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議論聲漸漸停了下來,他們發現太上皇的目光已經不在他們的身上掃過了,而是注視著鄴嬰之,麵上露出了一絲長輩的慈祥笑容來。“嬰之今日所請,也是我近來所琢磨的,你們大部分人出生之際便已經住在了富麗堂皇的府邸中,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平日除了讀書,便是逛勾欄瓦舍、打驢球、踢蹴鞠、看相撲,聲色犬馬,好不快活!”女皇沉聲訓斥,連平日被她所看重的皇族子弟也無法幸免。被說中的皇族子弟內心戚戚,看向鄴嬰之時的目光帶著一絲埋怨若不是她,我們也不會被訓斥。不過當女皇決定讓他們也一並外出遊曆時,他們就再也顧不得埋怨鄴嬰之了。許王府的眾人回到許王府,而許王冷著一張臉,沒有理會眾人便回了自己的住處。鄴嬰之的眾多兄弟姐妹的臉色也不大好,隻有她又喜又憂,喜的自然是女皇答應了讓她外出遊曆,憂的則是她心中還是有自家的人的,他們不高興,她也很難沒心沒肺地笑出來。“阿姊,我今日做錯了嗎?”鄴嬰之問道。鄴純之笑了笑,道:“不能說是你做錯了,但今日你確實冒失了。”鄴嬰之虛心受教。鄴純之道:“且不管你想出去遊曆之心是何時有的,但你今日說出來之前,你沒跟我們商量過,這是你不信任我們這些家人,認為我們興許會阻撓你”她頓了頓,想到許王的確會阻撓她,但這不是重點。“這很是傷人。我知道興許是爹他們不讓你入仕,以至於你心中有了芥蒂,故而此事才不跟我們商議。不過這也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你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說辭,以至於所有已經受了冊封而又無功名的兄弟姐妹被姑祖母訓斥,他們必然會記恨於你。”說到此處,鄴純之的目光柔了下來:“你這性子得罪了人,被人暗中報複怕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又如何防範。”鄴嬰之默然,心裏也開始反省。鄴純之的一番話說的極是,是她欠缺考慮,也受之前的事情刺激,以至於並不信任他們。“不過有件事你說的對。”鄴純之又安慰了一下,“你今日的這番話看來是說到了姑祖母和太翁的心上去了,她們怕是早就有了此打算,所以今日就順勢提了出來。這樣也好,不必終身禁錮在這座城中……”後麵的話鄴嬰之有些聽不懂,不過鄴純之也沒多解釋,便讓她回去做好被許王訓斥的準備。鄴嬰之除了有些內疚,卻並不後悔自己這麽做,她恨不得立馬跑去向溫善得瑟:你不讓我去,可我還是被準許跟著去了!出於安全考慮,女皇準許她跟著此次到各道巡視的“巡省使”一塊兒出門。不過在此期間不準亮出郡主的身份,隻能帶十個護衛,吃穿一切從簡,也不許做違法亂紀之事,一旦發現,則按律令處置。洛陽城外的渡頭向來熱鬧,洛水河麵上往來的漕船、客船以及大大小小的遊船多不勝數,渡頭上有搬運貨物的腳夫,也有維持秩序和收稅的兵士,還有上下客船的百姓。告別了賀顧和溫家的眾人後,溫善攜柏伶登上了前往宿州的客船。這艘船身窄長的客船上是朝廷的船,船上的人除了船夫,便是十二個身穿甲胄,一點也沒打算喬裝打扮的衛士。這些都是熟悉水性和習慣在船上生活的水師,是朝廷出於安全考慮為他們這些巡省使安排的。葉明珠已經在艙房內坐著,悠閑地吃著茶。“讓葉禦史久等了。”溫善道。“離別在即,與家人難以割舍實屬人之常情,況且此船也還不急著開。”葉明珠道,“還有人未到。”溫善心中疑惑,便聽見甲板上傳來的腳步聲,不同於衛士們的沉穩,而是急切、活潑的。隻聽見後麵有人喊:“郡、娘子,小心些莫要掉下河了!”溫善心中“咯噔”,一股不祥的念頭浮上心頭。她已經極為熟悉這念頭,左右都離不開小郡主……果然,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艙房門口。