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生遞給駱守禮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


    上麵寫了三個地址,都是藥店。


    鄭先生解釋:“別看我是船東,但常年跟著船在外麵跑,漂在水上,一到陰天下雨關節就疼。其他兄弟大多也是這樣。所以,船一靠岸,我都會去買些草藥備著。你上船的時間不長,這方麵也要注意。”


    駱守禮連連點頭。


    “看你身手不錯,以前當過兵,或者是……”鄭先生看上去對駱守禮的過去很感興趣。


    “我倒是想當兵,但人家見我老是打架,根本就不要我。”


    鄭先生哈哈大笑:“那是他們不識貨。我看你隨身帶著匕首,是為了防身,還是……?”


    “鄭先生,我身負國恨家仇,是以對這些兵凶之器多有留意,讓先生見笑。”


    鄭先生微微搖頭:“何來見笑,原說君子六藝,其中便有射,現時倒沒有幾個君子能舞刀弄槍,倒是能開槍,但準頭兒就差強人意了。”


    駱守禮懷疑鄭先生已經知道自己私自藏有手槍的事情了,但尙搞不清對方的真實意圖,便仍舊麵不改色回道:“鄭先生說的是,槍雖然小巧,但威力也大,這要打中了,可比刀劍厲害。”


    鄭先生道:“正是如此,且這槍彈去得快,看也看不到,實在比刀劍厲害。當年義和拳那麽多人,成千上萬的衝鋒,還是不過有洋槍洋炮的洋人。”


    兩人站在這裏聊得起勁,周圍人又留意起來,包括跟駱守禮不對付的疤瘌臉,向這邊投來怨恨的目光。


    駱守禮根本不理會這個手下敗將,若不是在船上,他早就解決掉這個家夥了。


    鄭先生又道:“這條船是我的身家性命,這麽多的兄弟的一家老小都指望著這船吃飯呢,如今這世道不太平,還是要有所準備才是啊。你覺得呢?”


    兩人一問一答都很大聲,大夥反正無事,這駱守禮又頗有點不同,大家都想聽他們能說出什麽。


    駱守禮低頭想起來,周圍人都靜靜等他發言,他吊一會胃口才說道:“在下不才,覺得這武器究竟是凶器。雖然看上去能壯膽氣,但有了武器也是麻煩,會被很多人盯上。”


    鄭先生還沒有說話,一個黑臉大漢倒是開口了,他哈哈大笑道:“嘿嘿,老駱,別看你平時不哼不哈的,說的倒是這麽個道理,老子也覺得要是有了槍反倒是拿著燙手。”


    鄭先生拍手道:“駱兄弟見識不凡,我對此事倒是欠考慮了。”


    說罷,又轉頭對眾人說:“大家夥都聽聽,駱兄弟有勇有謀,也是我運氣好,得了這麽一個好兄弟。還有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運氣好,都是我的財神爺。”


    鄭先生說話也是比較討喜,周圍船工哄笑一陣,駱守禮臉上也露出點笑,這鄭先生不管出於何種目的這樣當眾捧自己,自己當然不能駁了他的麵子,隻得謙虛道:“鄭先生說笑了,是鄭先生賞我一口飯吃,我才有今天。”


    此時,也輪到了駱守禮上茅廁,他告聲罪,連忙上了舵樓,在廁所中吹著江風,腦子裏回想著方才的一幕。


    這個鄭先生到底是唱得哪出?


    晨光初破,駱守禮未及餐食,便遵照著鄭先生的細致吩咐,離船登岸,目的地是秦淮河畔一家聲名遠播的藥店,欲求幾味珍貴草藥。


    不料,當他滿懷期待地站在那古樸的店門前時,卻發現門扉緊閉,一片寂寥。


    打聽之下,方知店中大夫遭遇不幸,家中突生變故,自身亦在混亂中受傷,此刻正躺在醫院的病榻上,生死未卜。


    駱守禮聞此,不禁輕歎,心中暗道:“醫者難自醫,此言誠不欺我。”


    所幸,鄭先生心思縝密,早已預備了另一方案,給了他另一家藥店的地址,雖相距甚遠,卻也隻好作罷。


    無奈之下,駱守禮招手喚來一輛黃包車,車夫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好奇,似乎已將他從先前藥店失落的身影銘記於心。


