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遣散下人,親自給陸綰斟了一盞茶。按照目前的輩分,自己得稱對方一聲小姑。以後的輩分……小姑子?古夫人,不,靈霄島的二小姐陸綰揭下麵紗,露出那張與陸如琢有七分相似卻更年輕的臉,容顏炫目,絕色傾城。她比陸如琢少了一分執拗,多了一分柔弱,是個令男女都會生出愛憐之情的女子。陸綰柔聲道:“裴姑娘,你我已是第二次見麵了。”裴玉沒有多看她的臉,過於相似總會讓她生出一種微妙的背叛感。“是。”裴玉在她對麵坐下。“裴姑娘與我長姊已定情了?”陷祝付裴玉端起一旁的茶盞,低垂眼眸,不知道怎麽回答。……花開兩處,各表一枝。陸如琢將祝無領進屋內,關上門。兩人四手交握,相顧無言。許久之後,祝無方道:“我昨日一夜沒睡。”“怎麽?”“我在給葳蕤講故事。”“巧了,我也在給裴玉講故事。”兩人相視一笑,有甚麽東西在無聲無息中化解了,盡釋前嫌。祝無擠眉弄眼道:“講完故事就沒幹點別的?你講一晚上,不會吧?”“自然不是。”陸如琢給了她一個意會的眼神。絕對不能讓祝無知道自己還停留在第一步。祝無果然懂了,壓低聲音嘿笑道:“她行不行?”“很行!非常行!必須行!”“你聲音這麽大幹嗎?不害臊嗎?”“不害臊啊,反正別人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陸如琢心說,這就是越缺什麽越喊什麽。院子裏的祝葳蕤隻聽到陸如琢一口氣說了三個行,估計她娘和陸姨是沒甚麽事了,不禁鬆了口氣。祝無昨夜想了很多,想秦步桑,想年少的時光,想她們倆分開時許下的諾言,想變了很多的陸如琢,又想起終於死在她二人劍下的謝玄知。人生苦短,匆匆二十載流過,她和陸如琢也接近不惑之年。快樂了幾年,痛苦了許多年,這天地間,沒有比彼此更了解她們過去的人。楊姊姊在天有靈,一定希望她們倆能繼續走下去。誌合者,不以山海為遠。[1]她們已經並肩走過了半生,沒道理在終點分散。祝無問道:“謝玄知的屍首,你怎麽處理的?”陸如琢道:“哦,我讓人劃爛了他的臉丟去亂葬崗了,你有別的用途?”祝無搖頭,又用力點頭,道:“這樣很好。”她的眼淚隨著點頭的動作濺了出來,陸如琢替她拭淚,溫柔道:“好了,不要哭。”祝無的眼淚越流越多,痛哭失聲道:“謝賊就算死一千次一萬次,楊姊姊都回不來了!”陸如琢仰起臉,喉嚨微不可察地滾動,伸手將她攬進懷裏。“至少還有我在你身邊,不是嗎?”祝無哭得更凶了。“你也會走,你很快就走了,你這個沒良心的!”陸如琢無法作出確切的承諾,隻好沉默。祝無勒住她的衣領,美豔的臉哭得梨花帶雨,又透出幾分凶煞,道:“我想好了,你若是一直不回來,我就去京城找你,別想死在我前麵!要送終也是我給你送!”陸如琢失笑,眼眶卻更酸了,抬臂更緊地擁住她。……裴玉如坐針氈,在偏廳等了許久,才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陸如琢與祝無並肩而來。陸綰比她更快地站起來,視線落在左近那道緋色身影。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捏緊,暴露出她的緊張。“長姊。”第077章 陸如琢板著臉麵無表情,連一個眼神也不給她。祝無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陸如琢勉為其難地嗯了一聲。視線轉到一旁也站起來的裴玉,唇角柔和地彎起來。放在平時裴玉自然歡喜,隻是對比陸二小姐黯然神傷的模樣,多少有些不妥當。兩人坐到主位。陸如琢淡道:“你來做甚麽?”陸綰道:“爹想見你,但是拉不下臉。”回應她的是陸如琢一聲冷笑。“他讓你來的?”“是。”陸綰抿了抿唇。