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善搖頭:“我並非看輕小郡主,而是這策論中提及的許多事情,若對時務不了解,怕是也寫不出來的。小郡主在此前可知江淮耕農歲收如何?”鄴嬰之啞然,旋即她想到溫善的官職,便一掃心中的陰霾,道:“溫善,你給我說多一些你的事可好?”“小郡主還想知道我什麽事?”“論才學淵博你不及阿姊跟國子監的博士,可你之經曆卻也非他們所能比,而我不管是才學還是經曆,卻都在你之下。之前僅受你幾番指點,我便受益良多,若能從你的身上吸取更多,我定能寫得更好。”鄴純之的確給鄴嬰之提供了許多時務的指導,那是她常年在女皇身邊耳濡目染之下掌握到的,不過她在教鄴嬰之時難免會摻入了自己的見解。溫善在看鄴嬰之寫的策論時就感覺到了其中一篇有些看法和見解並不是鄴嬰之獨自思考出來的,策論上整體自然很好,可若非她本人的見解和思考,這篇策論寫得再好卻也不是她的。另一篇寫得不比之前的那篇好,可卻帶有鄴嬰之的特色,儼然是她思考過的,不過見解稍微帶著少女的天真和純情。溫善再拿起剩下的卷子看時,才知道鄴嬰之為什麽想從她的身上知道更多的事情。在她寫的一篇對民生上的策論時,所切入的點就是從百姓鮮少大量蓄養雞彘上出發,點出百姓的生活之不易,從而確立勸為政者要廣施仁政的中心論點。不過這篇策論尚有不少缺漏之處,畢竟她未能提供改善的方法,可她能從這一件小事中就聯係到了民生之事,也是一大進步。比起許多未曾體驗過生活,更不會往這深處想,隻知從前人的策論中學習的皇族子弟,鄴嬰之的策論貼切多了。溫善起身走到鄴嬰之的麵前,與之相距不過半尺,鄴嬰之稍微抬頭連溫善的眼睫毛都能瞧得仔細。“那小郡主想要我……如何做?”溫善輕聲問道。3夜色沉沉,明月被烏雲所遮蔽,空氣也有些沉悶和黏糊。溫善身著單衣半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濕濡的長發則晾在邊框處以免沾濕了衣衫。寬鬆的單衣襟口微敞開,裏麵的粉色肚兜便若隱若現。屋頂忽然響了嘀噠的雨水拍打聲,隨之而來的是微涼的清風。溫善掀開雙眸,將思緒從係統功能中拔-出來,又起身走到窗邊借著四周的燈籠散發出的微弱光芒,看雨水落在庭院、磚瓦上的淅瀝光景。“果然下雨了。”溫善自言自語。她今日在許王府時便注意到天氣越來越悶熱,興許會下雨,此時又正值夏季,正是容易發生洪澇災害的時節,若是不加以注意,便又是一場不小的天災。故而她回到家中後,便再度召出了監測係統。自從有了這四個功能的係統,溫善最常用的便是檢索與檢測,至於監測則壓根就無暇去使用,可是隨著進入雨季後,事關民生她也不得不想起還有這麽個功能在。按照係統說明上所言,監測係統隻能監測容朝範圍內的生態氣象信息、對嚴重等級的自然災害等給予預警。而在此基礎上如果溫善沒有召出監測係統,那它是無法給予預警的,這就要溫善需時常召出它來監測各地的情況。不過就生態氣象信息而言,它給出的數據就足以讓文科出身的溫善感到頭疼,這比檢測所給出的數據還要龐大、複雜。好在每一項數據都有說明,化為了更為淺顯易懂的知識,如降水量和水位等,溫善可直觀地發現降水量和水位的變化。溫善當初覺得這監測係統有些雞肋,因為它隻預警嚴重等級的自然災害。可如今仔細一琢磨卻發現其實隻要她肯花心思在上麵,通過觀察、記錄數據的變化就能對未來的氣象情況有個基本的判斷,壓根就無需係統的預警。“所以係統的意思是,還是得自己來!”溫善感慨,她便通過監測係統提供的數據發現洛陽從今夜開始將會連下兩日的雨。雨真的下了起來,可溫善卻頭疼了,她明明隻領著司農寺的工資,卻也要操心起了司天監的事。不過天氣預報這樣的事情雖是司天監的事情,可卻事關農事,這就是溫善的份內之事了,她不可能不管。於是端著燈盞再度走到書房,提筆寫下了一封折子。