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寅答應自己去上茅房,寧采薇鬆了口氣,小臉有點發燒,表情也有點忸怩。


    返童之後,似乎城府淺了,臉皮也薄了。


    更要命的是,膽子也小了。


    大晚上的沒有朱寅的陪伴,她真不敢一個人去小院外麵的茅房方便。


    朱寅很是敏感,他看出了女郎的尷尬,高情商的說道:


    “我要是夜裏上茅房,可能也要你陪我去。唉,逆生長二十年,膽子也變小了。我以前一個能打幾個壯漢,可是現在呢?在成年人麵前毫無安全感。”


    “更別說這種深山老林了。女真人修建柵欄,當然是防備危險。”


    寧采薇聽到這話釋然一笑,尷尬盡去,深有感觸的說道:


    “是啊是啊。就說我吧,以前是請高手教過格鬥術的,也算業餘的跆拳道高手,自以為不是什麽弱女子。可是現在……唉。”


    “走吧。”朱寅首先鑽出獸皮褥子,“多披一件羊皮,夜裏外麵太冷。”


    兩人下炕,開門出去,首先取下門楣上的燈。


    是一盞冰燈。


    窮苦的女真百姓,搞不到漢人的燈籠紙和燈籠紗,一般用的是冰燈。


    當然,也隻有在冬季才能用冰燈。


    將冰掏空,裏麵點燈,不但能擋風,而且透光性勝過漢人的燈籠,晶瑩剔透,還不會被燈焰融化。


    女真獵戶在冬夜裏打獵、捕魚,多使用冰燈。


    但冰燈是戶外燈,不能進屋,一進屋子就被炕氣暖化了。


    如今已經開始進入小冰河時代。


    東北的冬夜,更冷。


    兩人穿著主人家的獸皮大襖,在屋外還是凍得直哆嗦。


    柵欄小院裏麵,西邊的影壁上,點著一盞孤零零的冰燈,是辟邪用的。


    這叫照壁。


    影壁擋著正屋的門,邪祟就不會衝撞主人。


    兩人還沒有出小院,主家留守的一隻狗就驚動了。


    女真人出獵,是壯狗跟隨進山,老狗幼狗留守看家。


    伯羅力父子帶走了兩隻壯年獵狗,就隻剩這隻老狗。


    這老狗眼見是客人去茅房,也就沒有叫喚,而是懶洋洋的鑽回了狗舍。


    雪還在下,小院中很靜,隱隱傳來嬰兒的咿呀聲。


    兩人推開一人高的柵欄門,提著冰燈,相互攙扶著找到茅房。


    深山老林中的幽渺森冷之氣,鋪天蓋地而來。


    二三十戶人家的小小村寨,猶如林海中的一艘小舟。


    四周黑山如城,不遠處的林中,傳來野獸的嘶吼。


    蒼茫的大野氣息,讓兩人仿佛置身洪荒時代。


    朱寅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微不可查的歎息一聲。


    “居然來到這個時代,這個地方。”


    寧采薇沒時間感慨,她正在勉為其難的檢查茅房。


    女真人的茅房是那種十分簡陋的旱廁,下麵是茅坑,上麵是木板。


    一旦掉下去……


    想到這裏,寧采薇簡直毛骨悚然。


    好在天太冷,既沒有蒼蠅蚊子,也聞不到臭味。


    寧采薇小心的照了照茅房,看到危橋一般的木板,以及木板下黑咕隆咚的糞坑,可憐巴巴的問道:


    “真要在這?”


    朱寅苦笑著反問:“不然呢?我的寧總啊,有茅房也算不錯了。要是在野人女真部落,人家都是就地解決的。”


    “我實話告訴你,明朝整個中國的茅房,大多數也就是這樣,包括中原。”


    生性愛潔的寧采薇娥眉微蹙,語氣弱弱的說道:


    “好吧,隻能入鄉隨俗了。但是吧…我會不會掉下去?春秋有位齊王,好像就是掉在茅坑淹死的?”


    朱寅很體諒她,畢竟是女人,而且之前身家億萬,心理落差太大。


    “放心吧采薇姐,沒那麽容易掉下去,你隻是蹲坑,又不是跳舞。別怕,早完早回。”


    說完這句話,小男人就轉過身,守住茅房的門,麵向森林。


    他伸出冰冷的雙手,撫摸著微光中的雪花,目光幽邃,思緒如潮。


    裹緊羊皮大衣,抖抖索索的掏出打火機,點上一支煙。


    “啪!”


