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什麽算利益,要守著什麽觀念倫常也是利益。隻是那些人的利益都與我不相同,女君,”沈縝放下瓷杯,眸色深沉而溫和,“倒是你不尋常。”謝容定定看著她。沈縝眼裏的光肆意起來,“原以為得了棋友,但怕女君嫌我棋技不夠。卻沒想到咫尺之間竟有子期”湖風蕩起了她額前的發,謝容聽見她說:“不知縝可否腆顏,做女君的俞伯牙?”......謝容又聽見自己回答:“...好。”伯牙子期,沈縝謝容。也很好。事實上她們確實很能做朋友。謝容開始跟著沈縝釀酒,短褐布衣;也開始跟著沈縝種花,種下的花開好便入了酒;她被帶入了那座宏偉大殿的第十樓,這一層全是陳列整齊的醫書醫方病例。再往上一樓,沈縝說:“那是諸仙門的仙史。”謝容說不清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思上去翻閱了些,可很多書裏都明明白白記載著修士莫要多幹預人間因果特別是國運,可是沈縝......每一次撞見沈縝或咳嗽或頭疼,謝容都會想,莫非這就是幹涉國運的代價?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她的女兒日後說不定能活在一個更好的人間,謝容想,她願意替沈縝承受報應因果。又一年暮冬早春。謝容憑欄眺望夜幕裏的遠山,想起來她已經有三天未見到沈縝。而最近...她低垂眉眼。最近山穀裏有些傳言。這個傳言說的人很少,少到謝容也就聽過那麽一次,可也就是這一次攝住了她的心神他們說,沈縝很喜歡兕子,對她也很好,是想讓兕子做女兒繼承鴉雀和劍閣山、娶她做新的夫人。傳言荒謬,荒謬至極。可在看到許多次沈縝和兕子相處的畫麵時,這荒謬的傳言就會牽動謝容的心神。她沒有辦法騙自己,她分明...也在期待著什麽。人生二十餘年,謝容從不知她會歡喜上一個女人,且自甘放逐著淪陷,淪陷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夜色冷清。立在欄杆旁的女人攏了攏雙臂,轉身下樓。謝容沿湖隨意走著,不知走了多遠,忽聞一曲淒哀的笛聲。那笛聲斷腸,幾乎霎時就勾起了她心中百轉的哀愁,沉浸於其中又往前走了走女人頓住身形。遠遠的,可不妨礙謝容知曉那是何人。天上圓月巨大,落在湖中又是一輪,那湖邊人就在水中月之側水中月,夢中人。謝容眼睛澀然。她第一次不想做沈縝的子期。那笛聲,分明是濃濃的思念,思念相逢、思念相伴、思念耳鬢廝磨纏綿......這天底下,還有什麽人會讓沈縝這般思念呢?隻有她的夫人。往常五感敏銳的天人,那一晚並沒有察覺到湖邊出現了另一個人。第133章 番外.謝容山中不知歲月。那一次無意撞見沈縝吹笛後, 謝容便當不知。但過了一段時間,這人似乎得到了什麽好消息,整個人輕鬆下來、頗有些閑情逸致, 白日裏問謝容:“我記得女君擅簫?”謝容從書中抬眸:“醫師曾贈過我簫。”沈縝笑:“我的笛子尚可,所以,可以合一曲嗎?”“......”謝容默了默,放下書,“好。”她們在屋中開始嚐試,沈縝讓謝容徑自吹, 她來合便是。謝容選了一首梅花三弄,垂眸將簫口抵唇。簫聲悠揚,小頓之後, 她聽到了清冽的笛聲。和那一晚大不相同, 這一次的曲子亦有分別之意,可謝容聽得出來吹曲子的人並未注入太多感情。她睫毛顫動。......穀中人說,那位夫人不會再回來了。真的...如此麽?等到一首合奏完, 沈縝放下竹笛, 眸中有兩分探究:“女君有心事?”謝容心中一跳。但多年來養出的沉穩性情讓她處變不驚:“...我想,醫師對兕子阿由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險險含糊了過去。沈縝沒有再問,但神情卻是若有所思。謝容瞧著這人,麵上不顯, 但藏在案下的手卻攥緊了玉簫。她慶幸又失落。日子繼續悠悠流淌。春去秋來、夏走冬至。一夜薄雪覆湖邊, 謝容望見了圓月下吹笛的人。她風骨絕世, 墨發上沾著雪花, 懷裏有幾枝紅梅,是天地間唯一的亮色。待到一曲吹罷, 回眸看來,彎了眉眼。“女君?”沈縝喚。等到女人近前,她看了她一會兒,忽而笑,“不知...女君可願去看看神州江湖的風景?”“行萬裏路。”醫師對兕子阿由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雪月中,謝容心口轟鳴,對上那雙清亮的眼眸,怔怔。雪色。月色。天地間,她隻看得清楚眼前的絕色。**沈縝再度入世,當然是有正事要辦的。“但不急。”沈縝道,“夫人隻管好好遊玩便是。”“......”謝容緋紅了臉色。她們一行人自劍閣山南下再西行,過乾國入元國地界,沿途見了武夷山之巍峨入雲、嘉陵江之浩浩蕩蕩、又見由捕魚聚集的水上村落、再有以宗族為重的山中隱民。乾元邊境城裏,沈縝買下了一個小姑娘所有的花,後者知曉自己是占了大便宜,漲紅臉囁嚅著,最後說要教沈縝編花環。“好啊。”沈縝痛快應下。她的手本來就很巧,看了幾遍就囫圇學了個大概,首次編出來的花環賣相就非常不錯。小姑娘笑得很驚奇,又很高興,建議道:“郎君可以把它送給您的夫人!”沈縝微怔,須臾了然失笑。什麽啊...她現在可不就是郎君的模樣。五感的敏銳讓她早注意到謝容拿著東西走了過來,她抬頭,將花環遞了出去。謝容身形一頓。沈縝指了下旁邊的小姑娘,無奈笑:“第一次做,夫人不要嫌棄?”“......”謝容放下手中買給沈縝的酥餅,接過花環。“不嫌棄。”很喜歡。她溫柔了眼眸,揉了揉小姑娘的頭,從荷包中取出一塊蜜餞,遞給她。“謝謝你。”車隊最後進入了八籽鎮。既然是做“夫妻”,兩人自然要睡同一間房。做這個決定前沈縝難得猶豫,她喚住了謝容,在對方疑惑的神色裏沉默了會兒,還是決定將有些問題說清。“女君。”沈縝用了本聲,“不知你是否聽聞過,我曾有一位...妻子。”謝容睫毛一顫。沈縝看著女人平靜的神色,頓了頓,繼續:“我喜歡女子,雖待你為摯友,但與你同床而眠也屬冒犯,是我事先考慮不周。不若我讓人在屋裏設一間密室,往後我便居於密室中,可好?”“或者,”她想了下,又道,“分房也可,讓人多注意些後院便”謝容打斷:“不必。”沈縝頓:“...嗯?”謝容抿了抿唇,“你歡喜女子,可你也是女子,難道我二人同床,你便要對我做些什麽嗎?”“......”沈縝尷尬,“自然不會。”“那,”謝容又問,“是擔心你的妻子會在意嗎?”“......”這一次,沈縝沉默了更長時間。許久,久到謝容忍不住想略過剛才的話,她才低聲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