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在一眾老臣以身體不適不上早朝來威脅永和帝後,年輕的帝王直接大手一揮,提拔了一些不算太過迂腐的臣子,並以不容置疑的態度頒下了另一道旨意永和二年起,設女子科舉,與男子科舉並無兩樣,隻要是有學識的元陵女子,都可報名參加科考。這一旨意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舉國上下都為之沸騰。大多數男子自然是反對,小部分女子也認為這一舉措有悖常理。不過無論眾人如何揣測,永和帝都態度堅決地將此事交代了下去。至於那些自以為德高望重的迂腐老臣,她一點兒臉麵都沒給,提拔了一撥又一撥人接替了他們的職位。文武百官眼見著永和帝這是來真的,便也不敢再多言,縮緊了脖子,隻想保住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朝廷大刀闊斧地進行了一番改革,朝中眾臣職位調遣頻繁,有人歡喜有人愁。……朝中官員變動臨近尾聲,邊境又一道八百裏加急的消息呈遞到了永和帝麵前。隻是在看了這一封奏折後,她臉上的淺笑消失得一幹二淨,連捏著信紙的手都在顫抖。“……雲國退守在泯州城內,本以為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可不知為何,他們好似對長公主帶領的軍隊布陣十分熟悉,在一次對陣時,從側邊包抄,我軍準備不足,損失慘重,最後……最後一隻箭射中了長公主……現在殿下退回到了池州城內養傷……軍隊事務一應由鎮南大將軍接手……”底下的傳信兵聲音低弱,虛弱中又夾雜著些許慌亂。樓玨擺了擺手,讓人將他帶下去歇息。殿內空寂無聲,隻聽得她沉重的呼吸。垂眸深思片刻,她吩咐身邊的劉公公去長公主府傳旨。得到消息時,孟溪梧正在提筆寫下京城的情況,封好了信紙便交到了文竹手中,讓他傳去邊境。目送著文竹遠去,她看著屋外熱烈的驕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準備去接顏吟漪回家。還未走到後院馬廄,杜若神情慌亂地來到了她的身邊,“郡主,皇上請您盡快進宮一趟。”孟溪梧以為是樓玨要與她商議女官一事,擰了擰眉心後,隻得放棄了自己前去太清書院接顏吟漪,將此事交代給杜若後,她坐上了入宮的馬車。傍晚的晚霞很美,斑斕的光彩塗抹在天際,折射下的光影籠罩在巍峨的皇城周圍,使其看起來語法金碧輝煌,高不可攀。孟溪梧如以往一般,快步進入了議事殿內。剛朝上首的樓玨行了禮,便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看到繡著五爪金龍盤飛的靴子站定在自己麵前,她詫異地抬起頭來,“皇上?”樓玨原本平靜淡漠的臉上布滿了憂愁,她一把扶起孟溪梧,沉吟許久,最後低聲道出了長公主在邊境受了重傷的事。“……姑姑一向穩重,若不是受傷極重,她不會拋下一眾士兵,自己回到安全的城池裏養傷……”正因為如此,她才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孟溪梧愣了愣,“你說什麽?”冗長的沉默中,她緩緩回過神來,“我母親受了極重的傷?!”樓玨將密信攤開,遞到了孟溪梧的麵前。一目十行地快速看完,孟溪梧心頭一震。如樓玨所說,她母親在戰事上向來一絲不苟,即便是受了傷,也會強撐著在大後方指揮。可這一次她竟然同意回到池州養傷……?!這很不正常。或許……或許當時她的母親已經失去了意識,所以才沒有反對?孟溪梧越想越慌張,心裏總是不平靜。她捏緊了手中的信紙,咬了咬牙,語氣堅定地開了口:“皇上,我想去一趟邊境,可以嗎?”樓玨也是擔憂不已,沒有絲毫猶豫,便同意了孟溪梧的請求。她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孟溪梧的肩:“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宮門下鑰前,樓玨的旨意便送到了長公主府內。她指派了一千士兵護送孟溪梧趕去邊境,又點了戶部侍郎押送第三批物資去往前線,以此作為了孟溪梧領兵出京的由頭,暫時壓下了長公主受了重傷的消息。因著運送物資明日下午才出京,所以孟溪梧今夜暫時還不能離開。