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宮眾人的眼睛都盯著呢,趙美人一到紫宸殿,妃嬪們便紛紛派出得力的宮人來打探,一時間宮苑之中的道路上多出不少交頭接耳、疾步往來的宮人。趙美人跪在紫宸殿外哭訴,那柔軟的姿態,嫵媚的哭腔,聲淚俱下的言辭,將紫宸殿外侍立的宦官的骨頭都哭酥了,皇帝卻始終不曾召見。直過了一個時辰後,趙梁帶著聖上口諭出來,以趙美人不敬皇後為由,加罰半年俸祿,命她即可回宮,閉門自省。這一結果,不止六宮側目,皇後也覺疑惑。她看不懂皇帝是怎麽想的,一邊是寵愛已久的美人,一邊是入宮不久,且還頂撞過他的皇後,怎麽都該是或強硬或委婉地將美人保下來才是。怎會站在皇後這邊,將趙美人再罰上一遍。鄭宓想不明白,多年前,祖父還在的時候,皇帝行事中規中矩,上合聖人之道,下愛黎民百姓,是一雖稱不上聖明,但也頗受人讚頌的守成仁君。那時的後宮,平靜祥和,妃嬪們行事皆有章法,偶有爭風吃醋,也絕不過分。皇帝也有喜歡的妃嬪,時常去留宿的便有好幾位,但絕不沉迷美色,上朝聽政、批改奏疏,皆稱得上勤勉。可短短五年,後宮烏煙瘴氣,朝廷朋黨林立,皇帝似乎都瞧不見,還一味地催人修建行宮,命四方敬獻寶物美人。朝廷還未亂,天下還算安寧,靠得全是過往數十年積攢下的穩定,但若長久下去,過不了幾年,王朝必然浮現日薄西山之勢。皇後想不通這些變化是怎麽來的,但直覺必與鄭家之案有關。想不通,便暫且擱下。有了趙美人這榜樣,宮中待仁明殿恭敬了無數倍,幾名掌事的宮人來仁明殿也比往常勤了許多。皇後正考察這些宦官、女官的性情,再聯係他們所處的位置,打算結出一張四通八達的網來,雲桑忽匆匆來稟:“娘娘,前日公主府闖入了賊人,殿下遇刺。”皇後猛地站了起來,帶翻了幾上的茶盞:“公主可曾受傷?”“婢子不知,但聽聞殿下方才入宮了,正往南薰殿去。”皇後立即往外走,連衣袍都不曾換一身,也未說要去何處,隻極快地朝外走,走出大殿,走出中庭,走出仁明殿。身後的宮人們急匆匆地跟上,雲桑知皇後很看重信國殿下,但見她關切至此,仍是嚇了一跳。皇後雙唇緊抿,徑直朝前,她取了一條小道,橫穿過一處假山林,走了最短的路徑,趕到南薰殿外。南薰殿殿門緊閉,皇後正欲上前叩門,身後傳來一聲:“娘娘怎在此處?”皇後回頭,便看到明蘇從身後走了出來。皇後出行,若是要往妃嬪處,必會先遣宮人前去,吩咐接駕,斷無這般被冷冰冰的殿門阻擋在外的道理。明蘇正疑惑這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皇後又在起什麽興,便見她直直地盯著她。“可傷著哪裏了?”皇後問道。明蘇一時不解她是何意。皇後走到她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眶有些紅,像是強忍著情緒,問道:“傷到哪裏不曾?”明蘇怔怔地搖頭。皇後仔仔細細地端詳過,又看了她的氣色,確定她是真的無事,方閉了下眼睛,克製著自方才聽到明蘇遇刺的消息後便急遽加速的心跳。“賊人可拿住了?”皇後問道。明蘇這才明白她說的什麽,沒想過才兩日,消息傳入宮中便從賊人夜闖公主府,變成了公主遇刺。弄明白了情況,她又鎮定了,語氣帶著股諷刺的意味,道:“怎麽娘娘很擔心我?”鄭宓自然擔心,她便是死於刺殺,利刃刺入心髒的痛楚,她永世難忘,正因知道那滋味,她絕不肯讓明蘇再嚐。沒有回答明蘇的話,接著問:“何人所派,可查出來了?”她問得急,臉色很難看,眼中的焦急關切是怎麽都偽裝不出來的。明蘇怔住了,不知怎麽,她覺得皇後有些可憐。皇後身上穿的是一身輕軟的襦裙,她正是立威之時,穿著一向莊肅,這一身溫婉柔和,必是她在自己殿中閑居時所著。她如此關切,如此著急,匆匆趕來見她,以至於連衣衫都不曾換。可其實什麽事都沒有,賊人是假的,刺殺也是假的。明蘇想到了自己,五年來等著一個不歸人,每每得到一點線索,便用盡全力去查,結果全是一場空。她想說些和軟的話,安慰皇後,可她還是不明白,為何皇後這般關心她,她望著皇後,問出疑惑:“你為何對我如此關切?”鄭宓這才發覺失態,按常理,她們不過才見了幾麵罷了,是不該如此關心她的。她一慌,欲開口遮掩,卻見明蘇目光直率,不解地盯著她,靜等著她給個解釋。皇後心一沉,明蘇可不好糊弄。作者有話要說: 玄過,就是,黑鍋。上一章評論裏好多猜出來的。玄,黑,過,諧音鍋。對於不能真的給主角的近侍取名黑鍋,我耿耿於懷了好幾天。第十九章 南薰殿的殿門緊閉,皇後的宮人與公主的侍從皆站在三步開外,將鄭宓與明蘇身周這一圈空了出來。明蘇難得的好耐心,等著皇後開口。皇後的神色凝重起來,仿佛難以啟齒。明蘇也未催促,隻看著她,等她說來。“我……”皇後朱唇輕啟,她的眼中帶著艱澀,眼底水波流轉,凝望著明蘇,仿佛是想從她身上汲取勇氣。明蘇一陣悸動,說不清道不明地繚繞心頭,她頓覺心慌,扯出了一個笑意,開口打破這沉寂:“娘娘對兒臣這般關切,總該有個緣由才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明蘇隻覺她說完了這句話,皇後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她笑了一下,滿是無奈,再度開了口:“我……”明蘇的心高高的提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等著皇後講下去,以致竟未皇後的神色與姿容已恢複了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