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縝...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久居高位之人的氣勢很是不凡,她能察覺出周身的壓迫感,稍有些不自在,但還好穩得住,沒有把這份不自在露出去一絲半毫。這或許也跟她說的是從心之言有關。懾人的視線終究移了開來,對麵人慢條斯理, “沈道友頗為不同,倒是讓吾有些好奇,今知曉有法子可剝奪靈器後, 道友會如何。”沈縝注視著她。四目相對, 女人原先還隱隱掩飾的侵略,現在已經全數坦露在了眼底。兩人都知道,這不是問沈縝要如何, 而是在告訴沈縝會如何。強大如赫連歸城, 既然能隔絕係統將沈縝的意識拉來此地,那麽除卻“靈器”加成後的沈縝隻是個普通人的身份她多半也知曉。而就算退一萬步講,沈縝不是普通人,可那又如何?她總不會強過此世的仙道第一。這樣一個人,未來會成為赫連歸城的殺機, 不用想都知是“靈器”的作用。那對於赫連歸城而言,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奪了這個靈器, 銷毀也好、化為己用也好, 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再者,就算沒有那份未卜先知的殺機, 僅僅從此世大能的角度,無論今日沈縝把她自己的誌向、她的行為動機說得再天花亂墜,六百年前那樁慘痛的教訓也會讓赫連歸城押著她剝奪靈器。如先前所言,錢權名譽動人心,誰能保證身懷“靈器”的沈縝現在這般赤子之心,日後也一直如此,不做大作惡?就算她能,又怎樣保證“靈器”也不作惡?都不能。而除此之外,赫連歸城憑什麽相信今日才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的話?說得再多,也可能是虛妄之言,是借口,是拖延之詞。所以,命運已然決定,今日就是通知。難為堂堂一方世界的大能,請她喝茶,同她說這麽多話了。沈縝抿出了一點笑容,慢慢開口:“我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十一年。”“若按前輩所言,那給我帶來超然的能力卻也控製我的事物叫做靈器,那麽靈器給我的要求是扮演一位病弱的、厲害的世外高人。“我不良於行,常年咳嗽,一遇風吹雨打則頭疼不能眠。與此同時,我通醫術、曉樂理,能夠釀酒種茶,能夠對弈作畫,可以談天下局勢,亦有尋常修士不能及之力。“我雖受製於人,卻也有著此世大多數人難以企及的運氣。在我的記憶裏,我曾經的世界中有一些文章,那些文章的主角也有如我這般的奇遇,但大多數的他們都選擇了聽從靈器,然後得到了錢權名譽和美人。“......我曾想過,我是否也可以如此,可是不行,我...無法做到。”說到這裏時,沈縝頓了頓,因她看見赫連歸城眉梢微挑,似為她的選擇有些訝然。“奇怪麽?不說旁的,就以凡人之力反抗一個全然未知的事物,聽起來就很蠢。“可是沒有辦法,每當我有安於現狀就此享樂的念頭時,我便會想起許多疑問靈器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有沒有人或者類似於人的東西控製它?它為什麽選中了我?它讓我扮演世外高人讓我去做那些事為了什麽?它給我的超然之力如同天降餡餅,可世間從無白來之物,是否捧得越高有一日會摔得越慘?“而最為重要的,當我日複一日扮演著‘病弱世外高人’,會不會逐漸的,我就不再是我,潛移默化裏,我真正成了另一種人?“我習慣了輪椅拐杖,不會再對騎馬跑動心生波瀾;我習慣了咳嗽吐血,不會再對一副好的身體心生向往;我習慣了受不得風吹雨打,會自覺避於溫室和廊下。這些由不願到滲入行為的習慣,讓我得到了獎賞醫術樂理、釀酒種茶、對弈作畫、超脫於人的道法。”屋中寂靜一瞬。“你不願麽?”赫連歸城問,“凡有所得,必有付出。與世間諸多付出卻不可得相比,道友的付出有所得已是好了太多。”