她焦躁地回到府裏,看到飯桌上擺好了各種菜式,可她連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又不想顏吟漪為她擔心,便勉強扒拉了幾口。“怎麽了?”見孟溪梧從宮裏回來後就憂心忡忡,顏吟漪偏過腦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可孟溪梧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眸光閃爍,是在出神。她擱下碗筷,點了點女人的手背,語氣放得十分輕柔:“你怎麽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嗎?”從書院回來後,她便一直在小廚房裏操持著晚膳的菜式,故而宮裏的旨意還沒傳到她耳中。第57章 許久, 沉浸在焦躁之中的孟溪梧緩緩回過神來。她沉吟片刻,張了張嘴,喏喏道:“漪漪,娘親她在戰場上受了重傷, 我擔心……情況不好。”聞言, 顏吟漪心中一緊, 怪不得孟溪梧自回宮後便一直神情恍惚, 原來是因為長公主在邊境受了傷。按下心裏湧出的不安, 她柔聲安慰著身旁的人:“這是什麽時候的消息?從邊境到京城八百裏加急也要四五日左右,想來經過這幾日的醫治,殿下她應該並無危險了。”她不知廣寧長公主的性子, 也不敢把傷勢往重了想,隻得盡力安撫著焦慮不安的人。不管現在邊境情況如何, 這會兒孟溪梧到底是稍稍平複了心緒。“若你實在擔心, 不如我們一起去邊境一趟?”顏吟漪抬手撫平了女人緊皺的眉心,目光在她的身上久久停留。聞言, 孟溪梧下意識牽住了少女的手,溫熱的觸感在手心蔓延, 她空落落的心終於有了一絲溫度。“皇上已經下了旨,再運送一批物資前往邊境, 我領一千人馬護送過去, 明日下午便出發。”既然皇上有了旨意, 顏吟漪便也放寬了心。不過她看著女人滿是憂愁的臉, 不忍她一人在路途之上,便輕輕反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和你同去。”離京之後,路途遙遠又顛簸, 而且為了早日抵達池州,一眾人馬大約是極少休整的。孟溪梧擔心本就身子嬌弱的顏吟漪會受不住這樣的痛苦。顏吟漪瞧出了她的心思,朝她搖了搖頭:“在京城裏將養了這麽久,我的身子好了許多,能受得住的。”見她麵色仍由猶豫,她輕輕一笑,“索性最近皇後娘娘領了一眾皇家人在書院裏忙著,我將手上的事交托給她們,也無大礙。就正好陪你一起去邊境,不然在路上你孤孤單單一人,都沒人能和你說說話。”如此,孟溪梧沒再拒絕,慫了慫鼻子後,整個人埋進了少女的溫暖的懷裏,將自己難以抑製的脆弱盡數展現在了她的麵前,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的清香,盡力平複著自己內心難言的恐慌。……運送的物資已經湊齊,一眾人馬等候在了城外。西斜的暖陽灑下明晃晃的光,將眾人身後的影子拉得很長。樓玨目送著蜿蜒的隊伍遠去,輕歎一聲,在心裏祈禱著事情不會壞到讓人無法接受的程度。緊趕慢趕了兩三日,離池州的距離愈發近了。眼看著天色不早了,疾行了整整一日的隊伍已經疲憊不堪,孟溪梧下令停下休整半晚。簡單用了晚飯,眾人就著棵棵樹木枝幹靠下歇息。原本吵鬧的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隻餘下低低的呼吸聲。孟溪梧扶著兩腿打顫的顏吟漪坐到了不遠處,見無人注意,她的手撫向了少女腿側,輕輕推拿著,“還要兩日的時間,才能到達池州,你還承受得住嗎?”女人眼裏布滿了鮮紅的血絲,又盛滿了心疼和焦慮,“十裏地外有個鎮子,不如你在那兒休養幾日,再讓文竹和幾名士兵護送著你慢慢前去池州?”清潤的月色下,搖晃的枝葉在周圍投下斑駁的光影。顏吟漪靠在孟溪梧的肩頭,闔上了眼眸,沉沉睡去,聲音愈發低弱了,“不用,我歇一會兒便好了。你不要因為我一人而太費心思,我還能受得住,必定是能和你一同抵達池州的……”沒一會兒,少女清淺的呼吸趨於平穩,大約是進入了夢鄉。孟溪梧低頭看了看,緩緩調整了她的姿勢,讓她能靠得更加舒坦。摟著懷裏的人,感受著徐徐而來的夜風,她的心中有了許久未見的寧靜。趁著這份安寧彌漫,她也閉眼養神,睡了過去。