作者有話要說: 皇族子弟遊曆之前鄴嬰之你給我走著瞧!皇族子弟遊曆之後什麽時候才能再去走走呢?第38章 舟行鄴嬰之身穿廣袖上衣圍著一條紅色的裙, 提著兩個食盒子, 就這麽興高采烈地出現在溫善的麵前。她的後麵是背著行囊的趙鈴和阿元,倆人指揮著隨行的護衛將鄴嬰之的行囊放進旁邊的艙房。“見過懷寧郡主。”葉明珠行禮道。小郡主擺了擺手,笑容十分燦爛:“葉禦史忘了姑祖母不許我亮出郡主的身份行事了?在未來的半年裏, 你喊我嬰之便可。”“臣怎能直呼郡主閨名?郡主可有表字?”葉明珠問。小郡主道:“有,宗正寺給起的‘幼寧’。”“那臣便喚郡主的表字吧?”“隨葉禦史吧!”小郡主有些敷衍地回道,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偷偷看溫善。自溫善看見她以來,便一直板著臉, 也不理她, 使得她登船前的喜悅都衝散了一半。她越想越委屈,哼了哼便在邊上坐下, 打開食盒吃果脯。兩個食盒共有六層,裝了酸梅、蜜餞、果幹、八仙果粒和歡喜團,其中酸梅最多,裝了兩層。她把食盒擺開時,特意推到了溫善的麵前, 惹得溫善險些繃不住而別過臉去看忙碌的岸邊。“不吃就不吃!”小郡主暗暗與溫善置氣,又把食盒收了回來。葉明珠覺得氣氛有些怪異, 她知道溫善不是目中無人的人,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不理小郡主,所以她們平日裏的關係必然不錯。雖然不知道她們這麽怎麽了, 但自己在此似乎有些多餘,便起身走出去吩咐船夫:“可以開船了。”客船一下子便熱鬧開來,船夫們在甲板上忙碌起來, 一些水師也過去幫忙把轉軸桅拉起來。沒一會兒,船便緩緩地離開了河岸徐徐前行了。小郡主憋不住了,嘟噥道:“是姑祖母和太翁準許我隨行的,你們此行前去的淮南道是鹽鐵轉運和漕運的要地,也是體察民情最好的地方。況且那兒曆來都是朝廷的軍事重鎮,有重兵把守,不會有什麽江匪和土匪橫行的。”“你在儀典上請聖上準許你遊曆之事,第二日便傳遍洛陽了,我又豈會不知聖上已經準許了你。”溫善道。“那你還對我甩臉色?”“我沒有。”溫善有些頭疼,她也算是“關心則亂”了,可既然小郡主都已經跟過來了,她說什麽也遲了。“你有!”小郡主瞪她。“那你可知即使聖上應允了你可並未表示萬無一失了,萬一路上出了什麽差錯便不隻是你一人之事?”“可難道就為了這萬一,我就出不得洛陽了嗎?”小郡主眼眶都紅了,雖然溫善沒有像許王、王妃那樣厲聲嗬斥她,可連溫善都不理解自己的話,那她就真的太難過了。溫善一怔,旋即心軟了下來,也有些後悔訓了她。小郡主嗓音都開始帶著哭腔:“我長這麽大,隻隨太翁去過西京的宮苑,除了這兩處,便哪兒都不曾去過了。”太上皇曾在孝明皇後在世時,幾次到被定為西京的長安宮苑遊玩,而每一次幾乎都會帶上皇族子弟和一些王公大臣,隻留女皇在洛陽監朝。小郡主出生後便也隻有幸去過一次長安,而後孝明皇後薨逝,太上皇便再也沒聲勢浩大地到過長安。溫善長籲短歎了一番:“這一路不許任性、不許亂跑、不許惹事生非,知道了嗎?”小郡主的眼淚都高興得憋了回去,她笑逐顏開:“我保證時刻跟在你的身邊,不亂跑!溫善你要吃嗎?”“……”溫善搖了搖頭,“不吃。”“這多好吃啊,吃了不會暈船,你也吃點吧!”小郡主體貼道。“小郡主暈船?”小郡主頷首:“風浪大時,船上下左右搖晃就會很難受。”說完她就覺得有些惡心,剛才跟溫善說話之時就隱約有表現了,不過被分去了心才沒理會。如今心情順暢後,精神也開始放鬆,就開始想嘔吐。慌張地抓起幾顆酸梅塞進嘴裏,可是不管她吃多少酸梅,這種惡心感卻始終沒消失,反而愈來愈嚴重。溫善發現她的目光開始渙散,又指顧著吃東西,便有了猜測。將她招到床邊,道:“你上船之前吃了多少東西?”小郡主老實道:“我聽說在船上什麽吃的都沒有,所以吃了蝦蕈、入爐羊、雞簽、湯骨頭……”“躺下。”溫善嘀咕了句,小郡主便順勢躺了下來,這一躺就直接枕在了溫善的腿上。腦袋也開始暈乎的小郡主忽然有了一絲清明,她分明記得方才溫善還隻是坐在床沿的,這下已經完全坐了進去,否則也不會讓她足夠枕上去。