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善問道:“我怎麽了嗎?”鍾萬裏頓了頓, 所有的話都被溫善這模樣給堵了回去,便道:“沒什麽。”提出采用獎勵製度來提高官奴婢的積極性的是溫善,不過功勞都成了徐師川的, 若是尋常人定要不滿了。溫善對此沒有一點反應,鍾萬裏擔心溫善會受委屈,故有此一關心, 不過他發現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溫善始終認為這是她的職責,身為司農丞,提出建議使得司農寺的事務能順利進行下去便是她要處理的日常寺事之一,又何來被徐師川搶了功勞一說?再者徐師川其實替她背負了這種獎勵製度下可能造成的問題所帶來的後果,畢竟雖說官奴婢有機會被恢複白身,可也有可能有不法之徒利用此規則脅迫官奴婢做些不情願的事情,而引發官奴婢的不滿等。這些後果溫善想到了,徐師川也想過,故而這也算是一種隱藏的交易。既是份內之事,又是公平交易,溫善沒理由心生怨懟。溫善甚至沒將此事跟任何人說。而且到了多雨的夏季,為了提防洛水溢漲所帶來的洪澇災害問題,她空閑時還時刻關注著監測係統的降水量等數據。一旦洛水溢漲首遭其害的便是京畿的農戶,以及司農寺設在京畿的糧倉、屯田等。朝廷對此也很是關注,除了讓人頻繁巡視洛水以外,還讓司天台每日都要及時將觀察到的天文氣象等情況上報。楊傑將一份文書交給溫善,不鹹不淡地道:“這是今載太學曆事的學生名單,徐卿讓溫丞將他們安排好。”幾乎每一年,部分在太學就讀滿三年的學生便得經曆這一遭,如同溫善前世對大學的理解,即將畢業的那一年需要外出實習。而太學生們的曆事便如同實習,隻有通過曆事考核的太學生方能“畢業”。有的太學生曆事是隨禦史到各州府,有的則被分在諸司各衙署。一般情況下,雖然跟禦史外出曆事會比較艱苦,在諸司會較為輕鬆,可它的性質如同科考出身,雖同及第,可卻有進士和明經之分。而並非每個太學生都能曆事,除卻隻是在太學接受普遍的教習的皇族子弟,和科舉落第中才能出眾者之外的那些把太學當作另一條出路的人才有曆事。而要想曆事,也得在太學的這三年,每歲的歲考、每次放假之前的科考等及格以上的太學生才能有此資格。至於那些純屬混日子的人,自然不會在此名單之中,三年之期一到便得被趕出國子監。去年這事是楊傑辦的,可今年便換了溫善,而且還是徐師川交代的,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溫善沒多問,拿過文書一看,那太學生名葉綏,是葉家的二娘子,十七歲入太學,今年恰好二十。溫善記得小郡主去年也還在太學,想必倆人應該會認識,散衙後便到許王府去尋小郡主。小郡主對於她主動問別的小娘子的情況而吃起了醋來,嘟著嘴道:“我才不認識什麽葉綏呢!”“……”溫善沉默了片刻,道,“那罷了,反正她明日便到司農寺了。陳少卿讓我巡視京畿的糧倉,她來得正好,我可以將她帶在身邊。”“為何要將她帶著呢,她隻是到司農寺曆事,何以不能將她安排去做別的事情?”“徐卿吩咐我處理她的曆事之事,自然得由我對她進行課考、磨勘。她若是不跟在我的身邊,我如何能考核她?”小郡主隨即想到徐師川既然安排溫善做此事,那對溫善自然是一種肯定。況且她隻是因為溫善罕見地主動問及一個人的情況,才吃的醋罷了,既然話已經說清楚了,她自然不會再胡亂吃醋。“我與葉綏交集甚少,那是因為她所在的班與我等不一樣。”小郡主說到此,頓了一下。溫善問:“是因為葉綏歲考和科考都很優異?”小郡主看到溫善眼中的狡黠笑意,便知道她笑話自己在太學時闖的禍,她羞惱道:“早知你會如此,我當初便不與你說從前的事情了。”溫善摸了摸她的腦袋,算是一種情緒的安撫,道:“那些都是別人說的。”小郡主抓過她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隨後發現溫善的手居然挺柔軟的,捏著捏著便上了癮。溫善也沒收回手,而是笑道:“葉綏脾性如何?”“脾性如何不得而知,隻是身子嬌貴,吃不得苦。”溫善了然,難怪沒有安排她跟著禦史巡視各州府,原來還是因為吃不了苦。隻是若不能吃苦,何以成績如此優異?畢竟在太學進學,若是不刻苦用功,那必然會成為被退學的一份子。可她不能因為葉綏不能吃苦,便給她安排輕鬆的事情。她比較想知道的是葉綏是否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若因為她安排了葉綏在這大雨天裏到京畿各處巡視糧倉,被記恨了怎麽是好?