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頭沒尾的一句後悔,明蘇本該疑惑,可她心中卻隱隱間能猜到皇後在說什麽。果然她下一句便是:“下回有宴,我便命宮人,將你壺中的酒換成茶,以免你過飲傷身。”青梅酒,不易醉,閨閣中的女兒家常取此酒來飲,滿飲一壺也無妨。明蘇也是因此,才多喝了幾盞,若是尋常宴上的酒水,她必不敢多碰。可皇後還是憂心她過飲傷身。明蘇垂下眸子,有些懶懶的,沒說什麽。鄭宓許多責備與叮囑便說不出來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打開食盒,自裏頭起出一白瓷湯盅,推到明蘇身前,道:“燕窩粥。”粥燉得很爛,溫熱的,聞著淡淡的糯米香,瞧著便很生食欲。明蘇靜默地接過,一勺一勺地吞咽起來。一盅粥很快便盡了。隻一腹青梅酒的胃也跟著暖融融的,舒服多了。鄭宓見她聽話,容色和緩了下來,語氣也溫和多了:“說吧,你是如何打算的,大皇子又是怎麽回事,你與他也聯手了?”她思路這般清晰,完全不是昨日宴上的慌亂。明蘇有些意外,不過宴上,她雖慌雖驚,卻也恰到好處地替她推了一把。明蘇總覺皇後這人很不尋常,起初看著柔弱無依,仿佛極好拿捏,可一旦她抓了時機,適應了宮廷,她便似一株樹苗,生根發芽,迅速地長出繁茂的枝葉,將根須深深地牢牢地紮入土中,一日比一日無法撼動。這般也好,與聰明人相處,總要舒適些。明蘇今夜便是為此事來的,說辭自也想好了:“大皇兄不理世事,與我並無往來。”鄭宓看著她,示意她說下去。“我昨日派人上他府上求藥,那個時辰,新一爐丹藥還未煉成。他自不能給我,但晚間,他與我都是要入宮赴宴的,宴前我又一直與人說話,不得閑,大皇兄與大臣們也不相識,皇親他也無往來。於是隻好等到行宴之時,我閑下來,方將丹藥與我。”原來是她有意為之。鄭宓凝重地看著她,並未打斷。“食案上憑空多了一匣子,父皇居高處,自然瞧得見,瞧見了不免就要問,那丹藥自然而然便會呈現在他眼前。不過,能到禦案上,被父皇拿在手中,卻是娘娘的功勞。”明蘇說道此處,略好奇道,“我多番品味娘娘昨日那句話,竟未察覺有何奇特,為何父皇聽了娘娘的話,便要取丹藥細觀?”鄭宓看著她,為她解惑:“陛下自覺不遜古之聖君。”她昨日話中正是拿了秦皇漢武做比,落在皇帝耳中便是,秦皇漢武做不成的事,難道朕便一定做不成?明蘇恍然,笑道:“娘娘好敏銳的洞察。”她竟未發現,陛下有這心胸。鄭宓也不是自覺發現的,是聽了蘇都的講述,才總結出來的,她道:“公主接著說。”“父皇如今身子尚好,自然不過看個新奇,但他很快便會覺得力不從心,到時,他就會想到,皇長子在除夕之宴上,當著眾人的麵,說日服一丸丹藥可延年益壽,永葆青春。”鄭宓坐直了身子:“你要如何使陛下力不從心?”明蘇一笑:“那還要多謝娘娘賜教,聽聞父皇近日十分寵愛的薛美人便是娘娘自行宮尋來的。兒臣效仿娘娘之法,為父皇遍尋美人,而再過數日,春假盡了,朝中也不會太平靜,少不得要使父皇心煩。心煩之餘,自思解憂,後宮美人眾多,父皇少不得多加憐愛。”這是要往佞臣的路上走了,蠱惑君王,禍亂朝綱,這是要遭人唾罵的。鄭宓看著她的目光漸漸地沉了下來,唇角緊緊地抿起。明蘇接著說:“父皇畢竟上了年紀,前朝後宮,必會吃力,可那般嬌豔欲滴的美人,怎能眼看著卻無法采摘。到時候,自然會覺得力不從心,大皇兄的丹藥便能派上用場了。”“沉迷煉丹的皇帝,沉迷女色的皇帝,哪有功夫治理天下,到時朝中恐怕會亂成一團,三皇子與五皇子的爭端會更激烈,他們各自損耗。你我便能獨大,到時候,再便宜行事,天下便是兒臣與娘娘的了。”明蘇說完了:“娘娘看,兒臣這辦法好不好?”鄭宓怔怔地看著她,不知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她說的那一句句裏,沒有一句是正道,朝廷亂了,必會帶動地方,地方亂了,必會累及蒼生。明蘇什麽時候這般沉迷權勢了?“你可想過,會禍及蒼生?”鄭宓問道。“想過……”明蘇點頭,“可娘娘看他如今,難道不在為禍蒼生嗎?今日要修陵寢,陵寢要大要深,要金碧輝煌,每年耗費在修陵上的銀錢占國庫十之七八,這倒也無妨。倘若國庫足夠豐盈,夠他揮霍,他便是要取用十之八九也無妨,可國庫充盈嗎?各地繳上賦稅一年不及一年,倒是災害一年多過一年。朝中隻用他喜歡的人,能臣廉吏都排擠到邊緣。他還要修行宮,今日是避暑的夏宮,明日是山上的湯泉宮,後日是駐蹕的行宮,沒完沒了。美人珍寶他要,阿諛奉承他聽,忠臣良將他遠,百姓死活與他無關,誅殺賢臣,手段酷烈,出爾反爾,玩弄人心。是我禍及蒼生,還是他自尋死路!”明蘇一句句地說完,麵上還帶著笑意,可她的眼中卻壓抑著憤怒,像是心底深處最痛苦的傷痕,卻無法發泄排解。鄭宓沉默地看著她,看了許久,方道:“是他自尋死路,可這條路,不能由你去鋪。”她不讚同,明蘇斂了笑,看著她,鄭宓沒有讓步的意思,半晌,明蘇站起身:“兒臣告退。”她說罷便走,經過鄭宓身邊之時,鄭宓拉住了她的手腕。第四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