溫善為官三年半載,除了朝會、皇帝的生辰等常例需要呈上祝詞外,在政事上寫折子的次數卻寥寥可數。一來是她的官位低,人微言輕;二來她的建議和意見基本上隻上達到太府少卿這一層級便解決了,無需上達到中書省。這回她需要寫折子迂回地提醒朝廷要注意水患,水患年年有,但若地方官吏認為往年的情況不嚴重,今年也不會有大的水患就疏於準備防洪措施,就不妙了。除此之外,她也是在為鄴嬰之累積素材。不管哪個朝代,治河、防邊、減災都是時務中的重中之重,每三年一次的進士科省試上,總會有圍繞這三樣而展開的策問。宗正寺要培養皇族子弟愛民之心,便少不得也要他們在這些方麵有所要求。溫善的這份折子跟匯報了別的事情的上千道折子堆在了一起被送達中書省,經過中書省的分類和按輕重緩急分別歸置好後,進行處理。因著昨夜開始,這場雨越下越大,且下了兩日都不見停,而一些州府對於水患的奏報也送達了一些進京,故而溫善的這份折子便連同那些奏報也一並呈給了女皇批閱。翌日女皇便下了一道論事敕,傳達至各州府,要求知州、縣令勿忘職責,要注意防範黃河決堤、漢江暴漲以及洛水、汴水泛溢之事。溫善見朝廷並沒有放鬆警惕,便又把重心回歸到司農寺的事務和她的四柱結算法上,隻不過在閑暇之時就會動用監測係統來留意容易發生水患的地方的情況。到了六月,她終於將四柱結算法之間的四柱關係調整得更加平衡,根據“舊管(上期結存)+新收(本期收入)-開除(本期支出)=實在(期末結存)”的公式,隻要已知其中的任意三柱,便能求得另一柱。為此溫善邀請了衛博簡和李筠前來研討,一個人的能力難免有些局限,她單獨琢磨也總有想不到的缺漏之處。自己剛琢磨出這四柱結算法,就需要別人來“找茬”才能更加完善。不過溫善沒想到這日小郡主會忽然跑來。鄴嬰之近日廢寢忘食地溫習,終於讓許王看見她時沒了訓-誡的話,而是難得給予了一些關懷:“聽聞你近來常挑燈夜讀,身子可吃得消?”鄴嬰之感覺渾身都不自在了,可是在那不自在的深處,其實也有些許歡喜。她曾經多想得到爹娘的誇獎,可到頭來換來的終究是訓-誡多於褒獎,時至今日,她已經漸漸地不再是那個期望得到爹娘的褒獎的孩童了。“勞爹記掛,還吃得消。”鄴嬰之道。許王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鄴嬰之變得知書達理了是他的期望不是?為何他會覺得不對勁?他硬著頭皮想了想,又道:“念在你如此勤奮的份上,夜裏便讓廚院為你準備一份消夜吧!”“謝謝爹。”許王又大發善心,主動了一回讓她出府玩去。鄴嬰之也不想整日對著書,於是又到溫宅來找溫善了。衛博簡和李筠還未來,而溫善剛被葉芳“折磨”完準備吃早食,見鄴嬰之來了,溫宅的眾人險些認不出她來。鄴嬰之上一回來溫家還是端午,眨眼就一個多月了,可鄴嬰之比上次相見時又清減了些許,跟初印象相比則是消瘦太多了!曾經略圓潤的臉蛋如今耳根到下巴的下頜骨的弧線卻越發分明,衣裳穿在身上也有些鬆,不變的倒是她粉嫩的肌膚。“小郡主這是怎麽了?”賀顧問,她的腦中又腦補了一出許王為了讓小郡主減肥而不給她進食的大戲了。鄴嬰之眨巴著眼:“我怎麽了?”溫善笑了笑,讓她在身邊坐下:“一起吃早食?”“好呀!”鄴嬰之光是看著桌上的食物就食指大動,倒不是因為溫家的飯菜比王府的好吃,而是她最近胃口很好。“小郡主多吃些,瞧著都瘦出骨頭來了。”賀顧道。小郡主“啊”了一聲,挽起袖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問溫善:“我真的瘦出骨頭來了嗎?”忽略她眼神中的期待,溫善笑道:“就當我娘說的對。”小郡主不開心了,溫善分明是說她一點也沒瘦。賀顧難得嗔罵了溫善一回:“什麽叫當我說的對?瘦出骨頭來難不成還是什麽好事了?”對賀顧而言不算什麽好事,可對鄴嬰之來說是好事啊!連趙鈴最近也說她的衣裳好像變大了,其實就是她瘦了。