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蘇好不容易鬆口,主動提起了李槐,提起這道在她心中遮蔽了多年的陰影,鄭宓怎會容她退卻。有些事,若一直掩在心中,那邊隻能越捂越痛,落得一道怎麽都好不了的傷。但若說出來,便不同了。鄭宓極為強硬,不止逼著明蘇說,還不許她將目光移開,逼著她與她對視。她的目光坦蕩,便不許明蘇躲閃。明蘇被她這般強勢地逼迫著,心下已滿是惶然,她看著鄭宓的眼睛,道:“他要我放下。”鄭宓逼得她說出來,終於鬆了手。明蘇撇開頭,轉向窗外,鄭宓輕聲道:“你可曾想過,你釋懷不了的興許不是李槐,而是那一整段噩耗迭出的時光。你恨自己無能,什麽都阻止不了,而李槐是你親手……”鄭宓看著明蘇的側臉,沒說下去,頓了頓,接著道:“那般慘烈,布滿鮮血,你便將所有的懊悔痛恨內疚都轉接到了這一件事上。”第八十章 鄭宓總覺此生辛苦, 唯一可使她寬慰的隻有明蘇,隻有想起她時才是甜的,除她之外, 家仇也好, 那些在教坊中遭的罪, 在逃亡時受的苦,還有萬箭穿心的痛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其實明蘇並不比她輕鬆,她還懷著愧疚, 懷著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這些年看著恣睢癲狂, 其實恐怕連個好覺都不曾睡過, 所作所為隻怕還懷著贖罪的心思。明蘇眼底濕潤, 她不敢看鄭宓,匆忙地低下頭。“放下吧。”鄭宓說道。明蘇抬頭, 便撞入鄭宓深深的目光中:“你昨夜不是還高興與我之間再無旁人?我也高興, 都過去了, 往後不再囿於過往,也不必再有背負,隻有你我,這樣不好嗎?”她也讓她放下,明蘇想到夢裏李槐說的那些話。轎輿停下了,雲桑在窗邊稟道:“娘娘、陛下,上華宮到了。”明蘇正不願再說這些, 聞言, 逃似地直起身,外頭聽到裏邊的動靜,適時開了轎門。明蘇先出了轎, 回身抬手,攙著鄭宓下轎。今日上華宮熱鬧得很,她們到時,宮門外已有許多大臣也到了,見了這二人,自不敢先於她們入宮,紛紛候在宮門兩側,朝著這邊望過來。皇帝攙太後的動作極自然,扶著她,待她站穩了,方鬆手,並肩走了過來。大臣們紛紛低首,作揖見禮,鄭宓道了聲免禮,足下卻不停,與明蘇走入宮門。那些大臣列為兩隊,緊隨其後。昨日事發突然,大臣們來得匆忙,且明蘇也有些事要布置,到的也隻幾位重臣罷了,到今日則是滿京五品以上的大臣都到了。京外的那些宗室藩王正入京來賀新君登基,賀完後都還沒來得及走,便遇上了此事,正好留下服喪,倒免了朝廷再派一次報訊的使者。大殿內外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滿目皆白。明蘇與鄭宓到後,眾人又起身拜見二人。鄭宓道了免禮,明蘇卻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透過滿殿的白與身著喪服的眾人,落到最裏頭的那具天子方能使用的棺槨上。放下。這二字又一次在明蘇心中響起,她有些出神,想的是過往種種,還有站在她身邊的鄭宓,想的是鄭宓說的那句不囿於過往,不必再有背負。殿上的大臣、宗親見陛下入殿後便未開口,也不敢擅自出聲,都低了頭靜默地站著。一時間倒真有些舉喪的哀戚了。“陛下……”鄭宓拉了一下明蘇的衣袖。明蘇這才回過神,環顧了一圈,沒看到明申,她修長的雙眉一皺,問左右道:“明申呢?還不來?”站在最前頭的禮部尚書忙出列回道:“回陛下,九殿下早來了,隻是殿下年歲尚小,離不得母妃,故而隨太妃娘娘一同,在女眷的那座殿裏。”明蘇聞言,便沒再說什麽,上前一步,站在牌位前。一旁侍奉香燭的內侍立即點了三支香奉上,明蘇恭恭敬敬地稟香行過禮,而後站在一邊,等鄭宓行過禮,方與她一同出去。他們一走,殿內的大臣雖守著跪靈的規矩不敢交頭接耳,可心思卻活了。怎麽陛下偏偏盯著九殿下?太上皇,哦,如今該稱先帝了,先帝諸子中,入罪流配的不必說,成年皇子裏幾乎沒有與陛下交好的。倒是九殿下因尚且年幼的緣故,雖無建樹,但也未曾得罪過人。好似一張清清白白的紙,指不定過上幾年,等他大些,陛下便要委以重任了。尤其宗室,先帝刻薄寡恩,這些年下來寧可用外臣,也不願用親眷,對宗室打壓得厲害。近支倒還好,到底爵位在,勉強維持著體麵,稍遠些的便過得艱難,有幾位郡公竟過得比五品京官都不如。眼下見陛下關心九殿下,心裏難免一熱,想著這位總要比躺在棺槨裏那位好一些吧,即便不著力提拔,也總不會再處處打壓了吧?人心浮動著,直至中午,一小內侍小跑著來吩咐可進午膳了,眾臣抬頭起身,看到上頭排位上鎏金肅穆的大行皇帝四字,突然意識到,這回是真的新朝新氣象了。他們在想什麽,明蘇不知道,她在偏殿裏坐著,邊上是淑太妃。她們母女說話,宮人都遣去了殿外。“母妃不願來就不必來,如今也沒人敢說什麽。”明蘇淡淡地道。“麵上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淑太妃倒是平和許多。明蘇便沒再勸,雲桑捧了個食盒進來,打開是盅參湯,還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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