被警察或者是集市上的幫閑給趕了出來。


    從信心滿滿,到現在的午飯都沒有著落。


    李禿子不甘心,他深知危機之中也蘊藏著機會。


    集市的熱鬧和警察們細致的盤查讓李禿子隱隱嗅到了一絲不同的氣味。


    “殺人犯?”


    李禿子嘴裏嘟囔了一句。


    如果自己能夠發現這個殺人犯的蹤跡就好了,聽說警察那邊會有懸賞的賞金。


    李癩子開始琢磨著如何利用這個機會,改善自己的經濟狀況。


    他思索著,若是懸賞的賞金太少的話,或許可以跟殺人犯合作一把,對方出錢,他出力,可以把此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出東吳鎮。


    這種人是亡命徒,身上也許會帶著巨款。


    雖然風險很大,但一旦成功,收益也將是巨大的。


    李癩子的心中充滿了矛盾和掙紮。


    街上行人匆匆,許多人拎著購買的貨物路過,李癩子眼睛在那些人身上轉來轉去,過了好一會又罵道,“他媽的,那該死的殺人犯鑽到哪個狗洞裏去了?”


    對麵的一家飯館外傳來了爭吵聲,幾個閑人在圍觀,李癩子趕緊湊過去聽了幾句,片刻就知道一位從紹興來的客人在吃飯的時候錢袋被人順走了,由此跟飯館的老板和夥計發生了爭吵。


    他們的理由也很簡單,錢袋是在飯館裏丟失的,理應由飯館來負責。


    但是飯館可不買賬,憑什麽能證明錢袋就是在飯館裏丟失的,再退一步講,即便在飯館裏丟了又當如何,難道飯館還要給每位客人配一名保鏢看著財物?


    在腦袋裏麵盤算了一下,李癩子大致就就知道了是誰幹的了,東吳鎮雖然不大,但是偷兒也是嚴格按照區域劃分的,撈過界的事情很少,隻有那些過路的才會做。


    他想著告訴那客人自己也許能幫著找到錢袋,沒準對方能給一頓飯的賞錢。


    當然了,他是不會壞了本地的規矩的,畢竟那些偷兒們都是有組織的,自己也不能得罪他們。


    至於這客人嘛,看著眼生,不是本地人,那就好說了,憑著自己這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定還能混兩頓飯。


    要說平日裏這種坑蒙拐騙的事情,他也不想做。


    自己的名聲是不好,但李癩子卻不想讓它變得更壞。


    但現在不同往日,警察們嚴格盤查,自己不能去集市上了,指著鎮子上這些鄉裏鄉親的過活也不是辦法。


    要想過活,還得靠外地人,最好是路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回來的外地人。


    他湊到那人麵前道:“這位先生聽在下說一句,老板人家說的沒錯,開飯館嘛,賺的是酒菜錢,您買的也是小店的酒菜,而不是保鏢。不過話說回來了,出門在外的,錢被賊偷去了,擱誰身上都是急火攻心的大事。但是吧,也用不著太著急,也許我能幫上一些忙。”


    那人看向李癩子,見到他的尊容都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同時抱緊了懷中的皮包。


    一旁瘦高的飯館老板則是微微皺眉,他是本地人,並不怕客人胡攪蠻纏,本來飯館又不管客人的財物。


    他太了解李癩子了,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麽屎,李癩子擺明了是要騙這客人。


    騙了也就騙了,老板的擔心的是,客人會把飯館當成和李癩子是一夥的。


    這個聲譽上的損失,他可擔不起。


    一時間,老板的對著李癩子怒目而視。


    “在下在這東吳鎮也算是小有名氣,能夠得到鄉親們的厚愛,主要是在下是個熱心腸,不論……”


    還不等他說完,那瘦高老板已經怒不可遏,上前一步猛地推搡矮小的李癩子:“你可別聽他的,若是聽了他的話,別說是錢保不住,性命都能堪憂!他就沒安過好心。你給老子滾,咱這飯館不歡迎你。”


    李癩子麵對著高出不止一頭的老板,邊抵擋邊怒道:“朱老板,我可告誡你了,別動手動腳的,老子發起怒來你抵擋不住,哎喲,真敢打人怎地,你還有王法沒,再動手老子出絕招了,可別怪我下手重,啊呀……饒命!”


    東吳鎮就沒有不討厭這個無賴青皮的,打他完全不用擔心後果,朱老板兜頭亂打,幾下就把李癩子打在地上。


    周圍看熱鬧的食客齊聲叫好,朱老板簡直威風八麵,隻是這一番劇烈運動,讓他喘得有點厲害,幹瘦的臉當即漲紅,猶如豬肝。


    後麵衝出來兩個夥計要幫忙,朱老板瀟灑的一揮手:“退……退下,老子今日要為民除害……”


    一個夥計看朱老板滿頭的汗,不由低聲說道,“老板,差不多得了,那丟錢的食客已經走了。”


    “啊!”


    朱老板慌忙回頭,隻見方才跟他吵架的客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飯錢付了沒有?天殺的,這是吃霸王餐啊,李禿子,你他娘的,是不是跟那人一夥的,要給他打掩護?”