“付出啊......”沈縝輕笑了一聲。“誠然,得到必有付出。前輩如今道法超然,想來除了天資驚人,也不乏日日夜夜的勤學苦練,其中所花費的時間精力、天靈地寶、甚至舍棄了許多情感,都是付出。“不過前輩,您的付出和您的所得是您本身的選擇,雖不免為世俗師門裹挾,可到底也從了您自己的部分心意。而我之所得付出,沒有任何選擇餘地,便如牽絲木偶,任人提線擺弄。”飛鳥sk沈縝端起案上茶杯,捏在指尖搖晃,“說我矯情也好,不懂珍惜也罷。可我真心覺得,沒有所謂的靈器,我走我自己的路,未必就不能通醫術曉樂理、會對弈會丹青。人生在我,就一定比不過有靈器‘附加’的命嗎?“微末走卒到富甲一方、寒門子弟到廟堂之上,或許沒了靈器,也沒什麽運道有驚人天資,我做不成那淩雲之首,但終其一生能自由選擇、向上攀爬也不錯。“總而言之,我不想做那...牽絲木偶。”茶杯底的水瀲灩出陣陣波浪,赫連歸城看著眼前人:“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活在如今人間女子的煉獄裏,你也會有此般想法嗎?”沈縝抬眸,眼中悠遠:“多是不會。若生活如那般,恐怕我會祈求神佛,祈求靈器。病弱之身為人所控算什麽,吃飽穿暖活得像人才重要。”“但...”她彎了彎眼,“前輩也知,人心貪欲難平。而今沒有那些考量,人便欲追尋自由。”“而且,”沈縝聲音漸輕,“我很多時候會想,若我不給自己一個反抗靈器的念頭,或者隨著時日流逝因失望漸多覺得靈器無法反抗,那麽十年、二十年、百年後,因習慣使然,或說為尋求心中安慰,是否我會告訴自己甚至真的認為這一切都是我最好的選擇?“就...不良於行、咳嗽吐血、頭疼難眠,這些讓而今的我排斥、不能忍受,然以後的我是否會覺得它們沒什麽?甚至,會認為它們讓我看起來如琉璃般易碎,加在世外高人之上,能夠讓這個身份更複雜更吸引人?“於是,我欣然接受了它們,開始想什麽樣的輪椅更配我病弱之身的風姿、想什麽樣的絹布手巾更襯我咳血時的脆弱,便是要不滿現狀奮起改變,也是思量輪椅怎樣更方便、怎樣的手巾更輕薄更能兜住血,卻全然忘了,或者說不再認可,我本不用受這些罪。“時日越久,越無初始的憤怒,隻剩習慣的愚蠢和恐懼。”多少事情多少人,便在沉默中滅亡。平淡的陳述裏,赫連歸城慢慢斂起了眼底神色。時至如今,她終於開始認真打量對麵這個年輕的女人。沈縝在她的視線中繼續道:“十年前乾國,翻柳堤案,是我為完成靈器讓我做的第一件事。此事中,我試了試我的能力。“八年前東海,扶公主上位,是為完成靈器讓我做的第二件事。此事中,我幾乎未借靈器之力,便是想著看看僅憑我自己能做到何種程度。“一年前元國,靈器有了第三件要求的事,那一次,我故意失手,因為想著試探失敗的後果會是什麽。而失敗後我五感漸失,在此之中為求生機,為解決諸國因‘沈映光謀臣身份’針對我的人,也為往後設計,有了梧桐郡火燒大案。“我不否認,為逐私利,我牽連到了不少無辜之人。但想來這些在前輩麵前,應不足以讓您動手吧?”沈縝問。她雖是問句,可語氣卻十分篤定。赫連歸城靜靜看了這人一會兒,似笑非笑,“確實。沒了靈器,吾信道友亦可做出一番事業。”沈縝低眸,模樣謙遜。赫連歸城抬首,望向遠處那漫無邊際的白霧,輕道:“無情大道,便是如此。”世間話本子之中多將無情道解讀為不許動情,而實際上真正的無情道,是看天地萬物如一。花草人獸,都特別,也都不特別,修無情道者,便是多情亦無情。在赫連歸城看來,沈映光為利牽連無辜百姓,那是沈映光自身之能,她既然當時未能阻止,那麽事後自然也不會多留心。皆是定數。同理,對她用情至深的弟子秦朝玉,愛而不得,亦是定數。第116章 放置誘餌得了赫連歸城的肯定, 沈縝腦海中最深處那根緊繃的弦便慢慢鬆了下來。後知後覺地,她的背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捏了捏衣袖,沈縝忍住身上突如其來的寒意。她問:“那麽, 前輩所說的方法是什麽呢?”是否容得她活下去?是否要即刻進行?