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莫辛眸色深下,看向小皇帝,聲音極輕:“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這話她也隻能自言自語的說說了。習武結束沒多久,江若依和太傅拿了幾本治國的書冊進到福寧殿,兩人走到小皇帝身邊行禮:“皇上,這是今日要看的書。”小皇帝剛歇息不到一炷香,看到她們兩個,鬧脾氣說不要看。兩人好聲勸誡著。蕭莫辛並沒有管,問了旁事:“那名大夫離開王宮後,去了哪裏?”小山回道:“回了她本家。”秦沐翎都城人士,自幼學習醫術,後來參加考試進入太醫院,本家也算是都城內有名的醫學世家,她更是成為太醫光宗耀祖。如今時隔五年重回都城,自然是要回家看看的。太後與這位秦大夫的事情,小山和小玉並不知情,她們來的時候,這位秦大夫已經從太醫院離開了,隻是偶爾聽聞過,至於發生過什麽,恐怕她們當事人最清楚。蕭莫辛突然深深歎了一口氣,吩咐小玉:“去買些金創藥,晚上給她送去。”“是。”小玉頷首。昨日的傷口,今日應當已經上過藥了,太後現在去送金創藥,會不會遲了?但太後既然說了,她就去做。第95章 深夜, 小山拿著金創藥去了江鳶的宅子,她敲了幾聲門沒有回應,等了會兒, 直接繞到胡同裏邊, 翻牆跳進了院落。宅子裏點著燭燈, 應當是有人在的。小山看了看,朝堂屋走去,剛踩了一層台階, 黑暗中突然有人警惕喊道:“誰?”小山尋著聲音看過去, 月色下, 江鳶身著白色素衣,長發用發簪束起, 挽著袖子從短廊那頭走來, 左臂還有新包紮的白布。兩人看著彼此,都認了出來對方。小山從懷中拿出一個白色的藥瓶,踩著台階上去, 遞給她:“都虞侯左臂受傷了,這是宮裏那位讓我給你的金創藥。”宮裏那位給了?突然間的大發善心嗎。江鳶低頭看了看, 身子一歪靠在柱子上, 架起胳膊笑道:“你們那位天天派人跟著我,就為了送這瓶金創藥嗎?”“那倒……不是。”小山嘿嘿笑著,“她自然是關心你, 在乎你,才讓我送來的, 都虞候別想歪了。”江鳶不想為難小山, 這麽晚跑一趟也不容易,她站直身子說:“拿回去吧, 我這小傷而已,沒必要,順便傳句話給宮裏的那位,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啊?”小山愣住了,她噠噠的走到江鳶身邊:“你和主子之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鬧的這麽僵?我看我家主子還是很關心你的,聽到你受傷,臉色都變了。”江鳶伸手溫柔摸了摸她的腦袋:“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是覺得,不值得而已。”小山明白了:“那就是主子的問題。”江鳶輕笑:“亂猜。”她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子時,天色深晚,江鳶不多留,轉身進屋拿了一隻姚星雲買的,剩下的一隻烤鴨給她:“這烤鴨味道不錯,拿回去和小玉姐姐吃,回去小心。”小山承認,她嘴饞了,所以毫不猶豫接了過來,不過她也多嘴問了一句:“江姐姐,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帶給主子的?”江鳶平靜道:“沒有。”小山不死心的追問:“真沒有?”“真沒有。”江鳶按住小山的肩膀,把她轉了個圈,推著往外走:“快點回去了。”“好,好,我走,真是拿你們沒辦法。”小山無奈被強勢推出了宅院。江鳶把小山送走,直到看不到影子才關門落栓,穿過院落走回來上台階時,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那丫頭什麽時候留下的?台階最後一層的青石磚上,一個白玉瓷瓶安安靜靜的樹立在那裏。王宮,永安殿。咚,蕭莫辛把木梳砸在鏡台上,木梳碰到妝奩,又往後滑了些。、小山立刻跪下,緊張道:“太後,這,這是都虞侯的原話,奴婢不敢有所隱瞞。”“起來。”蕭莫辛說。小山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腦袋像是要低進地麵,她走過去,把手中被油紙包裹的烤鴨,小心翼翼放在鏡台上:“太後,這是都虞侯給的烤鴨,說讓奴婢和小玉吃。”說完,又立刻退了回來。蕭莫辛垂眸看著那油漬浸透的深色油紙,拳頭慢慢緊握,竟然還送烤鴨,看起來這段時間心情不錯,還吃吃喝喝的。江鳶,你想要兩不相欠,但這世上哪有什麽兩不相欠,如果真有,也絕對不是你。“小山。”蕭莫辛聲音沉了。小山整個人仿若噩夢中驚醒一般,踱步上前:“太後,您有何事吩咐?”蕭莫辛:“明日早朝時,你出宮去宣步軍司都虞侯江鳶,還有秦沐翎進宮覲見,進宮後,讓她們兩個在永安殿候著。”“是。”小山遵命。