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多,夜色如墨,星辰稀疏。


    在距離雲水庵不到三公裏的一處隱蔽角落,數輛轎車悄然熄火,燈光隨之熄滅,瞬間被周圍的黑暗吞噬。


    車內,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隻有微弱的呼吸聲在交織。


    方如今輕手輕腳地推開車門,一股山間的涼風撲麵而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下車後,回頭望了望同行的手下,他們一個個緊隨其後,動作迅速而又盡量不發出聲響,很快下了車。


    小山智子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站在了方如今的身邊。


    方如今抬頭望向前方,隻見一片黑乎乎的山巒連綿起伏,在朦朧的月光下若隱若現,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有這麽個地方,還真找不到。”方如今低聲說。


    環顧四周,除了微弱的蟲鳴和遠處的溪流聲,周圍一片寂靜。


    他先是叫來幾個頭目,讓他們按照預定計劃各自帶人去封鎖從雲水庵通往各處的路口,人群很快散開,就像一群幽靈,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片黑暗的山林。


    方如今的身邊隻剩下數名行動隊員以及站在一旁的小山智子。


    礙於小山智子的身份,她一直都是男裝打扮,方如今也是盡可能地避免她和南京的人接觸。


    此時,留在身邊的都是方如今在臨城的班底,相對比較可靠一些。


    方如今將小山智子叫到一個偏僻所在,低聲道:“都準備好了嗎?”


    小山智子經過了化裝,看上去容貌普通,但目光中卻透著一絲精明。


    這次的行動,小山智子不僅是要識別梶原千春,還要在一線參與抓捕。


    這也是讓她繼續納投名狀的意思。


    小山智子對此心知肚明,但不敢有任何的忤逆。


    現在的情況是,方如今讓她做什麽,她就得乖乖地做什麽。


    隻不過,她現在看起來精神上有些萎靡,緊張地看著站在對麵的方如今,微微點頭。


    方如今微微一笑,和顏悅色的說道:“你不要緊張,既然你已經迷途知返、棄暗投明,咱們現在就是一家人,你現在是為我做事,也是為你自己做事,我期待你有立功表現。”


    小山智子聽到方如今的話,趕緊點頭說道:“多謝方長官給我一條出路,我願意待罪立功,一切聽從長官的安排。”


    小山智子如此的乖巧聽話,不愧是被特高課精心調教出的女特工,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方如今不再多解釋,直接開口說道:


    “好,你有這個覺悟就好,我問你,一會兒你換上了女裝之後進入雲水庵,裏麵的尼姑我們雖然有了基本資料,但很難說哪個是特高課的人,如果你被懷疑了,該怎麽應對?”


    小山智子想了一想,開口說道:“解釋再多都是多餘的,還要看行動。一會兒請您的手下不要留情,不然很容易被他們看出來。”


    小山智子自己提出來,她將以一個經常被丈夫毒打的女人的身份進入雲水庵。


    這麽一來,身上的傷痕肯定是需要的,不然無法博得人家的同情。


    至於為什麽都是新傷,她可以解釋是丈夫這大半年都在外地,一回來就酗酒對她拳腳相加。


    “智子小姐這種敢於犧牲的精神非常值得敬佩。”方如今說,“除了尼姑之外,最難對付的還是梶原千春本人,你覺得過了這麽多年,她還能認出你嗎?”


    小山智子苦笑:“當年在培訓班的時候,她猶如鳳凰,我就是最醜陋的母雞,她是不會多看我一眼的。但是,畢竟是鬆井的嫡傳弟子,即便時隔多年,我相信她還是能夠認出我的。”


    這也是這次行動的最為關鍵所在,小山智子要進入雲水庵,在確認梶原千春就在雲水庵之後,還要向外麵的抓捕分隊發出行動信號。


    這一切都是較為理想的情況,一旦她被人識破,不僅行動計劃無法進行下去,本人也會有生命危險。


    這就要看小山智子的應變能力了。


    方如今也無法給出非常具體的應對方案,畢竟形勢千變萬化。


    方如今掏出一把小型手槍和一把匕首:“這是給你防身用的,收好吧。”


