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半日,都未進食,二人卻都不覺饑。明蘇看上去有些累,鄭宓欲讓她靠到她身上歇一會兒,明蘇卻道:“你也累。”鄭宓便不堅持了,隻是將她手拉過來,握到自己的手心。宮車駛過長長的宮道,車輪在深夜中滾過沉悶的聲響。明蘇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平淡得很,悲痛自然是沒有的,高興也說不上,隻是一直以來壓在心中的那塊巨石像是倏然間被搬走了,感覺開闊了許多。又好像是一片沉沉密布的陰雲,驟然間散了開去。眾多往事,總算有了個了結。臉上被輕輕地點了一下。明蘇轉頭,便見鄭宓正看著她,見她望過來,她彎了彎唇角,摸了摸她的臉頰。明蘇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是長長地籲了口氣,而後,覺得身軀都鬆散多了。她轉頭,掀開窗簾,車輪滾過石板路的聲音,慢悠悠的,在兩側高高的宮牆間回響,有一輪明月懸掛在天上,皎潔而明亮,照耀著九州大地。“阿宓……”明蘇喚道。鄭宓應聲道:“怎麽了?”她說著探過身去,欲瞧瞧明蘇看見了什麽,明蘇卻放下了簾子,回過頭來道:“你可記得,那年,我們在江南,也是這樣一個冬日,天寒地凍,我們錯過了宿頭,隻好在馬車上對付一宿。”那年逃亡,錯過宿頭的時候很多,可明蘇一說,鄭宓便知她說的,是哪一回。“自然是記得的。那夜格外冷,分明沒什麽風,可寒意侵骨,蓋了棉被都不頂事。”說起來也怪,那些時日,她們風餐露宿,一地一地地輾轉,所經之事,瑣碎極了。可如此瑣碎之事,鄭宓卻記得清清楚楚。“到了下半夜,實在是睡不住了,你起身去拾了柴火,點了篝火取暖。”鄭宓說著,不由笑了笑,“可惜卻沒什麽用,冷依舊是冷,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明。”那一整夜下來,除了冷,便隻剩天邊的一輪明月了。也不知是什麽緣由,明明是冬夜,明明那樣冷,那夜的月華卻格外皎潔,明月是銀白色的,高高地懸,顯得極遠,可那月光,卻似能直直地照入人的心中。鄭宓回憶著,突然想到,明蘇方才掀開窗簾可是看到月亮了,正欲問,宮車停了下來。“陛下,娘娘,到了。”雲桑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明蘇握住她的手,傾身吻了吻她的眼角,而後起身,先下了車。宮車停在了正華門外。入正華門,再走一射之地,便是太後所居慈明殿。明蘇尚無困意,便送鄭宓回去。她令宮人們都散去,自提著一盞風燈,沿著一條林間的小道,與鄭宓一同,緩緩地走。鄭宓仰頭,果然看到一輪明月,像極了數年前江南寒夜所見。“阿宓……”明蘇牽住了鄭宓的手,她看著她,就著風燈昏黃的光,麵容格外柔和:“我很想念那段時日。”鄭宓的神色也柔和下來,她搖了搖頭,低聲道:“那般苦的日子,我待你還不好,何必想念呢?”那數月,沒有一日是安心的,沒有一夜是好好睡著的,她們都懸著心事,還要躲避程池生的追捕,過得實在不易。“你待我很好。”明蘇道。好不好不是掛在口上,那時,阿宓因鄭氏滿門之死,難以對她容色和緩,言辭溫柔。但也僅此而已,她會將所剩不多的糧食讓給她,會在夜裏睡覺時抱著她,會惦記她的傷勢到處尋醫問藥,她的好是實實在在的。明蘇越發懷念起來,她重複了遍一遍:“你待我很好。”鄭宓笑著,麵上有些無奈,她想,不論她如何待明蘇,隻怕明蘇都不會說她半點不好。慈明殿就在眼前,明蘇停了步,她看著鄭宓:“更要緊的是,那時隻有我們。”第七十九章 明蘇想念那段時日, 想念的不過是她們的年少時光罷了。年少時,宮裏宮外那樣多的人環繞著,可她們卻仍是隻有彼此, 隻看得到彼此。而那段流亡歲月, 是她們少年時最後的一點餘暉。那時確實是苦的, 居無定處、風餐露宿,還要心驚膽戰地躲避追殺。可如今回想起來,明蘇懷念, 鄭宓也懷念。她伸手替明蘇攏了攏領口,將大氅的帶子係得緊了些, 又摸了摸她的臉頰, 笑著說:“從今往後,便與那時一般,我們之間再無旁人。”太上皇是明蘇心中的最後一根刺, 有他在, 明蘇總也高興不起來, 那些過往的陰影始終籠罩著她們。偏偏他是明蘇的父親,明蘇再如何恨他, 也絕狠不下心去殺他。而如今,幹淨了。停了一日的雪又下了起來,朔風冷冽,明蘇手中的宮燈被吹得左右搖晃,燈影也跟著晃動起來。明蘇垂下眼瞼, 似是仔細在想, 她們之間是否真的再無旁人了,是否當真能順順當當地過日子了。鄭宓心下歎了口氣,望著她的目光裏滿是柔情, 不讓她再想了,勸道:“快去歇會兒吧,明日且有的忙。”喪儀上的早晚哭祭,明蘇為承嗣之子不可不到,這幾日,她必得早起晚歸,怕是要忙得腳不沾地,還是快去歇著,養精蓄銳的好。明蘇也果真聽她的,沒再想了,隻是笑了一下,道:“還差一頓晚膳。”她們原先說好的,今日晚膳要一同用。她還惦記著此事,也跟著笑了笑:“何時得空,何時便兌與殿下。”得了她如此保證,明蘇這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