溫善從掛在窗邊的小袋子裏拿出了一塊薑,便在小郡主的太陽穴摩擦著,見小郡主還睜著眼,便提醒道:“閉上眼,否則待會兒辣的你的眼睛都要瞎了。”“我可不要變瞎子!”小郡主嘟噥,老老實實地閉著眼睛。溫善抿嘴沉默地笑了一會兒,手上的動作不輕不重地揉著,道:“乘船之前不可吃太飽,這件事沒人跟你說?”“沒!”太陽穴火辣辣的,但是卻能緩解小郡主的惡心和眩暈感,她挪了一下腦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享受溫善的溫柔。小郡主昨夜敦促著趙鈴和阿元收拾行囊,一不小心到了三更才睡去,期間對她即將展開的遊曆而忐忑、興奮不已,以至於後半夜才睡去。得溫善幫忙緩解她的暈船症狀,她很快就舒坦地睡了過去。艙房的床很是窄小,跟溫善前世住宿時睡的學生床一樣窄,所以小郡主睡下後,溫善便得移到別的艙房去歇息了。見這邊的艙房沒了動靜後,阿元才在外頭喚了一聲:“郡主、溫丞。”溫善輕手輕腳地放下小郡主,走了出去:“趙鈴呢?”“她自船開了沒多久便有些不舒服,我讓她歇下,郡主這兒便由我來照料。”阿元道。沒想到這時常待在一塊兒的主仆都一樣暈船,溫善失笑。她道:“小郡主歇下了,不過她也有些暈乎,若是醒了,你讓她到頂上去尋我。”“婢子知道了。”“還有,在外你得改一改對她的稱呼,免得暴露了她的身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是。”溫善出了艙房便登上了船頂,這兒視野開闊、通透,頂上是用草席鋪成以遮擋陽光,而船板上則鋪著席子,擺著一張茶幾,邊上是用以煮茶和燒飯菜用的爐子。葉明珠並不在此處,而衛士們則一直在四周警戒。柏伶幫溫善點著炭火燒茶,溫善則闔眼召出檢索係統。她們此行先到宿州,再換陸路,第一個巡查的地方是宿州旁邊的濠州。濠州並不是上州,不過葉明珠向來喜歡出其不意,先突擊幾個眾人以為不會去的州府,再到揚州,隨後等宿州以為不會巡查他們的時候,在她們回去的路上再巡查宿州。雖然溫善不明白她這麽做的意義,不過她做的準備工作來看宿州、楚州、揚州是賬簿最為混亂的州府,而個別州府的去年的租米數目也有些問題,有必要走一趟了解實情。“溫丞不陪著幼寧了?”葉明珠也走了上來。溫善睜開眼,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小郡主。柏伶將煮好的茶倒給她,又給葉明珠倒了一碗。“小郡主暈船,我請她歇下了。”“溫丞不是叮囑丫頭不許暴露她的身份了嗎,怎的自己倒說了出來呢?”溫善微微一笑:“是我疏忽了,葉禦史提醒得是。”葉明珠尷尬地笑了笑:“你站在艙房門口說的話,可不是我偷聽了去。”“我並無此意,葉禦史若是賞識,倒可呼我的號探微。”葉明珠點頭:“在外行走,的確不能太過高調。我歲年長你七八歲,但我們官品相同,你也喚我的表字‘一言’吧!”小郡主醒來,阿元忙喂她喝了些水,她又伏在窗邊吐了一頓,嚇得阿元要去找溫善。小郡主拉住她,道:“我舒服多了,她呢?”“溫丞在船頂,說郡、娘子若是醒了可去找她。”小郡主漱口後,又含了兩顆酸梅,才起身去找溫善,同時讓阿元將這些果脯帶上。此時已近黃昏,船夫和衛士分別去準備飯菜雖然是在船上,可還是有煮飯的條件的。江麵的秋風微醺,小郡主看見溫善和葉明珠在玩象戲。象戲便是象棋,不過跟後世的規矩有很大的不同,故而溫善對葉明珠時,已經敗了好幾盤。瞥了小郡主一眼,葉明珠暗暗搖頭,這小郡主雖說是出來遊曆的,可怎麽看都像是黏上了溫善。她又打量了溫善一眼,暗自琢磨著溫善到底有何魅力。認真琢磨棋路的溫善並未留意到葉明珠打量的目光,倒是小郡主忍不住鼓起臉頰:這禦史怎麽總是找溫善呀?!“小郡主好些了?”溫善聽見船板的腳步聲,再瞄到了那裙擺,便知道小郡主上來了。“嗯,溫善你的法子真管用!”小郡主高興地在她邊上坐下,也湊過去看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