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南京火車站。


    大鍾發出悠揚的聲音,蓋過了小販的叫賣聲、行人的交談聲、


    陽光斜照,穿過車站小樓,斑駁地投影在站台上。


    一列火車伴隨著“哐當哐當”的聲音緩緩停靠在站台旁,從機車頭部升起蒸汽漸漸稀薄。


    列車員打開沉重的車門,一陣嘈雜聲隨之響起。


    旅客們爭先恐後地湧出車廂。


    “都不要擠,先下後上!有序下車,請注意安全!”列車員大聲呼喊著。


    宮崎柊吾穿著整潔的中山裝,手裏拎著一個精致的皮箱,靜靜地站在等車的人群中,與周圍的旅客並無二致。


    他的目光透過車窗,一節節車廂地仔細搜尋著。


    他很快就發現了即將和自己接頭的情報人員。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觸,旋即都看向了一旁,彼此已心照不宣。


    不多時,那人下車了。


    那人身穿棕色的襯衣,戴金絲眼鏡,黑色禮帽壓得很低,手裏也拎著一個與宮崎柊吾相似的皮箱。


    宮崎柊吾隻是看了一眼,隨即將目光移向別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那人很快就走過了宮崎柊吾身旁。


    宮崎柊吾緊跟著灰衣男子,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了站台。


    灰衣男子始終並未直接與人交談,而是繼續在人群中穿梭。


    宮崎柊吾知道,這是為了避免被跟蹤,確保接頭的安全性。


    他也默契地配合著,兩人在人群中若即若離,仿佛隻是兩個普通的旅客。


    終於,灰衣男子走進了一家茶館。


    宮崎柊吾稍作停頓,觀察四周無異樣後,也隨之進入。


    茶館內煙霧繚繞,茶香四溢,客人們或低聲交談,或獨自品茶。


    宮崎柊吾跟著他上了二樓,那人選了個靠北窗戶的茶桌。


    宮崎柊吾坐在了他的對麵,低聲道:“陳先生,南京好玩的地方不少,您勻出幾天時間,我帶您多轉轉。”


    那人道:“本來是要逛逛的,但臨時生意上有點事,南京這邊生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略微頓了頓,他就要將小皮箱推給宮崎柊吾。


    茶館裏突然進來的三個人,最前麵的那個男人有些斑禿,神情萎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顯然剛剛挨過打。


    他雙手攏在前麵,上麵蓋著一件灰色短衫,宮崎柊吾判斷應該是戴著手銬。


    身後跟著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身材高大,氣勢淩人,比另外兩人高了一頭還多。


    這兩個年輕人在茶館裏掃視了一圈,最終選擇了宮崎柊吾隔壁的一桌坐了下來,兩人一左一右將斑禿男人守在中間。


    應該不是朝著自己來的,宮崎柊吾微微側目,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


    隔壁桌的談話聲傳入宮崎柊吾的耳中,就聽到身材高大的青年低聲威脅著那個長發男人:“老實點,不然把你的雙腿打斷,讓你爬回臨城去。”


    另一個年輕人道:“我們費了那麽大勁才在南京找到你,你最好識相點,配合我們把你同夥的藏身之處找出來。”


    長發男人顫抖著聲音說:“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裏,我們從臨城逃到南京之後,就分開了。這狗日的還卷了我的錢走。“


    高大青年聞言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不知道,誰知道?既然他卷了你的錢,我不信你沒下功夫去找過他。”


    茶館內的其他客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了一跳,紛紛側目看來。


    宮崎柊吾也趁機收回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品茶。


    高大青年跟同伴低聲說了句要去方便,轉身下樓。


    宮崎柊吾對麵的同伴眉頭緊鎖,目光中透露出一絲警惕,掃了一眼隔壁桌的那三個人,然後低聲對宮崎柊吾說:“這裏不安全了,我們得換個地方。”


    “好,一會兒跟我來。”宮崎柊吾輕聲說道。


    約莫過了三分鍾,他隨即輕輕拿起桌上的皮箱,站起身來。


    同伴隨即跟上宮崎柊吾,然而就在這時,變故驟然發生。


    那個之前被押送進來、戴著手銬的人趁著押送自己的人不注意,忽然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發足向樓梯奔去。