    車行途中,車夫壓低聲音,道出一段秘聞:那大夫竟是被綁匪擄去,幸得警方及時救援,雖免於危難,卻傷勢嚴重,生死未卜。


    駱守禮聽後,心中雖泛起一絲漣漪,卻並未過多在意。


    在他看來,這世間紛擾,打打殺殺之事,早已遠離他的生活,一樁綁票案,不過爾爾。


    隻是,大夫的遭遇讓他略感惋惜,若非如此,他定能在那家藥店購得更為純正的藥材。


    鄭先生指定首家藥店,顯然對其頗為信賴,大夫的為人亦是可敬。


    念及此,駱守禮心中更添了幾分對鄭先生的敬佩。


    終至第二家藥店,駱守禮順利購得所需草藥。


    他並不急著回到船上,鄭先生所給的歸期是晚間七點,時間尚充裕,他便從容不迫地安排起後續事宜。


    草藥沉重,攜帶不便,於是他尋得一家回程路上的客棧,花費一角錢,將草藥寄存於此,與店家約定六點前取回。


    沿著秦淮河閑逛了數小時,便到了午時,陽光正好,駱守禮步入一家酒樓,決定好好犒勞一番自己。


    酒樓上,佳肴滿桌,他更是暢飲四兩燒酒,那酒香醇厚,與船上那些劣質白酒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船工的工錢雖微薄,但駱守禮生性節儉,半載光陰裏,他硬是從牙縫中擠出了一些積蓄。


    這些年跟他當年幹一票買賣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拿在手裏踏實的很。


    踏上岸土,四周繁華喧囂,誘惑諸多,然而對於駱守禮而言,除了滿足口腹之欲外,似乎並無太多消費之處。


    他不似那些急不可耐的船工,一離船便直奔煙花之地,尋找片刻的歡愉與釋放。


    他更喜歡在閑暇時,漫步於秦淮河畔,看那河水悠悠,聽那船槳輕搖,感受那份寧靜與淡然。


    吃喝完畢,駱守禮就近覓得一家古色古香的茶館,外麵的天氣依舊帶著幾分暑氣,步入茶館,一股清涼之意迎麵撲來,仿佛瞬間隔絕了外界的炎熱。


    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上好的龍井,打算借此解解酒意。


    茶館內,蘇州評彈的樂聲悠悠響起,那聲音溫婉而纏綿,如同細雨輕拂過心田,又似春風拂過柳梢,帶著江南特有的柔情與雅致。


    駱守禮輕輕抿了一口茶,閉上眼睛,樂聲中,仿佛能聽見江南水鄉的潺潺流水,看見白牆黑瓦下的煙雨蒙蒙,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忘卻塵世的煩惱。


    樓梯輕響間,一位魁梧大漢踏步而上,身軀如山嶽般,肌肉在衣衫下隱隱鼓脹,渾身散發著一股彪悍不羈的氣息,令人心生敬畏。


    他迅速掃視全場,旋即定格在駱守禮麵上。


    駱守禮雖閉目養神,卻敏銳地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注視,仿佛有實質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動聲色,手指輕輕摸索至茶碗邊緣,悠然端起,借由品茗的動作,眼瞼微抬,迅速而隱秘地瞥向那位不速之客,心中暗自戒備。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無視周圍投來的好奇目光,徑直朝駱守禮走去,步伐沉穩而自信。


    隨著他的接近,原本僻靜的一角瞬間成為了茶館內的焦點,眾茶客或明或暗地將視線投向這裏,氣氛變得微妙而緊張。


    駱守禮心中雖有疑惑,但麵上依舊保持著鎮定,依舊閉著眼睛。


    那人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駱守禮的對麵,用力地拍打桌麵,發出“砰砰”的聲響,引得夥計連忙小跑過來,惶恐地詢問需要何種茶水,生怕怠慢了這位氣勢洶洶的客人。


    駱守禮緩緩睜開眼簾,雙眸明亮,與對麵那人的目光平靜相接,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試圖以友善化解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氛圍。