    小山智子的身份自然是不能持有武器的,這些武器都是張鑫華提供的,尤其是手槍,還是全新的。


    她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還備了一個彈夾,但希望一發子彈都不要用到。


    隨後,小山智子被幾個行動隊員帶進了深邃的樹林之中。


    方如今很快聽到了一陣陣低沉的悶哼聲,那是行動隊員在粗暴地毆打小山智子。


    每一拳、每一腳都沉重地落在小山智子的身上,但她卻緊咬牙關,全程忍著劇痛,沒有發出任何叫聲。


    小山智子的堅韌和毅力讓方如今深感佩服。


    七八分鍾後,小山智子緩緩地從樹林中走出,她的身影在昏暗的樹林中顯得格外瘦弱和無助。


    方如今定睛一看,心頭頓時一緊。


    她的臉龐已不再是往日那般清秀,而是鼻青臉腫,幾乎無法辨認出原本的輪廓。


    左眼腫脹得幾乎睜不開,眼角的淤青透出深深的紫黑色,與右眼的清澈形成鮮明對比。


    嘴角掛著已經幹涸的血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原本柔順的黑發此刻也顯得有些淩亂,夾雜著幾片樹葉和些許泥土,更增添了幾分狼狽。


    衣服也已被撕扯得破舊不堪,沾滿了泥土和灰塵。


    “智子小姐,你受苦了!”方如今說。


    小山智子淒然一笑,那笑容中透露出無盡的苦澀與無奈。


    行動時間並未安排在夜裏,而是要等到天亮之後,否則梶原千春逃到山裏,根本就無從抓起。


    又過了一會兒,天色將明,東方即將初露曙色,但見天邊泛起魚肚白,萬籟俱寂的山林也被這漸漸明亮的天色喚醒。


    樹葉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閃爍,如同鑲嵌在綠葉上的寶石。


    林中的鳥兒開始醒來,清脆的鳥鳴聲在靜謐的空氣中回蕩,為這新的一天拉開了序幕。


    方如今等人卻並無心思欣賞這些美景,正在緊張地準備著。


    在雲水庵通往各處的路口,方如今都安排了人員監視,他自己則親自帶人守在山門正前方,在在這裏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行動開始小山智子進入雲水庵。


    清晨的雲水庵,沐浴在朦朧的晨霧中。


    露水悄悄地凝結在青石板上,晶瑩剔透,如珍珠般點綴其間。


    隨著嘎吱一聲,殘破的山門緩緩打開,一位身著灰色僧衣的尼姑走了出來,手持掃帚輕輕地掃去落葉與塵埃。


    孫玉淑在鳥鳴聲中緩緩醒來,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來。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她的臉上。


    她伸了個懶腰,舒緩了一下身體,然後輕輕地趿上布鞋,去後院的水井。


    打起一桶清水倒入水盆中,清澈的水聲在安靜的早晨顯得格外清晰。


    她捧起一捧清水,輕輕地洗去臉上的睡意,隨後拿起一旁的毛巾,仔細地擦幹臉上的水珠。


    不多時,老尼姑也走了過來,整個雲水庵隻有這一口水井,飲用洗漱都要靠它。


    孫玉淑打了個招呼,老尼姑一邊喲個清水洗臉,一邊低聲說:“恒慈的事情瞞不住了,昨天我已經派人去警局報備了,你還是盡快離開此地吧。”


    孫玉淑一聽,不禁眉頭皺起,低聲嗬斥道:“你怎麽敢派人去,如果有人順著這條線索查過來怎麽辦?真是太冒失了!”


    她原本想著事情差不多該平息了,早日回到南京,用其他的身份繼續從事情報活動,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決定繼續留在雲水庵觀察一段時間。


    這幾天,她也是一直是深居簡出,不再輕易露麵。


    老尼姑低聲解釋道:“你有所不知,本庵雖然處在深山中,但城裏的關係是萬萬不能斷了的。出了事情,該說的不說,人家怪罪下來,我們很難辦。不過你放心,雲水庵的香火不旺,他撈的油水也不多,不會太關注這裏。”


    孫玉淑終於微微鬆了口氣,她深知老尼姑的為人——行事極為謹慎,心智過人,處理事務總是有條不紊,方法獨到。


    正因如此,孫玉淑當初才會被老師所看重,甚至曾被視為老師的得力助手候選人。


    然而,世事難料。


    一係列突如其來的變故,迫使鬆井直輝提前結束了在這邊的任務,匆匆回國。


    而恰巧在那時,老尼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是鬆井的骨肉。


    那一別之後,兩人便失去了聯係,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但命運總是充滿巧合,當鬆井直輝在特高科嶄露頭角後,他費盡周折,終於重新找到了老尼姑的蹤跡。