    他的動作迅捷而突然,以至於直接撞到了剛從上海來的那個人。


    被撞者整個人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而更糟糕的是,他手中的小皮箱在這股衝擊下脫手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竟然從窗戶飛了出去。


    宮崎柊吾目睹了這一切,心中暗叫不好。


    他迅速反應,一把將身旁的同伴拉了回來。


    然後,他急忙伸頭往窗外看去,想要確認皮箱的下落。


    皮箱裏裝有關於方如今的所有資料,這是他們花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才獲得的,絕對不能丟失。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宮崎柊吾頓時心頭一震,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他清楚地看到,那個裝有重要情報的小皮箱好巧不巧地落到了庭院中燒水的火爐上。


    真是夠倒黴的,火爐上的銅壺剛剛被夥計拎走,此刻火爐內正燃燒著熊熊烈火。


    皮箱體積相對較大,雖然沒有完全落入爐口,但皮箱遇火當即就燃燒起來,火苗迅速舔舐著皮箱。


    宮崎柊吾眼瞅著情報就要在他麵前化為灰燼,也是發足狂奔下樓,試圖將皮箱從火中搶救出來。


    身後的同伴在短暫的錯愕下也是緊隨其後。


    在樓梯上,宮崎柊吾疾步如飛,當看到擋在前麵的那個逃跑的人時,毫不猶豫地一腳踢去,將那人狠狠地踢開。


    “哎呦!”一聲慘叫響起,那人失去平衡,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宮崎柊吾沒有停下腳步,動作迅捷而果斷地從那個摔倒的人身上一躍而過。


    茶客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們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宮崎柊吾的身影。


    他下了樓,腳下不停,直奔茶館的後門,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中途,還差點撞上了正拎著銅壺走過的夥計。


    那夥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衝勢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沒穩住手中的銅壺,滾燙的熱水不慎潑出,直接澆在了一個正悠閑品茶的茶客腳下。


    隨著隔著不少距離,都拿茶客還是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隨即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一時間,整個茶館亂作一團。


    宮崎柊吾卻無暇顧及這些,他心中隻有一件事——找回那個裝有重要情報的皮箱。


    他很快衝出後門,卻被地上笸籮裏晾曬的茶葉擋住了去路。


    這些茶葉鋪滿了門口的一小片空地,宮崎柊吾一時不察,腳步一滑,差點摔倒。


    但他迅速穩住身形,心中暗自咒罵這意外的阻礙。


    終於,宮崎柊吾衝出了茶葉的包圍,來到了火爐前,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心如死灰。


    小皮箱此刻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烈火吞噬了它的每一寸肌膚,留下的隻有焦黑的殘骸和四處飄散的灰燼。


    灰燼在空中亂飛,如同黑色的蝴蝶在舞動。


    看到這些珍貴的情報已經化為烏有,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宮崎柊吾的心。


    該死!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那個正在燃燒的皮箱,然而,他的手指剛剛觸碰到皮箱,就因高溫而迅速縮回。


    就在這一刹那,皮箱剩餘未完全燃燒的部分因受到擾動,不慎掉入了爐口中。


    爐火瞬間將剩餘的皮箱吞噬,火光映照著宮崎柊吾的臉龐,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忽然,宮崎柊吾的視線被爐火旁的一物吸引。


    他彎下腰,撿起那張隻剩下少半張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吹掉照片上的灰燼,又將斷痕在身上擦了擦。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人,英俊中帶著幾分書卷氣,可惜的是,照片隻有半張臉了。


    這時,宮崎柊吾的同伴也走了過來,低聲道:“就是此人!”


    “可惜了,可惜了!”忽然一個聲音在宮崎柊吾的身後響起。


    宮崎柊吾猛地回頭,發現是方才那個高大的年輕人,他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急忙將殘缺的照片塞進口袋。


    這時,另一個年輕人押著那個企圖逃走的人也過來了。


    他看向宮崎柊吾,對高大的同伴地說:“多虧了這位兄弟,不然就讓這小子跑了。”


    “兄弟,多謝了!”


