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十一月便下雪了,溫善每十天便寫一份折子進京匯報下雪的情況。女皇忙不過來,辛苦的便是那群宰相,每日都陪著女皇處理這些折子到晚上。十二月初,兩湖以及江南東西兩道都陸續降雪了。往年這些地方偶爾也會下一兩場小雪,地方官都沒有放在心上。隨即當地百姓便發現這雪是越下越大了!地方官想起女皇的命令,頓時嚇得冒冷汗。若是到時候他們這兒還會出現百姓受災嚴重而沒有得到妥善處理的事情發生,女皇是否會怪他們沒有盡心盡力、沒有重視詔令?所以還想保住烏紗帽的官員紛紛動作起來,連軍中的將領都按照朝廷的意思給軍中的兵士多發了一件冬衣。女皇得知各地初見雪災端倪,便趕緊下了幾道詔書,大意是責令地方官做好預防工作,又安撫百姓,穩住他們,另外還讓朝廷上下準備減免賦稅的事情。原本還覺得女皇大驚小怪,將下雪之事想的太嚴重的朝堂官員一看見地方呈上來的降雪情況,頓時就恨不得打臉先前的自己。為了不讓女皇事後問責,他們關注這事十分積極,天天盯著手底下的人去處理。這場大雪持續了半個月,饒是朝廷已經及早地做好了預防工作,可是各地受災的情況卻仍然頗為嚴重。南方多地的作物受凍,來年收成銳減不說,有許多窮苦的百姓都凍死了,路上擺著許多草席,簡直觸目驚心。唯有早前認真應對這種天災的地方沒有出現什麽被凍死的情況發生,尤其是溫善所處的太康縣,她私人掏腰包置辦冬衣給那些窮苦百姓。此舉讓那些富庶的鄉人大為感動,也紛紛跟著她的步伐捐助百姓,以至於太康縣竟然是汴州唯一一個沒有凍死的百姓之地。而災後的處理工作也繁忙,因受雪災影響,許多進京趕考的舉子都未能按時到達,於是女皇便下令將春闈考試推到了夏天五月。考試推遲之後,鄴嬰之也沒閑著,她不僅為災後處理工作獻言獻策,也會說服許王府出錢救濟受災的百姓,替女皇分憂。直到五月,災情的影響才慢慢降低。女皇終於能騰出時間來處理那批昏庸無為的地方官。這次秋後算賬,一清算便扯出數十個地方官以及部分京官來,太懶政的地方官被女皇革職查辦了,至於那些隱瞞災情不報的,更是被女皇當做謀逆來處置。正因為這場清洗,五月的省試,以及隨後的殿試,獲得出身的舉子都比往年要多許多。又因為這幾場考試有雪災相關的內容,各地趕來的舉子對此體會尤為真實,故而答得好的不在少數。鄴嬰之更是在時務策上給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議,最終明經科殿試獲得第三名。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85章 選擇明經科出身的官員受眼界、知識的限製, 起始點比進士科要低一些, 終點也會低很多,進士科一般最後為相的並不少,可是容朝明經科能做到三品以上官員的沒幾人。鄴嬰之當初選擇明經科, 一則是她沒有太大的野心,畢竟宗室子弟出身, 饒是進士及第,最終也不會有登高位的時候;二是進士科競爭太大, 給她再學習十年都未必能拚得過別的寒門士子, 她又何必蹉跎?在明經科出路上也一樣能為百姓辦事。明經出身的官職一般從地方最低級的縣尉、主簿、縣丞開始,及第的則是被授予到京畿附近的縣為縣尉, 餘下的一百人則為中、上縣的縣尉,中、下縣的主簿等。鄴嬰之雖是第三名,可待遇卻比明經科狀元要好許多,畢竟她是宗室子弟,免了被外放的苦, 得以在京畿的孟州溫縣為主簿。以往明經出身的人未必能這麽快安排職務,今年則是因為朝中出現不少空缺, 許多在雪災中表現優異的官員都被提拔了,地方上出現的空缺便多了些。至於進士出身的人也都是免了吏部的銓試,都由吏部安排到地方, 或者九寺為官了。還有許多未曾問責的官員,也是女皇怕一次性清理太多,導致運轉不過來, 故而隻是口頭的批評,並未挪動他們的官位。可誰都知道,以女皇的性子,若是接下來不好好表現,那早晚有一天會要他們不得翻身。因而溫善回京之時,發現洛陽如今的風氣可好太多了,許多官員的身上也未見為官太久而漸漸怠惰的神情態度。此時已經是更始十年的七月,雪災過去了大半年對朝廷的影響才在消減,民怨也才徹底從洛陽消失,女皇也才得以喘息片刻。這次雪災對北方各州的影響不大,南邊受災重,故而難免會出現一些不服女皇登基的聲音,更有甚者說這是上天對朝中“牝雞司晨”的懲罰。女皇也不一味地打壓了,轉而改用更為溫和卻更能打臉這些聲音的方式,便是借著此次各地官員中表現出色者得到晉升的機會,將好些能重用的人才都提拔了。