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話說得輕,還是讓她聽見了。 傅景歎口氣,她依舊闔眼,充滿困倦的語調懶洋洋地說:“你道是捉不找嗎?本郡主就愛追那粉蝶玩兒,認真捉它做甚麽!” 綠蘿抬手捂嘴巴笑:“郡主方才追了片刻,為何跺腳?還不是沒捉住,鬧脾氣了。” 顧青瓷解釋道:“郡主既然說是不想捉,手裏卻又拿著那麽漂亮的蝴蝶籠子,說明定然是想看見蝴蝶自願飛進去。她跺腳興許是在催促蝴蝶,讓它們飛得再高再快些,早些飛進籠子裏。” 傅景:“……” 聽見是顧青瓷的聲音,她立刻睜眼,唇邊浮上笑,旋即側首忍住了。 同時將手裏那個緊握著的竹筐悄悄扔到地上。 她慢條斯理地摸摸鬢發珠釵,拖長語氣道:“綠蘿,今朝的太陽可是從西邊出的?像顧大人這般的大忙人,竟然有空來陪我玩了。” 年前的監院貪汙受賄被查,一大批學士牽連在內,導致書院及藏書閣急缺能用之人。托傅景的福,顧青瓷遷升數次,現在奉旨負責主持古籍目錄的撰寫。 她事務繁重,很多日子沒有過問傅景的生活。 顧青瓷先彎下腰,把她擲於地的那個竹籠子撿起來,想了一會兒,笑著問:“郡主想不想看蝴蝶自己飛進籠子裏?” “……” 傅景愣了一下,她覺得沒人能讓蝴蝶主動進籠,顧青瓷肯定在騙她,逗她玩兒。 卻實在忍不住好奇心:“你能做到?” 顧青瓷頷首:“當然。” 傅景眸光一亮,正欲說什麽又頓住。 她垂下眼,挺直背脊,邊整理著絲毫未亂的衣擺,邊似很不在乎地道:“倘若真可以,那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是啊,”顧青瓷順著她的話,溫柔地說,“雕蟲小技,那便不表演給郡主看了。” “……” 傅景啞然地看她。顧青瓷蔫壞蔫壞的,明明清楚自己的心思,卻還不肯給個台階。 傅景憋半晌,還是沒想到回什麽話堵她。 春日的光照在臉上,刺得人微微眯眼,心中也跟著煩躁起來,她起身說:“回去了!” 顧青瓷見她真惱了,這才收斂些,趕忙說了幾句好話。輕易把傅景哄得再次綻放笑意。 顧青瓷請她待在涼亭裏等片刻。 想請蝴蝶進籠,需要去準備些道具。 涼風習習,摘下枝頭如煙似水的粉色花瓣,卷著吹過來。 傅景偏過臉避開,興高采烈地同身邊的侍女打賭說:“你們猜猜,姊姊能不能把蝴蝶飛進籠子裏。” 幾個侍女全都猜能。 傅景道:“你們可要想清楚,這蝴蝶又不傻,我這撲……我見它們都小心警惕得很,就算籠子裏放些什麽,想必亦不會上當。” 她們還是猜能。 傅景道:“若是猜能,猜對了獎勵你們每人十個銅板,若猜不能,猜對了獎勵一百個銅板。” 從賠率下手,試圖說服她們改口。 結果眾人遲疑了會兒,還是堅決不改口。 一致相信顧青瓷的神通廣大。 “行吧,”傅景偏過臉,不屑地哼了聲,“看來別說是蝴蝶,顧青瓷想把你們一個個騙進籠子裏都不難啊。” “對對,獨獨郡主是聰慧英明的,”若緋拊掌,笑著說,“所以郡主要猜不能?” 傅景訥訥:“我、我是……” 她快速轉過話道:“能還是不能隻有兩個答案,亂說也能猜中一半,無趣得很。不然我們猜個難的。” 若緋問:“猜誘蝶進籠需多久嗎?” 綠蘿提議:“幹脆猜,顧大人會拿什麽東西來誘捕蝴蝶。” “這個好,”傅景拊掌說,“我先猜,你們的答案不許重了。” 侍女們都笑了起來,“郡主可是大大占了先機!” 傅景沒反駁,她認認真真地思考半響,似有了答案,又環顧四周盯著不遠處的蝴蝶確認,最後鄭重地道: “肯定是花,蝴蝶最愛花。” 一片忍俊不禁的笑聲。 “誰不知道蝴蝶愛花,郡主先說了,還不許別人說重,”藍淩笑道,“那我猜個蜜吧。” 綠蘿接著道:“花也猜了,蜜也猜了,我猜一個香膏吧。” 若緋左思右想:“那我……猜是瓜皮吧。” “瓜皮?”傅景撲哧一笑,“你當蝴蝶是蒼蠅嗎!” 她們閑聊著,沒過多久。 見顧青瓷經過淺湖泊,慢慢地往這兒過來,身邊竟全都是飛舞著的蝴蝶。