    然而,對方卻並未領情,隻冷哼一聲,聲音低沉而有力,竟提出要讓駱守禮讓出這個位置給他。


    駱守禮心中微訝,這個位子不僅視野開闊,能清晰觀察到大街上的動靜,更是第一眼就能發現上樓的客人。


    駱守禮心中雖有不悅,但念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欲與此人糾纏,於是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那人見狀,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原本屬於駱守禮的位置上,連句感謝的話都未曾提及,顯得極為粗魯無禮。


    駱守禮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暗自歎息,隨即在附近找了個空位坐下,繼續品他的茶,聽那蘇州評彈,盡量讓自己不受此人的影響,保持心境的平和。


    本以為這場小插曲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兩人之間再無交集,誰料,僅僅過了五六分鍾,那人竟突然對駱守禮招手,同時指了指對麵的空板凳,示意他坐過去。


    駱守禮心中雖有疑惑,但出於禮貌,還是起身走了過去,重新在那人對麵坐下,心中暗自揣摩,難道此人有什麽事情要找自己?


    對麵的男人目光如炬,上下打量著駱守禮,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咄咄逼人:“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到底是幹什麽的?從哪裏來?”


    駱守禮心中雖感不悅,但麵上依舊保持著平和,他淡淡一笑,回答道:“我確非本地人,乃是行船之人,此次上岸是為了辦些私事。至於從何而來,四海為家,何處不是歸途呢?”


    男人聽了駱守禮的回答,似乎並不滿意,眉頭一皺,怒氣衝衝地說道:“說話文縐縐的,少跟老子掉書袋。直截了當說,你到底是幹嘛的,別跟我這兒繞彎子!”


    駱守禮見狀,知道此人性格直率且有些粗魯,便不再賣關子,直接回答道:“兄弟是安徽桐城的,就是幫人跑船的,這不,船東讓我來城裏采買一些東西回去。”


    男人看了看駱守禮,見他身前身後腳下並無任何貨物,便道:“你可別騙老子,不然老子生氣了,你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駱守禮微微一笑,解釋道:“老兄多慮了,這次船東讓我來城裏采買些必需品回去,因此身上並未攜帶太多貨物,隻是些零星小物,已放在客棧中。”


    男人聽了駱守禮的解釋,目光在他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見他神情坦然,不似說謊,便哼了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


    然而,他臉上的戒備之色並未完全消散,顯然對駱守禮仍保持著一定的警惕。


    駱守禮心中暗自歎息,深知與這類人打交道的不易,但既然“緣分”使然,讓他坐到了這裏,便隻能盡力應對。


    為了緩解這略顯尷尬的氣氛,他主動找了個話題,微笑著問道:“老兄坐在這裏,莫非是在等人?”


    那大漢不時將銳利的目光投向窗外,這舉動無疑在暗示,他要麽是在等人,要麽是在密切觀察著什麽。


    對於駱守禮的詢問,他隻是悶哼了一聲,並未直接否認,反而話鋒一轉,問道:“那你呢?也是在這裏等人?那人來了嗎?”


    駱守禮搖了搖頭,笑道:“我並非在等人,隻是閑暇之餘,來此品茶聽曲。”


    “也好,那就陪老子坐會兒,一個人悶得慌。”大漢的話語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盡管如此,但語氣似乎比先前緩和了一些。


    駱守禮心中雖然依舊警惕,但麵上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點了點頭,說道:“能陪老兄坐坐,也是我的榮幸。”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茶館內的蘇州評彈依舊在耳邊回響,氣氛卻因為大漢的加入而變得有些微妙。


    駱守禮表麵上保持著鎮定,心中卻在不斷揣摩著這位大漢的身份和意圖。


    他深知江湖險惡,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


    然而,無論他如何揣測,卻始終摸不清對方的門道。


    駱守禮隻好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應對,不可輕舉妄動。


    一坐就是半個多小時,駱守禮感到愈發不自在。


    他本就不習慣與陌生人長時間無話可說的共處,更何況對方還是個讓他摸不清底細的大漢。


    他在心裏開始盤算,該如何找個合適的借口離開,既不顯得突兀,又能避免可能引起的不必要麻煩。


    正當他思索之際,茶館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駱守禮順勢望去,隻見七八個大漢正拎著棍棒正朝茶館走來,似乎是來找人尋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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