    “呼——”


    唉,華子抽一支少一支了。


    這一刻,他像個深沉的詩人,然而下一瞬——


    他就叼著香煙,艱難無比的解開褲子。


    男人就是這點好,可以站著撒尿,也可以不講究,竟是比女人方便多了。


    就說現在。


    寧采薇必須要上茅房。


    可是他…撒泡尿而已,大晚上的上什麽茅房?


    冰冷的尿液落到地上,已經變成了冰珠子。


    不像是撒尿,倒像是撒冰。


    活久見!


    茅房裏麵。一燈如豆,一女如鹿。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微不可聞的歎息。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好在須臾之間,寧采薇就出來了。


    如釋重負一般,大不易。


    就這一小會兒,她就凍麻了屁股。


    媽蛋!


    “你怎麽還抽煙?”寧采薇看見朱寅在外麵抽煙,不禁皺眉說道。


    “你還小,肺泡組織還在發育,怎麽能抽煙呢?”


    她一把奪過朱寅抽了一半的煙,直接扔到地上,用腳碾碎。


    “唉……”朱寅無助的晃著手指頭,一臉心疼,“我隻有大半包煙,抽一支少一支啊!”


    寧采薇噗嗤一笑,“長大了再抽。你把煙給我,等你十六歲再給你。”


    “十六歲?”朱寅一臉幽怨,“你真會開玩笑。”


    兩人解決完內急,就提著冰燈回到小院。


    就這麽幾分鍾的工夫,就快要凍透了。


    爬上溫暖的火炕,鑽入獸皮褥子,這才再次回魂。


    “睡不著,我們聊聊?”寧采薇翹著小腦袋,“你是海外歸籍的華人吧?”


    經過剛才一事,她和朱寅的心理距離更近了,更想了解朱寅。


    朱寅點點頭,“你查過我?也是。嗯,我的確是歸籍華人……”


    朱寅也不再隱瞞,緩緩說出自己的一些事情。


    他出身南洋華人家庭。祖父說,祖上是建文帝朱允炆。


    朱家世世代代傳承著一個家族秘史:


    靖難之變時,朱棣攻入南京的三天前,建文帝就知道大勢已去,無可挽回。


    他沿著長江出海,揚帆直下南洋,顛沛流離於南洋諸國。


    祖父說,自己是懿文太子第二十世孫,建文帝十九世孫。


    因為超出了太祖皇帝定下的二十字輩分,所以不再用輩分,而是叫兩個字的朱寅。


    而祖父朱用澤,父親朱晟楣,仍然還在大明嫡係二十字輩分之中。


    本來,他也就是一個倍受排擠,在屠華排華陰影下艱難成長的華人。


    十二歲那年,就在一次搶劫華人的騷亂中,弄死了一個要殺自己的南洋土著。


    這一生,好像也就這樣了。


    可是有一天,有個來南洋出差的神秘華夏人,對黑虎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那人告訴他,黑虎是極其罕見的特種警犬、軍犬苗子。


    那人想帶黑虎回去培訓。這是黑虎的機會。


    於是,他帶著黑虎一起去了華夏。後來,黑虎終於成了秘密服役的特種軍犬。


    黑虎的表現極其出色,兩次榮立一級功勳。唯一的缺點就是眷戀他這個舊主。


    於是,上麵決定對他進行考察。


    結果他不但通過了考察,順利歸籍,還被發掘出特工才能。


    於是,他大學剛畢業就被特招為秘密局的探員。


    他服役時,已經在秘密局服役八年的黑虎,終於退役榮養了。


    說起來,黑虎還算是“前輩”。


    寧采薇聽的入了迷,她的確調查過朱寅,卻沒有想到,他是朱元璋的後裔。


    更想不到,他能歸籍華夏,和黑虎有關。


    “這麽說,你是明朝宗室?”寧采薇來了興趣。


    “大明宗室?”朱寅有點茫然,“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宗室。”


    “要說是吧,我出生時大明已經亡了幾百年,算什麽宗室?”


    “要說不是吧,我又的確是建文皇帝的後裔。是明太祖子孫。”


    “哎,我越想越覺得荒謬,好荒謬的感覺。”


    寧采薇的眸子有點發亮,語氣幽幽的說道:


    “我覺得,你就是宗室。”


    “廣義的理論上,你還是有資格繼位的,是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晚明風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戈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戈昔並收藏晚明風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