小郡主不知她心中所想,道:“善善,你若是將她帶在身邊,那她必然要吃很多苦頭,嘿嘿!”溫善哭笑不得:“嬰之便這麽希望她吃苦頭麽?”小郡主道:“善善你的重點怎麽在那兒?我的意思是還是你比較幸苦。”“嬰之覺得我到京畿各處糧倉巡視便是幸苦,那是因為嬰之心疼我,見不得我辛勞。可於我而言,那卻算不得什麽幸苦的差事。不過嬰之體貼我、心中有我,我很是歡喜。”小郡主心中的愛意快要溢出心口,她圈著溫善的脖頸,道:“我也歡喜,歡喜善善對我說這些話。”即便再肉麻的情話,溫善都從電視、網絡上聽過,可她卻鮮少能說出口。於她而言,能表達出心中的感情便已經算是最好的情話了,何必再添加那麽多華麗的詞藻。溫善親了親她,勾得她咯咯地笑,笑過之後,她卻更加主動。天色微微昏暗下來時,大雨也轉為小雨,許王府的四處都點上了燈,在煙雨朦朧中越發明亮。溫善撐著傘準備離去,卻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而爭吵的來源似乎在隔壁的院落。溫善記得那是許王長子括蒼郡王鄴守真的蘭桂院。小郡主也很是好奇,找阿元前去查看是怎麽一回事。阿元離開一會兒,很快便回來了,道:“婢子聽郡王院裏的人說,薛荔院的那位來過了,似乎與郡王發生了不快之事。”薛荔院是許王的庶子鄴守誠的住所,所以薛荔院便代指鄴守誠。隻是薛荔院建在許王府的西側,與鄴純之的芙蓉院相毗鄰,他怎會在蘭桂院與鄴守真發生了爭執?小郡主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跑了過去看,溫善拉不住她,隻能無奈地跟了過去。不過這畢竟是許王府的家事,她一個外人不好介入,便站在外頭等著。沒一會兒小郡主便跑了出來,麵色十分古怪,她抬頭望了一眼天,道:“天色不早了,善善,我先送你到府外。”溫善沒多問,與小郡主離開了蘭桂院後,小郡主才道:“善善,你這般聰慧,你可有法子?”“嗯?”溫善一頭霧水。小郡主想了想,道:“我方才過去看了一眼,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隻聽見似乎與田蕙有關。”溫善蹙眉,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這田蕙其實長得也不錯,隻比我遜色了那麽一點點,所以不管她走到哪兒,也總有覬覦她的人。我這長兄可真差勁,他也不知道怎麽的便看上了田蕙,想納田蕙做妾。”溫善心想果然是這麽一回事。“可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姑祖母頒下了赦令後才提,那龔氏和田蕙自然是不願意。”溫善沉吟片刻:“事情必然不隻是這麽簡單。”小郡主道:“嗯,若隻是他們之事,也不會惹來爭吵。田蕙不願給長兄做妾,她們母女倆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了。可二哥也不知著了什麽魔,竟也喜歡上了田蕙,他得知長兄為難她們母女後,便與長兄爭吵了起來。”按照小郡主的說法可看出平日裏這兄弟倆幾乎不會發生爭執,溫善每回來許王府,也總是見鄴守誠跟在鄴守真的身後,儼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若說鄴守誠衝冠一怒為紅顏這似乎也有些不對勁之處,倒不如說這是一種征兆,鄴守誠顯露出自己真麵目的開端……這也隻是溫善的揣測,她自然不希望鄴守誠是那種心機深沉的人,畢竟他的處境跟小郡主其實是對立的,一旦他想爭奪一些利益,那小郡主也可能會被牽扯到其中。倆人已經走出了許王府的側門。細雨中,一輛牛車從通往雜院的小門處駛入,兩道穿著蓑衣的身影在雨中被淋得極為狼狽。小郡主隻看了一眼,便將他們喊住了:“你們停下來!”牛車一停,趕車的仆役忙不迭地小跑過來:“郡主有何吩咐?”小郡主往另一道身影看去:“下著雨,你們打哪兒回來的?”仆役道:“小的們剛剛添置了兩筐菜回來。”“我怎麽記得,田蕙不是做這些的?”仆役瞧了站在牛車後麵的身影一眼,支支吾吾道:“這、小的也隻是聽吩咐,什麽都不知道。”“廚院還有多少菜我很是清楚,今日雨這般大,府中一般都不會差人出去添置蔬菜果品,你們這是故意而為之。田蕙是我和阿姊從司農寺調回來的,你們怎能如此對她?!”小郡主怒斥那仆役。小郡主很是生氣,轉身便要去蘭桂院找鄴守真。溫善忙拉住她,若是讓她去了蘭桂院加入那倆兄弟的混戰之中,她難免不會被波及。