比如溫善,此次若非她太“小題大做”、小心謹慎了,朝廷也不一定會對一場雪有關注,所以她在地方上未任滿三年卻也能得到提拔,從畿縣六品的縣令,提拔回京為戶部從五品的度支司郎中。雖說隻是提了一級,與別的官員無異,可職務的晉升方向不同決定了未來的道路不同。她從地方上來後,正常應該先去下行,也就是工部與刑部為官,而後三年一轉,慢慢從下行到中行的兵部、禮部,再到上行的戶部、吏部。而女皇直接讓她去戶部,離吏部僅一步之遙,可見她其實不是升了一級,而是升了好幾級,尋常官員用十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從下行到上行,她一來就身居這樣的高位了。若問旁人羨慕與否,說不羨慕定是假的,可誰讓溫善有本事呢!他們隻聽說過觀天象出色的,卻沒聽說過觀氣象也能這般出色的。再結合她為官的經曆,雖說還是太淺薄了,可度支司這個部門掌天下賦稅、物產、水利、陸路,以及朝廷一年的俸祿發放、國庫征調等,與她的經曆倒也十分貼切。新任太康縣令到任了,溫善便回京述職了,而鄴嬰之剛好離開洛陽前往溫縣,二人沒能碰上麵。說不遺憾是假的,但溫善在兒女私情麵前還是先顧及了朝廷如今用人緊,鄴嬰之遲一些到任,那對政務的管理怕也會引起混亂。她此番回京,先與賀顧到賀家見見老人,畢竟兩年沒見,都甚是掛念對方。隨後溫善才到吏部去拿她的調遣文書,最後去戶部報到。到了她這個位置,她已經不再是當年司農寺那個可有可無的司農丞,也不是容易被人排斥和忽略的了。身為戶部四司之一的長官,她可以決定不少人的命運,故而別說度支司的下官和胥吏了,連中行、下行的下官都會對她笑臉相迎。二十三歲的戶部郎中幾乎可以算是在這個位子上最年輕的就任者了,她的背後又是賀家、女皇,可見未來隻要不作死,相信四十歲之前爬上宰相的高位也不是什麽難事。說來也巧,尚書省處理公務,辦事的衙署所在與司農寺僅隔著一條應天門街。溫善去戶部當值時會與曾經的司農寺同僚們走到一起,再在路口分道揚鑣。如今溫善已經爬到了六部去,楊傑、鍾萬裏等人卻依舊在司農寺掙紮,他們見了溫善都得乖乖地行禮。不管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是什麽,他們的臉上都是笑臉。溫善待他們也如從前,沒有因為身居高位便趾高氣揚,也沒有少年得誌便得意忘形。她到戶部述職後,便進宮答謝女皇,畢竟真正給予她這個位子的是女皇。女皇見了她,心中頗為糾結,一方麵想重用她,另一方麵又想起鄴嬰之,怕她將來會為了選擇兒女私情而讓人不得不放棄重用她。可若是真讓她放棄兒女私情,她又會覺得這人不識好歹,竟敢玩弄宗室子弟的感情!於是在溫善什麽都還不知曉時,便先對上了女皇的冷臉。溫善:“……”難道給她加官不是女皇的主意?後來女皇大抵是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也太幼稚了,臉色便緩和了許多,問了她諸多當時對雪災的見解以及預測的技巧。溫善將她一些預測的心得說了,實際上僅憑這些預測她是無法肯定雪災的情況的,主要是係統的監測功能給了她底氣。奈何係統這種東西是無法對外說明的,所以她隻能含糊過去了。女皇問她:“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到戶部?”溫善想了想,道:“臣不敢揣摩上意。”女皇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但是嘴上還是批評道:“連你也要拍這種馬屁嗎?”“臣惶恐。”“罷了。”女皇掐了掐太陽穴,“若是朕問你,這個位子與兒女私情,你隻能選其一,你會如何選擇?”溫善一怔,不甚明白。女皇見狀,摒退了宮人,隻留下她的心腹侍,才道:“你與懷寧顛鸞倒鳳,你可知罪?!”溫善嚇得“撲通”一下跪下,內心惶恐又不停地想著解決之道。然而思來索去都想不到一個可以平衡的辦法,但是讓她放棄鄴嬰之又是不可能的。那一瞬,她想過這是不是女皇在訛詐她的,可是又清楚,自己若是抱著這種僥幸之心,那才真是愧對鄴嬰之的愛。“臣,何罪之有?”女皇凝視她,眼神如俾睨眾生時那般冷傲,看得溫善惶恐不已。“你說朕冤枉了你?”“臣不敢,隻是,臣不覺得愛一個人便是有罪。”“可你們都是女子,她是宗室女,你是朝廷命官!”