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國公主這脾性,哪兒能受得了這屈辱。故而她此時去刑部,自然是親自聽審去了。牢獄皆是潮濕陰暗之地,而刑部大牢,更是如此,除陰暗之外,還重兵把守,令牢中囚徒,心生絕望。閔尚書在前引路,明蘇跟在他身後。他們一路往裏,直至最裏頭的一間牢房外,閔尚書朝獄卒使了個眼色,獄卒會意,打開牢門,全退了下去,剩下的便隻有公主府的心腹。牢房中鋪著稻草,濕漉漉,彌漫著腐爛發黴的氣味。角落那人聽到動靜,連忙掙紮起來,看到閔尚書,他撲出來:“閔大人,我昨夜什麽都招了,我是搜刮了民脂民膏,也向五皇子行賄了,你答應我,隻要我招,便替我求情,你可在朝上為我說話了?”獄中陰暗,他又披頭散發的,根本沒發現閔尚書身後還有一人。直到聽見閔尚書恭敬說道:“殿下,這便是盧元康。”盧元康心頭一跳,抬首望去,隻見牢門旁,還站了一名女子。女子身著青色的寬袍,袍底繡著祥雲,祥雲之上,雙鳳展翅。盧元康盯著衣袍上的紋樣,而後驚恐地望向那女子。明蘇走到他麵前,盧元康瑟縮著往後退,口中道:“我已招供了,供狀就在閔大人手中,公主何必親臨賤地。”明蘇在他麵前蹲下,華貴的衣袍堆在地上,弄髒了,她全然不曾在意,看著盧元康,道:“我要另一份供狀。”“什麽供狀?”盧元康反問。“你當年受何人指使,誣告鄭太傅意圖篡位?”盧元康的臉色瞬間慘白,眼中瞳孔一縮,望著明蘇,雙唇顫抖。“你很知趣,知道證據確鑿,抵賴不過,幹脆直接招認,以圖從輕發落。既然這般知趣,不如再知趣些,將舊事都招來,再換個從輕發落。”閔尚書說道。盧元康聽到他的聲音,突然驚醒了一般,高聲道:“閔大人,你怎麽敢?你可是不要命了?”閔尚書站在明蘇身後,淡淡道:“不牢盧大人操心。”玄過端著一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是紙筆與一盞小小的青燈,放到盧元康麵前。盧元康低頭看著這些紙筆。明蘇道:“寫罷,寫了家眷可活。”半個時辰後,明蘇走出大牢。牢中陰暗待得久了,一到外頭,竟覺陽光刺目,她抬頭看了看天。閔尚書常來牢獄的,倒是習慣了,也隨她一同朝天上看了一眼,道:“臣為殿下效命已有一年,這一年來觀殿下行事,頗覺迷惑,直到如今才明白了殿下的胸襟。隻是供狀易得,翻案卻難,殿下當真想好了?”“十五年前,鄭太傅在太學設講壇,為天下學子傳道講學,但凡有求學之心者,皆可入太學聽講。講壇一設便是一月,萬千學子自四方湧入京城,隻為聽太傅一句教誨。一月後,鄭太傅在萬千學子之中選了八人收為弟子,給這八位弟子講了一年課。一年之後,這八名學子或參與科舉,或返回鄉裏,都沒什麽驚起什麽大波浪,故無人留意。”明蘇答非所問,緩緩道來。閔尚書一怔,低頭笑了一下:“陳年舊事,不想殿下卻知之甚清。臣以為一年前是臣尋上了殿下,不想卻是殿下選中了臣。看來殿下當真想好了,也準備好了。”朝中人人都在站隊,三皇子、五皇子都與鄭氏無幹係,不可能為鄭氏翻案,他千思萬慮,選中了與先皇後有母女之情的信國公主。他還記得那日入公主府一切順暢,他沒說幾句,便得到了公主的信任。那時他還覺公主太過輕信,怕她成不了大事。但這一年來,公主從無吩咐,他便幹脆先旁觀一陣,來日再做打算。這一旁觀,就到了昨日,公主遣人吩咐,要他做好準備,她今日要來大牢,向盧元康討一份供狀。現在全部明白了,不是公主輕信,而是她早就選中了他,在等他上門。見他想明白了,明蘇笑了笑,往車駕行去。閔尚書跟在她身後,忽然有了更高遠的誌向。明蘇登上車駕,閔尚書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道:“除了為舊案洗冤,殿下還要什麽?”洗冤是勢在必行之事,但洗冤之後呢,他忽然想要一個長遠打算。明蘇一手搭在車門上,聽他這聲問,她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閔尚書目光炯炯地回視。明蘇笑,微微俯身,湊到他耳畔,道:“孤要這天下。”閔尚書一震,退後一步,跪在路旁,高聲道:“臣恭送殿下。”明蘇挑了下眉,走入車中。車駕前行,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明蘇坐在車中,沒有了方才的神采飛揚,她耷下眉眼,垂下頭,低聲道:“我要你回來。”這一夜,明蘇又夢到鄭宓了,大抵是得到了盧元康的口供,有了進展,這夢甜得很。她夢見鄭宓回來了。沒頭沒尾的,不知她是自己回來的,還是她尋見的,隻知是在仁明殿中,她坐在仁明殿的大殿上,笑盈盈地望著她。明蘇趕緊過去,對她說:“我得到盧元康的供狀了,他承認當年是受人指使,給出的證據也全是捏造的,太傅謀反,從一開始就是假的。”鄭宓望著她笑,語氣很溫柔:“我知道,殿下辛苦了。”她一見她笑,就忘了怨,也忘了恨,在她足下的踏板上坐下了,仰頭望著她,道:“我做得好,能不能有個獎勵?”鄭宓抬頭摸了摸她的頭,明蘇不敢動,感受著她手心的溫柔與愛護,心想這就是獎勵嗎,可真好,真希望日日都能被她這樣撫摸發頂。但鄭宓卻問:“殿下要什麽獎勵?”明蘇這才知道,原來,還能有更多,她不敢耽擱,怕夢醒了,就什麽都沒了,連忙道:“你喚我一聲明蘇吧。”她說著,便仰頭一瞬不瞬地望著鄭宓,鄭宓張口了,明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鄭宓說了什麽,不知怎麽聽不到她聲音了,明蘇大急,問:“你說了什麽?你喚我明蘇了嗎?”鄭宓沒有回答,微笑地看著她。明蘇越發著急,她還想問,鄭宓卻憑空消失了。明蘇站起來,慌忙地大喊:“阿宓。”沒有人回答她,隻餘下一間空蕩蕩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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