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什麽都沒得到,至少,她有一隻娃娃機裏夾上來的流氓兔玩偶,還有一堆祁軼親手批改過的輔導書。她沒覺得自己可憐,她隻是不能在這幾十年裏繼續光明正大地愛她了,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她仍然可以從容緩行於陽光下,肆意地去熱愛世間萬物。愛一個人,等一個人,當然是很重要的堅守。但在等待的年歲裏,她也有自己想要去做的其他事,她的人生,不該隻困於一物、一景、一人。某種意義上,南泱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南泱的三千年,始終都困在了那一個人身上。她們倆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誰好誰不好,人各有所求罷了。南泱純粹,明晚澄豁達,不論是純粹還是豁達,能一直堅持自我,就已是很難得的事了。明晚澄走了出來,走不出來的人就變成了祁軼。祁軼最捉摸不透的就是,明明表麵上看起來是她拋棄了明晚澄,選擇了走向新婚的也是她,她卻始終沉陷在掙紮和焦躁中。她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在糾結什麽。飛機被節目組包了下來,整個組的工作人員算下來,差不多也剛好坐滿。嘉賓們被安置在頭等艙,旅途三個小時,中間轉換一個時區,有一小時的時差。已經是半夜了,大家披著毯子睡上一會兒就會抵達曼穀。白靳秋和岑子妍坐在第一排,南泱和輕歡坐在第二排,後麵就是祁軼和明晚澄。前排和後排的氣壓都挺低,卻不影響南泱和輕歡的心情,輕歡在手機上看婚紗的圖片,精心挑選好一些款式精致的,一張一張翻給南泱看。南泱安靜地一路看下來,就吐出一句:“這不都長一個樣子。”“哪有,短裙和長裙,包身裙和蛋糕裙,露肩和不露肩,露背和不露背,帶頭紗和不帶頭紗,這怎麽能一樣呢?”輕歡壓著聲音歎了口氣,“師父你真是……”南泱抿了一下唇角,又仔細看了看輕歡的手機,說:“我不挑,白色的就行。”“婚紗這種東西也隻有白色的啊。”輕歡無奈地收回了手機,“那說好,我來挑,師父到時候乖乖穿就行。這會兒叫你挑你不挑,回頭婚紗拿來了,可不許嫌我挑的不好看。”“嗯。”南泱掏出自己的kindle,隨便點開了一篇名著看。輕歡用餘光看她的kindle,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那保護殼夾層裏看到的書信,心裏騰地一揪。從這一世認識南泱開始,南泱就一直拿著這個kindle,似乎是常年隨身攜帶。她就這麽把最痛苦的回憶放在了自己的貼身物品裏,仿佛要無時不刻地揭自己的傷疤。“師父一直帶著我的遺書?”輕歡用極淺的語調問。“這是你留給我的東西,我當然要帶在身邊。”南泱合上了kindle,拿起來和輕歡晃了一下,主動說起了往事,“古代的時候,我把它和銀票一起放在貼身荷包。民國那會兒,戰火紛亂,就縫在旗袍的衣襟裏。現在的時代太平了,就夾在這兒,有時候看書累了,也方便拿出來想念你。”輕歡覺得自己又有點想哭了,強忍著鼻尖酸澀,掩飾般淺淺一笑:“那師父看我遺書的時候,都會想些什麽呢?”南泱沉思片刻,唇角微挑,嗓音平緩:“我在想,要是可以親耳聽到你同我說這些話就好了。”輕歡的睫毛一顫。南泱頓了頓,續道:“你走了以後,我總是很想你。想你的時候就拿出那封遺書看,看著看著就會想,要是可以親耳聽到你念出這些話該多好,字裏有你的溫度,但這種溫度畢竟是想象出來的,想象出來的東西總會被磨平,真切的聲音卻是磨不平的。”輕歡咬住唇,半晌,極輕地問:“這就是你選擇錄語音遺囑,而不是寫紙質遺囑的原因嗎?”南泱垂下眼,沉默片刻,簡單地嗯了一聲。輕歡不甘心地捏住她的食指,盯著她,好像還想聽更多的解釋。南泱勾了勾唇,溫軟地看向輕歡,回握住她的手。“我想,如果我真的死了,或許你也會和我一樣,想要聽聽我的聲音。”輕歡眼底一恍。她對她的溫柔與體貼,不僅細微到了遺囑裏每一棟房子的產權證、每一輛車子的品牌和型號、每一份資產的圓角分,還細微到了承載遺囑的形式。她似乎恨不得把所有的愛都化成蜜、掬成漿,嘔心瀝血地塗在每一個贈與她的禮物中。她甚至把遺體的處理權都交給了她。三千年前,輕歡對她說,把我火化成灰,骨灰你帶在身邊。三千年後,她對輕歡說,我的遺體,歸你所有。把骨灰帶在身邊,太折磨了。把屍體埋入地下,又太想念了。如果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那就把選擇權交出。你要我陪伴你,我就永遠陪伴你。你要我安息,我就永遠安息。在輕歡恢複不完全的記憶裏,南泱總是對她淡淡的,笑也是淡淡的,責備也是淡淡的。她一直以為,在三千年前,南泱對她沒有那麽愛,或許是因為這人性格實在太悶了,又不愛說話,就算做了一些事也絕不會主動邀功。可如今細想,南泱的愛,從來都不比她少。或者說,這世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愛得比南泱更深了。這種清冷的女人就是這樣,不輕易允許別人進入自己的世界,可一旦那人走了進來,那麽此後一生,必將永烙於心。她何其有幸,走進了身邊這女人的世界,成為了她三千年來的唯一。要不是眼下在飛機上,輕歡簡直想把南泱按到床上,好好地親一親她。特別想親一個人的時候,眼神是不會說謊的。南泱注意到了輕歡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目光,灼得嚇人,她不禁往後坐了一點,還掃視了一下前後的人。“師父怕什麽?”輕歡柔柔一笑,眼尾都在發紅。怕你撲上來。南泱當然不會把這話說出來。輕歡收斂了一下自己眼底的情緒,勾起南泱的胳膊,俯過去蹭了蹭她的白襯衣,“睡會兒吧,醒了就到曼穀了。”“嗯。”南泱抬手摸了摸輕歡的卷發,閉上了眼。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睡了一段時間。飛機進入平流層後,半夜輕歡模糊醒來,想上個廁所,小心地鬆開南泱,解了安全帶朝洗手間走。洗手間有人,她在外麵等了一會兒。五分鍾後,洗手間的門打開,裏麵的明晚澄腳邁出一半,手還攥著門把手,眼底有點詫異:“咦,師父也上廁所?”“嗯,是啊。”輕歡溫和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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