赫連歸城的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沉晦,萬物靜謐,沈縝再不願承認,也得直麵她心底生出的那絲悔意。可...行到此處,已經沒有留下任何退縮的餘地前進,或者被迫前進。......叢綣怎麽也沒有想到, 在她準備啟程之時,沈縝以湛盧宗弟子的身份跟上了她。“你...”叢綣秀眉蹙著,眸光中多了幾分打量。這人腰間墜著的五色羽確實是湛盧宗弟子的標誌, 上有獨一無二的陣紋, 一試便知,不可能偽冒仿製。但問題恰恰在於此,為什麽沈縝會有這五色羽?...湛盧宗中有沈縝的人?沈縝或者說靈器的能力遠超她的估計?這幾日, 兩人中沒一個提要不要互贈些傳音法器以供日後聯係, 叢綣本都收了那說不清楚什麽感覺的心,可萬萬沒想到,出發之日,竟收獲“沈縝要與她同行”這樣的驚天消息。坦然被那目光注視著,沈縝撥了撥腰間的羽毛, 拱手欠身, “勞道友一路關照。”叢綣:“......”她冷冷拂袖離開。沈縝追了上去, 但她畢竟不良於行, 撐著拐杖趕到城外,哪裏還有叢綣的身影?後麵走另外一條道出城的魏清妙倒是等在樹下, 見到沈縝,麵具下的表情不知道是什麽,不過沙啞的聲音努力放柔了些:“前輩,叢道友三刻前已過去。”言外之意僅走路都快了這麽多,更別說出了城對方可以直接禦劍踏陣,要是沒被等,就別追了。但沈縝笑笑,一副沒聽出來魏清妙話外意思的樣子,溫和道:“我們快走吧。”魏清妙默了默,“徒步?”沈縝:“徒步。”雖不知為什麽對方不用道法,但魏清妙不是有問題就一定要問的人。於是,城外的土路上,兩人一拄拐一覆袍,頂著一二進城百姓隱晦的打量視線慢慢往遠處行。令魏清妙頗為訝然地,日暮時分,她們進入了一處林子,她一眼便瞧見午時毫不猶豫離開城外的赤緹色金烏華貴身影...現下正靜靜立在一棵樹旁。再一瞧身側的沈映光,對方唇邊含笑,麵上是“果不其然”。“......”魏清妙總覺得她好像有點多餘。三人便生起了火堆,魏清妙去附近尋水,剩下兩人的氣氛寂靜。良久沉默後,在火光映射下,沈縝輕聲開口,將她被赫連歸城拉入境域、靈器與修行的一番談話、五色羽的由來盡數講給了叢綣聽。她說得平鋪直敘,叢綣心中卻驚濤駭浪,想說些什麽,但視線觸及到拎著水袋回來的魏清妙,便終究無言。魏清妙隻覺得取水一趟回來,這周遭氣氛就變得更加難捱。她猜到了方才她離開的時候這二人應該談了些什麽,但這並非她應該關心的,於是坐下來後她半是為了打破這奇怪的氣氛半是真的疑惑,看向沈縝問:“前輩,我們去往何處?”已經從叢綣處知曉太阿門眾弟子尋小師妹和那邪修半年無果,便知那邪修實非好相與的,那她們此行該如何?沈縝沒有隱瞞的意思,撥著火焰裏的柴火,問:“魏道友願以身犯險麽?”魏清妙愣了愣,“若能救晚輩師妹,晚輩萬死不辭。前輩的意思是......”沈縝坦然:“放出你活著的消息。”話音落下,便如驚天之雷砸到魏清妙頭上。她目震神顫,一旁的叢綣也忍不住抬起了眼。不過後者聽過沈縝的“預知”,還記得那預知裏再見魏清妙的師妹已然權勢在手、模樣大變,若是如此......叢綣若有所思。沈縝將烤熱的餅遞給對麵人,順便喚醒她的心神:“道友憂心你的師妹,焉知你的師妹不是最憂心你?她或許此刻身陷囹圄,但一旦得知你的消息,想來,怎樣也會確定一番。”“前輩的意思...”魏清妙緊緊捏住了餅,似渾然不覺其上滾燙的熱意,“晚輩師妹...?”沈縝彎眸:“懷疑而已。道友若不想試,我們也可與叢道友的同門會和後再做打算。”“......”麵具下,那半張少女麵繃得很緊。魏清妙心煩意亂。太阿門眾人據宗門烙印尋師妹尋了半年都沒結果,若要跟著他們,她實在難安心。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Peking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Peking並收藏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