“小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呀!”“田蕙你過來。”小郡主喊了一句,田蕙才從牛車邊上離開。田蕙站在小郡主的麵前,又看了溫善一眼。她雖穿著蓑衣,可蓑衣隻能遮擋上半身,她的裙子全被雨水淋濕了,此時裙擺處還滴著水。鬥笠下她的麵容有些蒼白,可神情卻倔強,此反差更顯她的楚楚可憐來。溫善暗暗歎了一口氣,她知道田蕙不會甘心給人當妾,更何況是她不喜的皇族子弟。在她看到恢複白身的希望後,她更加不會屈從鄴守真,即使被百般刁難,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開口求助。小郡主雖然不希望田蕙與溫善走得太近,可她卻從未想過刁難她,況且鄴守真的行為太混賬,她看不過眼。便道:“你先回去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再到沐芳院尋我。”田蕙卻搖了搖頭:“婢子謝過郡主好意,隻是婢子放心不下婢子的娘。”小郡主聽出了一絲委屈之意,想來是鄴守真本來刁難的是龔氏,便是為了利用田蕙的孝心脅迫她,卻沒想到她會替龔氏受過了。“我又不是要吃了你!”小郡主納悶,田蕙何以不肯相信她?溫善安撫了一下小郡主,才道:“既然是南安郡主將她帶到許王府,那還是讓南安郡主來處理吧!”田蕙果然動容了,於她而言,即便是小郡主的意願,可將她調來許王府的是鄴純之,故而她的心底信賴鄴純之甚於小郡主。小郡主氣結,可想到自己當初目的不純,也就沒跟田蕙計較了。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登場,昨天和家人去海邊玩了,回來的太晚就睡了,今天又有事情耽擱,所以這麽晚才更新_(:3」∠)_第62章 糧倉“你還不快去將衣裳換了, 病了可怎麽辦?!”小郡主敦促道, 田蕙這才聽話地離去。回過頭來的小郡主便看見溫善笑容和煦地看著自己,她道:“善善你笑什麽?”“我隻是在想,其實嬰之心地還是很善良的。”“那在此之前, 我便不心善了麽?”溫善轉了轉手上的雨傘,解釋道:“在我心中, 你向來心地善良。從前是,如今更是。”小郡主眼睛骨碌一轉, 接話道:“今後更如是。”葉綏到司農寺報到時, 又下了一場大雨。溫善的衣擺和靴子都濕了,典事過來勸她到廨舍裏換一身幹淨的衣裳, 她道:“不必了,等會兒還得去巡視京畿附近的糧倉,還是得淋濕的。”見她如此狼狽,本來嫉妒她能受的重用的應無言等人也不好意思嫉妒了。楊傑看了她一眼,道:“曆事的太學生來了, 在清心堂候著。”“多謝楊丞提醒。”溫善微微一笑,收拾一下書案的書卷, 便往清心堂而去。到了清心堂,便見陳適正與一個頭裹襆頭、身穿白色襦裙的女子交談著,她想了想, 選擇在外等了片刻。陳適在她過來時便已經看見她了,不過見她並沒有貿然地過來打擾他們談話,對她的知禮又滿意了幾分。“溫丞, 進來吧!”陳適道。溫善聞言,走到門外時撣了撣官服上的水珠,而後走進了清心堂。那女子看見她,忙起身朝她行了一個揖禮:“學生葉綏見過溫丞。”溫善回了一個禮,問陳適:“想必這便是太學曆事學生了吧?”陳適頷首:“正是,這幾日你便帶著她到京畿巡視糧倉,表現如何,你自思量定奪。”如此一來便是將葉綏的曆事考核交到了溫善的手上,若溫善說她不好,司農寺怕也不會讓她通過曆事的考核。隻是溫善的權力雖然便大了,可要考慮的事情也多了,畢竟她若是不給葉綏好的評價,葉家記恨上了她怎麽辦?不過這想法也隻是稍縱即逝,她不會徇私舞弊,也不會為了看在誰的麵子上而奴顏婢膝。領了人,溫善便回到了判事院。葉綏隨著她踏進判事院便迎來了不少人的打量,楊傑依舊不會因為她是葉家的人便對她熱情,鍾萬裏則跟當初溫善初來司農寺一樣不鹹不淡,倒是應無言因她是葉家的出身,對她倒是熱情幾分。葉綏出身較好,自幼也受了很好的教育,待人處事都頗為有禮。不過溫善始終沒多說什麽,準備好東西後,便動身前往糧倉巡視。溫善和葉綏並不在同一輛馬車,葉綏便問隨行的小吏:“溫丞向來如此寡言的嗎?”那小吏道:“溫丞倒不是寡言,她隻是鮮少說多餘的話。”葉綏想了想,溫善除了在判事院時問了她一些基本的事情和交代她這兩日的安排後,便沒怎麽說過話了,確實是不怎麽說多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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