    宮崎柊吾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他知道現在的情況複雜,不宜多言。


    那個高大的年輕人很快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笑著對宮崎柊吾拱手,說道:“兄弟,今天真是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們可能就讓這小子給溜了。這樣,咱們去對麵的酒樓坐坐,讓我表示一下謝意。”


    宮崎柊吾微微側身,淡淡地說道:“沒什麽,隻是碰巧遇到了。”


    另一個年輕人義正言辭地說道:“那怎麽行,害得你朋友的東西也燒毀了。”


    說著,他抬手就扇了那個企圖逃跑的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些損失都得算到你的頭上,必須賠!”


    逃跑的人被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捂住臉頰,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和愧疚。


    “賠,我一定賠。”他低垂著頭,聲音顫抖地說。


    “最好是這樣。”高大的年輕人冷冷地說完,轉向宮崎柊吾,“這位兄弟,敢問尊姓大名,能否留個地址或是電話,改日我們一定將賠償金送到貴府。”


    宮崎柊吾微微一笑,搖了搖頭,“賠償就不必了,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而且這隻是個意外。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他拉著那位同伴匆匆離開了茶樓。


    看著宮崎柊吾離開的背影,另一個年輕人感歎道:“看來是有錢的主兒,那個皮箱看起來就值不少錢,更別說裏麵裝的東西了。”


    “不會是鈔票吧?哈哈……”他轉頭看向那個逃跑的家夥,“算你小子走運,遇到這麽個大度的主兒,人家不要你賠。”


    高大的年輕人點了點頭,“確實,我們這次能再抓住這小子,也多虧了他。這樣,你先把他找個安全的地方拷起來,嚴加看守,要是再跑就直接打斷他的腿。我現在要出去辦點事。”


    “你去哪裏?”旁邊的年輕人好奇地問。


    “去見個熟人!”高大的年輕人回答。


    “南京你還有熟人?上次不是已經見過一個了嗎?”


    “怎麽,就不許我在南京多交幾個朋友了?”他笑著說,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你好生看著他,別讓他再溜了。今天的花銷都算我的,犒勞你一下。”


    “這可是你說的啊,那我就不客氣了!哈哈,跟著有錢的同事出差就是好啊!”另一個年輕人爽朗地笑著,顯然對這個安排很滿意。


    高大的年輕人沒再多說什麽,轉身離開了茶樓,留下同伴在那裏看守著被捕的逃犯。


    另一邊,宮崎柊吾和上海來的同伴一前一後,默不作聲地走在大街上。


    宮崎柊吾眉頭緊鎖,低垂著眼簾,不願與人對視,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和沮喪。


    嘴角下垂,形成了一道明顯的弧線。


    臉色蒼白,失去了往日的紅潤,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走了一般。


    整個人的狀態,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樣,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生機和活力。


    他的同伴狀態也好不到哪裏去,步履同樣沉重,仿佛腳下灌了鉛。


    臉色同樣難看,眼神空洞而迷茫。


    兩人一前一後,如同兩隻失落的孤魂。


    終於,同伴加快腳步追上了宮崎柊吾,滿懷愧疚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然而,宮崎柊吾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他甚至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


    他的沉默像是一種無聲的抗議,又像是深陷於自己的思緒中,暫時無法抽離。


    同伴看著宮崎柊吾冷漠的背影,心中更加自責。


    直到現在,他都無法理解為何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接頭和情報傳遞任務會失敗。


    他原本以為憑借自己的經驗和能力,可以輕鬆完成這次任務,卻沒想到竟然會搞砸。


    這種挫敗感讓他倍感羞愧,甚至覺得自己再無顏麵回到上海。


    他不敢想象,當自己回到上海後,如何麵對組織,如何麵對同僚。


    忽然,宮崎柊吾停下腳步,轉身等著失落的同伴跟上來,輕聲開導道:“你也不要太自責了,我們不是還有半張照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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