……太陽西沉,暖橘的光線慢慢變淡,浮動在天邊的雲朵被染成了片片嫣紅,落下的霞光籠罩在周圍,高聳的城牆被渲染得一片通紅。又急行了兩日,一眾人馬終於在落日前趕到了池州城外。城牆上的士兵早已收到了消息,在看到底下飄蕩的旗幟時,命人打開了城門,將長長的隊伍迎了進去。文竹接手了物資交接一事,孟溪梧則與顏吟漪一同去了長公主下榻的驛館。門口已經有婢女等候著,遠遠瞧見了孟溪梧的身影,便迎了上去。“我的母親現在在何處?她的身子如何了?還有無大礙?”孟溪梧隨著婢女進入驛館,四處打量著,眸中的焦躁愈發明顯。然而婢女麵色蒼白,沒有回答她的疑問,隻是低著頭領著她們二人去了後院。轉過拐角,和風輕柔,孟溪梧腳下一頓,她怔愣地看著不遠處,眼裏慢慢湧動著難以言喻的遲疑。不遠處有些掉皮的磚牆上掛著兩個白布蒙著的燈籠,木門上也掛上了明晃晃的白綢,垂落在兩側,隨著微風晃了又晃。遲疑的腳步抬起,慢慢走了過去。院內似乎傳來了經文低低的誦讀聲,縈繞在耳畔時,孟溪梧隻覺得頭腦似乎不大清醒了。直到鼻尖微動,嗅到了一陣香豬燃燒後的濃烈氣息,她驟然回神,一把推開了眼前的木門。周圍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隻有屋簷下燃著的火盆跳動著鮮紅的色彩。孟溪梧身子忽然僵硬,再也不敢踏進去。如此情形下,眾人都知曉發生了何事。顏吟漪心神震動,靜默了許久。隨後看向身旁的人,空洞的目光好似渙散了,破碎成一片又一片,再難拾起。她忙扶住她的手臂,想要說些什麽,可鼻尖一酸,她迅速垂下頭,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郡主……”跟隨長公主出京的徐嬤嬤一扭頭,餘光瞥見了佇立在門口的兩道身影。她忙擱下手裏的紙錢,從地上起身,來到了孟溪梧的身前。多日來的悲痛讓徐嬤嬤看起來憔悴了許多,她哆嗦著嘴唇,最後還是將眾人隱藏了許久的事實道出:“郡主,殿下她……她中了毒,回天無力,已經在五日前……過世了……”夜幕已至,天際最後一絲光亮散去,慘淡的雲層層疊疊堆積在頭頂,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娘親在哪兒?”孟溪梧握緊了手,極力克製著洶湧而至的悲痛,滿是血絲的眼裏已經泛了紅,積蓄著止也止不住的淚水,“娘親,她在哪兒?”還好有顏吟漪在她身邊扶著,不然腳下踉蹌,怕是就要站不穩了。徐嬤嬤擦掉眼角的淚,側過身子,給孟溪梧讓了路,“殿下的棺槨停放在堂屋裏,還未封棺……”她的話還未說完,孟溪梧已如一陣風一般朝著堂屋急掠而去。屋裏人不多,都是長公主帶到邊境的心腹,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頭便看到了清河郡主趕來。棺木擺放在堂屋中間,還未徹底蓋上。看著掛滿的白綢飄了又飄,孟溪梧停下了腳步,難以置信的哀痛讓她不敢再往前一步。她們說,那棺材裏躺著她的母親。她想了又想,卻發現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挪動腳步,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大約是被特意囑咐過,棺木裏並沒有陪葬,隻是在一片白布中,孤孤單單地躺著雙眼合上的女人。原本明豔的臉龐瘦下去了很多,像是抹上了山巔的積雪,慘白到再無一絲血絲。孟溪梧看了又看,才從一點點的熟悉中看出這具臉頰凹陷臉色蒼白的屍身上看出一絲絲她母親的影子來。“娘親……”她有些恍惚,不敢認下躺在棺材裏的人,可理智又告訴她,這裏麵的人真真實實是她那位溫柔似水的母親。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臉,將她喚醒,“娘親,我是清河啊,娘親……”指尖的冰涼讓她驟然回神,她忙收回了手,再一次緊握成拳,眼裏蓄滿的淚水洶湧而來,沿著憔悴的臉頰滾落,砸在地上,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悲傷的花。“郡主……郡主……節哀啊……”徐嬤嬤跟在她的身後,忙與顏吟漪一同扶住了身子顫抖的她,“殿下她離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