“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雖然爹爹沒有說,但他心裏是這麽想的。”陸綰道,“否則不會我一給他去信說你在這裏,他就趕來了。”陸如琢僅存的那一絲疑慮終於有了解答。怪不得她爹突然出現在這裏,一開始他以為是追著殷嵐過來的,想來應該是巧合。陸綰斟酌著道:“這麽多年,爹爹和我都很想你。”陸如琢端起一旁剛上的茶盞,垂下眼簾吹了口氣,無波無瀾道:“是麽?”祝無看不下去又要動作,被陸如琢一眼瞪了回去。“是。”陸綰道。“你有爹爹,有夫君,有兒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人生圓滿,似乎沒必要來找我。”陸如琢譏諷道,“還是你覺得,高貴的靈霄島大小姐,還缺少我這個已故長姊的寵愛?”陸綰臉色煞白,美目噙淚。祝無低聲道:“差不多得了。”陸如琢將茶盞一擱,站起來道:“送客!”她率先拂袖而去。裴玉要追上去,陸綰忽然喊了她一聲“裴姑娘”。裴玉隻得站住,順便看向祝無,祝無朝她點了點頭。陸如琢的那聲“送客”並沒起什麽效果,在祝無的主導下,陸綰還是留了下來。祝無看了眼陸二小姐,道:“我來說還是你來說?”陸綰道:“我來講罷。”裴玉不知不覺被提高到同輩的位置,知道了很多關於陸如琢過去的事。靈霄島主與夫人伉儷情深,島主夫人生下陸如琢後,身體落了病根。本來好好將養著,也可安然一生。然而後來有了陸綰,島主夫人難產去世,陸如琢一直覺得,如果沒有陸綰,她娘就不會死,她爹也不會雲遊四海,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島上。哦,還有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豆包。另外,島主夫人之所以拚著病弱的身體懷上陸綰,是因為隻有陸如琢一個獨生女。靈霄島家學淵源,流傳十代,到這一代,竟然斷了陸家的香火。陸如琢天資卓絕,比任何一代靈霄島傳人都不差。靈霄島主愛之珍之,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卻不止一次露出惋惜神色。島主夫人與他心意相通,看在眼裏,自是明了他在想甚麽。可惜,是個女兒。所以陸如琢恨她妹妹,更恨她爹,那個害死她娘的罪魁禍首。陸綰比陸如琢小十歲,她出生不久,還沒斷奶,靈霄島主便因喪妻之痛離開了。島上下人嬤嬤一大堆,倒用不著陸如琢照料嬰兒。但陸綰的爹娘都不在身邊,啼哭之時誰都不好使,奶娘隻好去請大小姐。許是血脈之間的牽連,小陸綰一見到姊姊就不哭了,小手抓著她的衣襟睡得香甜。陸如琢恨不得掐死她,然而指尖觸到嬰兒一折就斷的脖頸時,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將妹妹哄睡以後,她再麵無表情地扔給奶娘。小陸綰一日一日長大,從小豆包長成小豆丁,日日叫婢女抱著,跟著姊姊身後。陸如琢很煩她,視若無睹。但也悄悄關注她。島上的老人都說,二小姐和大小姐長得很像。同父同母,能不像麽?想到死去的娘,陸如琢更恨了。好不容易積攢的丁點柔情,在看到那張與自己肖似的臉灰飛煙滅。她一句話也不和小陸綰說,小陸綰還是跟在她屁股後頭“姊姊”“姊姊”。彼時她還不懂,為什麽血脈相連的姊姊對她如此冷酷無情。婢女溫柔地對她說:隻要她快快長大,跟上姊姊的腳步就好了。姊姊希望她親自追上去。然而她永遠追不上陸如琢的腳步。陸綰再大一些,靈霄島主回來了,也如從前教陸如琢一樣教她武功。島主很是失望,珠玉在前,陸綰的資質隻能稱得上平庸,連陸如琢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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