    回想起那段往事,老尼姑在生下孩子後欣喜異常,但不久就察覺到孩子的異常。


    經過一係列檢查,最終確認孩子存在智力障礙,多方診治之後並沒明顯效果。


    無奈之下,她隻能認命,將孩子托付給一對可靠的夫婦收養。


    心灰意冷的她,最終選擇了斬斷塵緣,遁入佛門。


    但血脈相連的親情豈是那麽容易割舍的?


    盡管老尼姑已出家為尼,但她仍忍不住偷偷去看望自己的孩子。


    隨著年歲的增長,她對孩子的思念之情愈發濃烈。


    每當看到與孩子同齡的人都已成家立業,而自己的孩子雖然已過而立之年,卻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自理時,她這個做母親的,心中隻有無盡的苦楚和無奈。


    由於陸續有其他的尼姑過來洗漱,兩人的交談很快就結束了。


    這時,一名叫作恒靜的尼姑。


    恒靜是最後過來的,此時其餘的尼姑都已經洗漱完畢離開了。


    孫玉淑看左右無人,低聲問道:“你師父派人下山去報備慈啊啊啊的死,這件事你知道嗎?”


    恒靜是鬆井直輝近幾年安插在老尼姑身邊的,即便現在老尼姑也不知道其真實身份,反倒是鬆井跟孫玉淑交了底。


    鬆井一直覺得當年老尼姑跟他好是純粹的感情因素,鬆井的日本人身份也是他回國之前才透露的,他對老尼姑並不放心。


    但畢竟兩人當年有過那麽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鬆井便派了一名女特工進入雲水庵,對老尼姑既是照顧,也是監視。


    恒靜甚至還故意攛掇恒慈跟孫玉淑唱對台戲,任誰也不會想到,她們兩人竟然是一夥的。


    恒靜微微點頭“我也是剛知道的,我這位師妹說是師父派她去清淨庵辦事,不曾想……”


    這一點也出乎了孫玉淑的意料,盡管在她在到了雲水庵之後便想方設法和恒靜取得了聯係,並且從恒靜口中得知老尼姑還是念及舊情的,但還是沒有想到老尼姑會背著她們來這麽一手。


    “如果人死了不及時去備案,是不是會有麻煩?”


    恒靜用力點頭:“確實如此。官府對寺廟打壓的很厲害,要求也非常的嚴苛,師父平時就很怕他們,都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做事的。”


    孫玉淑想了想說道:“我這裏不能待下去了,後續收尾的事情就托付給你了。記住,沒有老板的命令,你不得暴露身份。以前該怎麽做,以後還怎麽做。”


    事實上,並未有任何跡象表明她的身份已經暴露,之所以選擇及時撤離,不過是她常年在情報一線工作,養成的謹慎習慣,隻要有一絲暴露的可能,她都不會心存任何僥幸,馬上抽身而走,絕不會有半點遲疑。


    也正是這種謹慎的習慣作風,讓她在多年的諜報生涯裏,多次避過劫難,化險為夷。


    臨城的情報網絡已經徹底的爛了,她留在那裏,不但工作沒有什麽進展和成效,還容易把自己陷進去。


    來到南京之後,她的滲透和策反工作正在逐步展開,而且進展順利。


    其中一兩個已經有了眉目,隻需要再加一把勁就能將他們悉數拿下。


    這麽好的機會,她是不想放棄的。


    按照對中國情報部門,尤其是作為主要對手的特務處本部的了解,她認為自己在南京的所做作為都是十分隱蔽的,但不知道對方怎麽就查到了晚報的頭上。


    不過,這樣問題也不大。


    這些人找到她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遇到臨城的方如今那樣精明的對手,通過一些線索尋找到她的蹤跡,最起碼也需要十幾天的時間。


    本來以為雲水庵可以多藏匿一段時間,可老尼姑自作主張,讓她增加了暴露的風險,不轉移不行了。


    “情況有這麽嚴重嗎?”恒靜一直都在尼姑庵,對外麵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


    孫玉淑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這一次我的感覺很不好,感覺敵人也已經離我們很近了。走,去我屋裏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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