    李禿子的後腦勺又挨了狠狠的一巴掌,被打得暈頭轉向。


    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腦袋就往外跑,周圍都是指著他嬉笑的人。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揍了,李禿子已經習慣了,但還是口中低聲罵了一句,不過不太敢大聲,因為朱老板離得不遠,萬一聽到就麻煩了。


    李癩子一路悶頭往外走,心情鬱悶到了極點。


    忽然,他感到頭頂一痛,似乎是有人從上麵用指頭彈了他的腦袋。


    他猛地回頭,隻見一個身影迅速躲閃,隻留下了一串嘿嘿的笑聲。


    “你奶奶的,等老子緩過來要你的好看!”李癩子怒吼著,卻也無可奈何。


    他此刻已是狼狽不堪,隻想盡快離開這個讓他丟臉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轉身繼續前行的一刹那,腳下突然一絆,整個人失去平衡,直接摔了出去。


    一聲慘叫響起,李癩子摔了個狗啃屎,滿臉都是塵土。


    周圍的嬉笑聲此起彼伏,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無能。


    李癩子掙紮著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瞪了那些嘲笑他的人一眼,轉身匆匆離去。


    總算是離開了那個讓他丟盡顏麵的地方,李癩子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心中的煩惱卻並未因此消散。


    午飯還沒著落,肚子已經餓得咕咕直叫。


    他無奈地摸了摸幹癟的口袋,心中開始琢磨著該如何解決這頓飯的問題。


    方路過一條巷口,癩子突然停下來,方才那一眼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他猛地轉身到了巷子口,微微探出頭,隻見保和堂的郇老板和一個夥計扶著一個病懨懨的家夥上了一輛馬車。


    “中飯沒準是這。”


    李癩子呆了片刻,打起精神跟了過去。


    郇老板,可是在東吳鎮家喻戶曉的人物,被眾人譽為“活菩薩”。


    醫術高明說,每當有窮苦人家的成員生病,無法承擔昂貴的醫藥費時,總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免去他們的湯藥費。


    在東吳鎮,提起郇老板的名字,無人不豎大拇指。


    他的善行,贏得了鄉親們的尊敬和愛戴。


    李禿子也知道郇老板是個好人,但是咕嚕嚕直叫的肚子告訴他,好人也不能放過。


    方如今進入鎮子裏的時候,讓司機把車停好,他和紀成林等人步行向保和堂走去。


    根據計劃,先期到達的人也在向保和堂靠攏。


    抓捕鬆本浩二和保和堂的郇老板是必須的,但方如今還要考慮到小野昭明等接應的日本特工。


    將這些人一鍋端了,才能算是一場沒有遺憾的大勝。


    人員就位之後,在外圍埋伏的方如今等人坐在靠窗的茶館內,他們的目光時不時地掃向窗外,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紀成林低聲說道:“按理說,臨城的人應該已經到了。”


    方如今點頭表示同意,小野昭明此刻一定是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到東吳鎮將受傷的鬆本浩二接走。


    兩人交談間,突然注意到一個青皮從遠處走來。


    青皮一邊走一邊大聲罵著,口中的話語讓方如今等人立刻豎起了耳朵。


    “還說什麽大善人,簡直小氣到家了。就給老子這麽一點錢,還不夠三天的飯錢呢。”青皮啐了一口,繼續罵道,“姓郇的,狗屁善名都是那些不知道底細的人瞎傳的。保和堂不收窮人的湯藥費?”


    “我呸!保和堂開藥鋪難道不是為了賺錢?不收窮人的,那就收見不得光的錢唄。誰信你姓郇的是善人,誰就是傻子……”


    方如今和紀成林對視一眼,青皮提到了“郇老板”以及“保和堂”,這些信息顯然與他們此行的目的有關。


    方如今當即使了個眼色,紀成林心領神會,起身走出了茶館,悄悄地跟在青皮身後。


    約莫過了三分鍾的時間,一名行動隊員出現在了窗外,對著方如今微微點頭。


    方如今當即起身從茶館的後門走出,巷子裏方才那個青皮正蹲在牆角瑟瑟發抖。


    方如今蹲下身子,看著青皮的眼睛,緩緩地說道:“你剛才說的話,我們都聽到了。關於郇老板和保和堂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此人正是方才指著郇老板發財的青皮李禿子。


    李禿子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我就是隨便說說的……郇老板是個好人……”


    紀成林扇了他後腦勺一下:“讓你說你就說,一會兒可就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李禿子眼神閃爍著恐懼和不安,到現在他都沒有搞清楚這夥人是什麽來路。


    方如今掏出兩張鈔票遞到了李禿子的麵前:“隻要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這些錢就是你的了。剛才是不是見到郇老板了,他去了什麽地方?”


    李禿子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兩張鈔票,咽了咽口水。


    對於李禿子來說,這兩張鈔票可以保證今後的十來天不用為吃飯發愁了。


    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暫時擺脫饑餓的困擾,過上一段相對安穩的日子。


    然而,他也清楚地意識到,這筆錢並不能解決他的根本問題。


    “先生,能不能……?”李禿子吞吞吐吐地提出條件,心中忐忑不安,卻又帶著一絲僥幸,“能不能再加點?”


    他的話音未落,一個耳光猛地扇了過來,力道之重讓他感覺後槽牙都鬆動了。


    李禿子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打人的事紀成林,他可沒有組長那麽好的脾氣。


    “我說,我說,別打……”李癩子趕緊求饒,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囂張和狡猾,隻剩下了恐懼和順從。


    紀成林並沒有因為他的求饒而手軟,反而更加凶狠地瞪著他,仿佛要用眼神將他生吞活剝。


    “娘唉……”


    李禿子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踢到了鐵板,再也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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