蕭莫辛心中煩悶:“退下吧。”小山不敢多留一刻,轉身抬腳就準備走,但她剛轉了個身子,蕭莫辛突然又叫住了她:“等一下,回來。”小山如臨大敵的折過身子:“太後,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蕭莫辛用下巴指了指跟前的東西:“把這烤鴨拿走,既然江都虞候特意買來,讓你和小玉吃的,你們拿去吃吧。”“好。”小山鬆了一口氣,往前一步抱住烤鴨,偷偷看了眼太後,見她臉色沉悶不好惹,連忙轉身麻溜的跑走了。寢殿內沒了人,蕭莫辛挺直的腰背慢慢軟了下來,一旁樹立的燭燈映出她疲憊的神情,長而濃密的睫毛被昏暗隱沒。為什麽人不能永遠被堅定的選擇。秦沐翎是這樣,江鳶也是。秦沐翎想要逍遙江湖,無拘無束,而江鳶,生性瀟灑,是個享受快意人生的,但因為種種原因,她被迫進入自己的陣營,做著她不喜歡的事情,查案、殺人、兩麵細作、都虞候,若是沒有自己,應該也活得自在。都怪自己,怪自己對她們要求的太多。既然她們兩個都想要自由,好啊,從明天開始,蕭莫辛就給她們想要的自由。深夜,臨華殿。江懷負坐在石亭裏麵,桌上放了幾個喝完的酒壺,都已經喝過了,她還是不停拿起酒壺往嘴裏灌,一口接著一口。候在一旁的侍女看不下去,走了過來,彎腰看著江懷負,柔聲道:“殿下,已經深夜了,您別再喝了,喝多了傷身體,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早朝。”侍女的手剛伸到江懷負跟前,就被她推開:“不用,本殿下沒醉,你讓她們都退下,等看到本殿下醉的倒在這裏,坐不起來,你們再進來,現在全部都出去。”侍女不放心:“殿下,您……”江懷負心情不好,低吼道:“出去!”侍女被嚇的退後一步,連忙躬身道:“殿下息怒,奴婢這就讓她們都退下。”為了不讓大家受罰,侍女轉身走出石亭,叫了一旁候著的姐妹們離開,然後站在不遠處看著這邊,等殿下喝醉醉倒再過去。江懷負喝著酒,突然冷嗬一聲,眼角一滴熱淚滑落下來,落成了淚痕。五年前,王兄剛剛登基,便立了蕭府長女蕭莫辛為後。皇考遺詔留的那麽突然,連給她反應的機會都沒有,蕭姑娘就成為了自己的皇嫂,自己每日隻能喊著她一聲聲的皇嫂。本以為王兄一心喜歡男寵,對蕭姑娘並無興趣,自己便主動靠近了過去,想著,在陰謀詭暗的深宮大院之中給她一個依靠,但沒成想,自己還未來得及靠近,一位太醫倒先走到了蕭姑娘的身邊,和她心心相印,每日朝夕相處,情誼深厚。皇嫂似是也對她有著不一樣的感情。江懷負仰頭悶著又喝了一口酒。秦沐翎,秦太醫。她一個太醫,為什麽能靠近蕭姑娘?關於此事,江懷負從來沒有問過,畢竟皇嫂是一個心思深沉,城府深謀遠慮之人,從不對外說她任何私事,所以江懷負也從未敢問過,但日日見皇嫂對那太醫心生歡喜,江懷負心中何嚐不酸澀,於是便去了軍中。後來那太醫不知為何,突然離開了宮中,江懷負聽聞後,本以為自己有了靠近皇嫂的機會,可誰承想邊疆小國蠢蠢欲動,她隻好帶兵前往,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王兄駕崩,皇嫂在都城一個人撐起了大梁江山,當她在長樂殿看到蕭姑娘時,心中萬般想念,也隻能礙於身份,叫她一聲皇嫂,可從今以後她們兩人就能相依為命。但為什麽……為什麽秦沐翎要回來。那日重陽佳節,皇嫂喝醉提前離開,去福寧殿看望皇上,但江懷負知道秦沐翎在殿內守著皇上,所以她鬼使神差跟了過去,沒想到竟會看到那一幕。皇嫂的無情,何嚐不是證明她曾愛過。明明是自己在七年前元宵燈會,先遇見蕭姑娘的,為什麽命運要如此安排,先讓她嫁王兄,再愛秦沐翎,自己與蕭姑娘之間,此生真的就有緣無份嗎?江懷負低頭以手掩麵,在淒涼的夜色中苦笑,石桌上落下幾滴清晰的水漬。翌日,早朝前。昨夜江懷負喝醉至今未醒,所以不能前去上朝,侍女把這件事告知蕭莫辛後,蕭莫辛心中難免疑惑,殿下平日裏很少買醉,怎麽又會喝到上不了朝,不太像她。侍女解釋說,她也不知為何,昨夜殿下突然要喝酒,而且不許任何人勸阻。最近宮中發生的事隻有嶺南,殿下莫非是想著與嶺南的楚湘王,同為江氏族人,如今卻要刀劍相見,心中鬱結難開?早朝在即,蕭莫辛也不多想此事,先去福寧殿帶小皇帝上朝,但到了福寧殿,侍女又告訴她,昨夜殿下深夜失眠,直到方才才沉沉入睡,這早朝,恐怕是上不了。一大早的,她們姑侄兩人是鬧哪樣?沒一個省心的。蕭莫辛吩咐福寧殿的侍女:“去叫太醫院的太醫,給皇上和殿下分別診脈,順便讓典膳局給殿下做些清淡的飯菜送去。”侍女躬身:“是,太後。”蕭莫辛轉身獨自去上朝,江懷負和小皇帝都不在,這些大臣們難免會有疑心,所以剛上朝就和他們解釋了一番。江鄭平不信,就算是真的,他也得去看看,於是站起來道:“殿下乃本王的親妹妹,皇上是本王的侄兒,如今兩人因故不能上朝,本王想去看看,太後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