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瘦的,可她忽然就想為了保持這樣的身材而少吃些東西,於是她放下了筷子。“小郡主怎麽不吃了,不好吃嗎?”葉芳問。“我飽了。”“小郡主莫不是想著瘦也瘦了就不想再胖回去了,所以就開始節食吧?”溫善問。鄴嬰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她又把心思寫在了臉上?“這可不行,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賀顧說完又疑惑地看了溫善一眼,“善兒,你莫非一直都在節食?”“娘,我可從未想過為了身材而節食。”溫善哭笑不得,她娘果然是恨不得讓她把胃吃撐了。安撫完賀顧,溫善就遞了一塊蒸餅到鄴嬰之麵前的空碗裏,“做自己就好。”在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的食物麵前,鄴嬰之偷偷地又拿起了筷子,道:“既然你勸我吃,那我自然不會不給這個麵子。”說完也不再故作矜持,又歡快地吃了起來。李筠登門時,溫善跟鄴嬰之說今日她有要事,小郡主可自行離去。不過得知溫善是要與人交流四柱結算法,小郡主選擇留下來增長見識,雖然這不是文會,可性質相似。李筠如今是太府寺主簿,算是補了溫善升遷後的缺漏,雖然她的家世不及溫善顯赫,可卻是通過了製科考試而入的仕。不過因她成了親,故而升遷比較慢,可她在算學上的求知之心卻仍舊沒有改變。衛博簡沒過多久也來了,來的時候也帶上了他的妻子孟氏。衛博簡笑道:“拙荊對探微提出的四柱法也頗為感興趣,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將她帶來了,還請探微見諒。”溫善微微一笑:“衛博士哪裏的話,你們能來是我的榮幸。”衛博簡如今為算學博士,在算學任教,所以溫善並不稱呼他的字。畢竟這跟她在賀顧麵前提及他時以朋友的關係稱字不一樣,在人前她已經改為稱呼他的官職了。鄴嬰之本來對他們之間的寒暄並不感興趣,可聽見了衛博簡喊出“探微”時,她猛地想起了掛在溫善的書房中落款為“探微居士”的字畫,便問道:“探微是你的字?”“探微是我的號,全稱探微居士。探微賾奧、窮理盡性,意為探索微妙的事理。”小郡主有些懊惱,她認識溫善這麽久,卻連她的號都不知道。“這位是……”小郡主的發言引起了衛博簡的注意,不過在他問出口後,腰部的贅肉便被孟氏偷偷地掐了一把,他的臉色都變了,卻又不得不保持著平靜。“你何須管我是誰?!”小郡主撇了撇嘴,她對於衛博簡稱呼溫善的字的行為表示很不滿。溫善和李筠便沒了主動說出鄴嬰之的身份的打算,而衛博簡在孟氏的偷襲之下實在是憋不住,以上茅草為名帶著孟氏走開了。他們一走,鄴嬰之也沒顧慮李筠在便對溫善道:“我不喜歡他們,尤其是衛博簡的娘子看我們的眼神。”雖說是孟氏對四柱結算法也很感興趣所以來長見識,但溫善早就看出了她眼神中對自己滿是戒備,而衛博簡詢問鄴嬰之的身份更是引起了她的不滿。李筠同為成婚的女子,自是知道孟氏的想法,便笑道:“此乃人之常情,沒有哪個女子見自家郎君與別的女子交往頗深而不吃醋的。”“可我也不喜歡他稱溫善的號。”小郡主蹙眉。溫善的眉頭揚了揚,李筠對小郡主的說法很感興趣,見她沒有郡主的架子,便也隨性了些:“可我也是這麽稱呼探微的。”“這怎能一樣,我聽說你成親了。”小郡主的邏輯讓人有些鬧不明白了,衛博簡也成親了呀?李筠隻能將目光投向了溫善,卻見溫善露出了一抹淺笑。作者有話要說:  消夜:宵夜,出自宋《夢梁錄》。四柱結算法:起於隋,成熟於宋,興盛於明清。謝謝幾位送的入v賀禮,麽麽噠!白月半子扔了1個手榴彈書楓扔了1個手榴彈第25章 維護衛博簡與孟氏似乎達成了某些共識, 回來後對溫善的稱呼也改成了“溫丞”, 這點對於孟氏和鄴嬰之來說都十分舒坦,於是接下來的相處便也愉快了些許。