她手裏拿了個杆子,長長的線末端,似牽住了什麽。 吸引著滿身的蝴蝶。 亭子裏的人不由站起身,伸長脖子去看。 一片興奮驚呼聲。 顧青瓷手裏一下一下提著線,吩咐道:“綠蘿,你把籠子打開,放到石桌上。” “是,”綠蘿匆忙地照她的話。才打開放好,隨著顧青瓷的動作,四周的蝴蝶像被指揮住似的,乖巧地順著飛進籠裏。 綠蘿愣愣地關上籠子,便收獲滿滿當當的翩躚蝴蝶。 眾人都看呆了。 傅景拿住顧青瓷的竹竿,順著細線,往下發現末端綁著的竟然隻是一張紙片。 她低頭,仔細嗅了嗅,紙片並沒有沾到任何氣味。 傅景大為不解。 她抬眸望向顧青瓷,湊近後,又隱約聞見她袖底的暗香,還以為找到了答案,“姊姊用的什麽香?這般招蝴蝶喜歡。” “與香無關,”顧青瓷把紙片取下,笑吟吟地給她們解釋說,“蝴蝶的眼神不好,弄張紙片剪裁成它們的樣子飛兩下,它們便以為是同類,相互追逐,引至籠裏很容易。這叫蟲戲。” “哇……”傅景從未聽說過這些小把戲,驚得合不攏嘴,感歎說,“南臨國好厲害,能想到這些。” 顧青瓷道:“雕蟲小技罷了,況且這些也不是南臨國獨有的。” “那什麽不算雕蟲小技?”傅景抱著竹籠子,欣賞裏麵亂飛的蝴蝶,“這籠子編織得如此精巧,也是小技嗎?” “是,”顧青瓷笑著回答,“郡主要學的課業便是雄才大略的本領,蝴蝶也捉到了,郡主該回去寫文章了。” 傅景:“……”第87章 顧青瓷從前經常為她捉刀,而今升官,她奉太皇太後的懿旨兼任郡主的陪讀。 便開始監督她的學業了。 傅景不情不願地回到書房裏。顧青瓷幫她研磨,看著她,抓耳撓腮地思忖文章。磨磨蹭蹭寫著,醞釀半晌才寫了個開頭。 顧青瓷望著她一手多年未精進過的狗爬字,不由輕輕歎息。 傅景抬起眼,對上她那蹙眉模樣,不由微惱:“姊姊盯著我作甚?分我的神。” 顧青瓷聞言好脾氣地一笑,靜靜地走去旁邊的桌子上沏茶。很快,書房裏茶香四溢,窗外日光漸斜,顏色愈濃,雲翳鑲著亮燦燦的橘邊。 周圍沉浸下來。 顧青瓷視線停留在外麵的景色裏。 很快又落回傅景身上。 顧青瓷覺得神奇,不過短短片刻沒注意,這小郡主竟然又把墨汁沾到衣襟上了。 她那長發認認真真地綰起來,粉花簪子上的流蘇微微晃動,正襟危坐,提筆凝神時,才終於有幾分小小少女的模樣。 可一噘嘴,那副沉靜假象飛快消失。 “什麽字帖什麽文章,從前沒叫我操過半分心,升官後哼,便隻會拿君子君來雲去的話搪塞我,顧大人好大的官威……” 顧青瓷喝了口茶:“文章之思,非簡單背誦便能了然於胸,書法之精,非大量臨摹不會有進步,從前郡主尚幼,臣多有縱容,現在看看郡主的學業,臣深感——痛心疾首。” 最後四個字,她用滿臉沉痛的表情拖長語氣說。 偏偏手裏端茶,姿態悠閑得不行。 傅景瞪大眼睛看她,仔細品出她那溫婉語氣裏的嘲笑,氣得差點要把手裏的筆杆攥斷。啞口無言,實在沒想出反駁的話。 最後隻能呸她一聲說:“本郡主不跟你計較!” 顧青瓷喝茶的動作頓了頓,望向她,眼波流轉帶笑,嘴裏輕輕地告罪道:“臣不敬,郡主雅量。” 雅量的郡主不再理她。 換了支筆,揪著筆尖繼續苦思冥想。 傅景實在沒那寫文章的才華,她提著毛筆,盯住眼前大半還是幹幹淨淨的宣紙發呆。另一隻手不停地去揪筆尖。 短短片刻功夫,這根千萬毫中擇一毫的純紫豪筆,直接給她薅成半禿的狀態。 顧青瓷走過去,本想看看她的進度,卻隻見到滿紙的豪毛。 “好好的筆,可惜了。” 傅景隨手把筆扔到桌上,仰著臉,她語氣很不解地說道:“不過一支筆罷了,有什麽可惜的。” 顧青瓷略一沉吟。 她是大國盛世的受寵郡主,不算庫房裏收存的那些有名堂的,平常使的用的,又有哪樣是不講究不貴重的? 卻還是耐心地跟她說了幾句。這支看似普普通通的紫毫筆,換成銀兩能抵得上民間百姓一戶人家裏整整半年的口糧。 傅景聽完不由怔愣,垂眼盯著自己糟蹋的這支半禿毛筆,一副若有所思的受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