女皇有那麽片刻是壓製不住內心的怒火的,直到看見屏風後飄動的紅色衣袖,這才慢慢地冷靜下來。溫善即使內心再惶恐,可勇氣還是戰勝了它。她摘下頂上的官帽,對著女皇再三叩拜以示尊敬。女皇道:“你這是在以辭官威脅朕?”溫善內心大為安定,道:“臣不敢威脅聖上,隻是聖上讓臣做選擇,臣隻能這般選。”女皇冷笑:“你別以為朕許你高位,便是看重你。”溫善道:“臣偶爾會這般想,可臣不敢沾沾自喜,便常常告訴自己,聖上許臣高位,看重的不是臣,而是聖上想讓世人看見聖上的態度和威儀。至於臣摘下官帽,也並非選擇放棄官職也要與郡主在一起。”女皇挑眉,笑容更甚:“所以你的意思是私情是可以放下的?”溫善搖頭,道:“臣受聖恩得門蔭為官,這本就不是臣憑真才實學得到的官位,一切不過是聖上的同情,才讓臣有了出頭之路。然而臣一開始就如同眾多世家子弟那般,隻想平淡地度過這一生,沒有大起大落,沒有權力與爭鬥,隻有後宅的一畦菜地,一片果林。”溫善的眼眶濕了,“臣本就沒有大誌向。直到遇見了郡主,那時候臣便想,若臣想與郡主在一起,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好,臣都想試一試。而如果臣不積極進取,怕是連那一線希望也不會有。”“隻是事到如今,臣也不願意牽連郡主。她近些年的努力,臣看在眼裏,她是真心想考取功名,以為蒼生謀福祉的,而若是因為臣,令她失去了前進的希望,臣也是不願意看見的,故而臣願意舍棄聖上所賜予的一切,隻求聖上不要遷怒於郡主。”女皇走到了溫善的跟前,看見地上滴淌的淚水,便知道她不隻是口上說著違心之言而已。“所以你最終還是選擇為了兒女私情而棄天下蒼生於不顧。”女皇難掩失望。“為官能為天下蒼生,可是誰也不敢保證在這條路上能一直保持初心。初心為天下,為官後不施以仁政的例子太多了,所以未必要在官途上方能顧天下蒼生。若是聖上肯留臣一命,還肯看臣的書信,臣若有獻策能得聖上恩視,也算是為天下蒼生辦一點事了。”“你倒是好大的臉,認為朕罷了你的官後還會想見到你的獻策!”溫善抹幹眼淚,伏著身子也不說話。這時,旁邊傳出了一把蒼老卻饒有興致的聲音:“我倒是好奇,你這觀氣象的本事是哪兒來的。”溫善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女皇是如何得知她與鄴嬰之之事了。也對,太上皇沒理由替她們瞞著,或許女皇早就知曉了,隻不過一直沒機會處理。太上皇所問,她無法回答。太上皇也沒有逼問,而是對女皇道:“如此人才,若是因為這點小事便罷免,倒是可惜。”女皇道:“壞人都是我當了,爹也未免太狡猾了。”太上皇哈哈一笑,道:“這不是讓你過把當年沒過上的拆情侶的癮嘛!”溫善有些懵,也不明白這對父女的相處模式,更不明白太上皇這話是什麽意思。隨即太上皇道:“抬頭。”溫善抬頭,發現太上皇蹲在了她的麵前,一點形象也沒有。而女皇則坐回到了她的位子上去,神色平淡地看著這一切。太上皇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若讓你為官,與讓你以白身度過一生,哪一樣對朝堂對天下蒼生更為有利?”溫善想了想,道:“興許是為官。”為官她能使用的檢索功能範圍便更廣,更能查缺補漏,發現各種賬簿、文書的問題,也能直觀的得出大趨勢。而若是不為官,能用的也隻有監測功能。太上皇笑了笑,又往屏風後招了招手,“小丫頭,你可聽見了?”溫善心中一凜,不知道女皇、太上皇都在搞什麽鬼,直到她看見鄴嬰之從屏風後淚流滿麵地走了出來。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章完結,麽麽大家陪伴了善善和嬰之兩年之久!第86章 二更鄴嬰之在得到去溫縣上任的官令後, 本來想著, 雖然她無法等到溫善回京述職,可她去的縣好歹與溫善有相似之處呀,去得也要開心些。可是沒想到她才到任沒多久, 就忽然被女皇密召回來了,還未鬧清楚是什麽事, 便被太上皇捂著嘴巴悄悄藏在了屏風之後,再然後, 她便看見了她日思夜想的溫善。麵對女皇的逼問, 她若是還不清楚發生何事,那未免太低能了些。可是她看著溫善被女皇刁難, 看著她摘下官帽,她也急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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