算學出身的衛博簡和李筠自然精通會計核算方式,不過因賬目的名目多而繁雜, 容易造成賬目的混亂,他們也沒有什麽好的法子。溫善提出的核定名目舊管(上期結存)、新收(本期收入)、開除(本期支出)、實在(期末結存)的建議讓他們眼前一亮。造四柱冊的話, 一則可以避免賬目繼續混亂而給了貪官汙吏漏子,二來也能考核賬目是否相符。“勾覆的賬簿中必須具備這四項名目之收, 隻要編造‘漏底賬’列示結存數額, 便能得知開除之數!探微,你怎會想出如此妙法?!”衛博簡一激動就又喊了溫善的號。不過處於興奮狀態的他和李筠皆不曾留意到, 鄴嬰之還沒琢磨透徹,於是繼續琢磨也沒有聽見,倒是孟氏氣呼呼地瞪了衛博簡一眼。她在這些人中似乎就是被排擠在外的人,他們所說的她卻是一點也聽不懂!溫善道:“這哪裏是我想出的,不過是承前人之智慧, 略加修補完善罷了。”“你何必謙虛,我實在是找不出其中的不足之處, 今日你邀請我們來點評,我想隻有學習的份了!”李筠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善而從。探、溫丞今日令我大開眼界了, 不知實際操作起來如何?”衛博簡感受到了孟氏的不悅,就又改了口。“幾位想必也知溫家略有幾畝薄田租給了佃農耕作,不過因每年佃戶總有變更, 加之別的收支,這數目便也繁雜了起來。自我琢磨出這法子後,便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將溫家的賬目清算核實完了。”孟氏終於聽見了一些她感興趣的事情,她即使不懂她們在說什麽,可若能將這法子用在自家的賬目核算上,那豈不是更加有利於她掌握家中的財政大權?!於是她一改默不做聲的狀態,笑著希望溫善能解釋得更清楚些。鄴嬰之道:“衛博簡已經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你怎麽不問他?”溫善在說四柱結算法時為了使她和孟氏這兩個此前基本沒怎麽接觸算學的人也能聽得明白,便從淺顯易懂的開始說,又重複了幾遍,把自己的嗓子都說得有些沙啞了。鄴嬰之已經捋順了,可孟氏分明就心不在焉的,還想讓溫善再解釋一遍,一點也不顧及溫善的嗓子。衛博簡和孟氏俱是一噎,這少女從見麵就對他們說話帶刺,他們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孟氏本就不希望衛博簡過來,如今心中便有些窩火,指責溫善道:“溫丞的客人未免也太無禮了些,我們可不曾得罪你們吧?!”這話很巧妙地將溫善也帶進了這場口角裏來,她的目的自然是讓衛博簡對溫善也心生嫌隙了。衛博簡聽聞也蹙起了眉頭,他與溫善往來多年,自然知道溫善的為人,他也有些不明白溫善是如何會結識到這少女的。“她沒有別的意思,還請兩位看在她少不更事的份上勿要與她計較。”溫善按住了打算替她抱不平的小郡主,從容地起身對衛博簡和孟氏略表歉意。“少不更事?我怎麽一點也沒覺得她還年少?女子十五歲便及笄了,她這個年紀都能為人母了!”孟氏哼了哼。“十五及笄那是前朝的禮製,本朝是十八歲及笄,衛夫人還是莫要弄混淆了。”溫善從不與人爭辯,不過在維護小郡主一事上也不逞多讓。溫善能體諒孟氏的心情,所以即使她將自己卷入其中,也沒有著急著為自己辯解。不過小郡主為了她而得罪人,她可不能辜負這份情誼,自然也要維護小郡主幾分了。孟氏扯了扯手中的巾帕,醞釀著怒氣:“你!即便如此,她家中的長輩便不曾教她對人要以禮相待嗎?”雖然溫善能維護自己讓小郡主很是開心,可她卻不想看見溫善跟人發生爭執的一幕,於是挽起袖子不顧溫善的阻攔親自上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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