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璣衛效忠的,永遠隻有皇上,而不是你右相。”李明卿轉過身,見時機已經差不多,道:“還請恒王殿下,做個決斷。” “我?”恒王猶豫地看著李明卿,李明卿點點頭,他才道:“那就——先——打入昭獄?” 說罷再次看向李明卿。 李明卿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忽然有人從人群裏麵朝著沈光猛衝上去,所有人都沒有緩過神來,沈光的頭發已經被人狠狠抓住,臉上重重挨了幾拳。 議事堂裏的百官不知何時已經湧到了永樂門這裏,張告之將手中的朝笏劈頭蓋臉地朝沈光打去,剩下的一些言官也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衝到沈光跟前。 拳腳暴雨般地落在沈光身上。 邊打邊罵:“你才是真正的禍亂宮闈,枉為人臣。” 連日以來戰事帶給他們的暴躁與苦悶終於得以宣泄,事情還沒有完。京璣衛與沈光從前的親信,府中的侍衛也打起來,周方圓等人無一幸免,從前那幫站在朝堂上說著仁義禮智信的文官此刻倒成了孺人飲血的惡狼一般,撕咬著自己最痛恨的仇人。 丟掉了官帽,卷起官服,甚至把腳上的靴子脫下來當做打人的工具。就連走路顫顫巍巍的一些老臣都要提起朝服,過來踩上幾腳。 事情亂得超出了影的想象,她鬆開了沈光,退到李明卿身後。 李明卿冷眼看著永樂門這裏發生的事情:“要留活口。” 一轉頭發現恒王正帶著人往宮外跑去:“恒王呢?” 她早就料想到恒王庸懦,卻沒想到如此膽小。 影會意了李明卿的眼神,一人攔住了出宮的必經之路,其餘人忙跟上去,拉拉扯扯地拉住正著急出宮的李煥。 “你們幹什麽?放開本王!本王不要進宮!” “殿下如今身負重責,還請恒王殿下以國事為重。”張告之不知何時也從人群裏麵躥了出來,一攀扯便攀扯上了恒王寬大的朝服。 “張老!你看看剛才的情形!本王若是進宮!隻怕連命都沒了!你們這幫人——你們——” “殿下此言差矣!若非沈光引起眾怒,自然不會有今天的下場!”張告之說什麽都不肯放手。 京璣衛副統領帶人齊刷刷站到了恒王身後。 “你——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想要挾本王?京璣衛效忠皇上!沒有皇上的命令你們不能對本王動手!” “沒有人會對恒王殿下動手。”李明卿走過來,看了一眼京璣衛副統領,執雨倒是個心明眼快的人。接著道:“他們從今以後隻效忠您。” “這——是什麽意思——” 恒王殿下狐疑地打量著這身邊的一圈人。 “恒王殿下!您還不明白嗎!”張告之有些著急,說話仿佛如同連珠炮:“您明朝踏入朝暉殿,您就是皇上,天子之尊!” 這響亮的聲音終於驚醒了李煥。 李煥指著李明卿半天說不出話來:“明卿,你信裏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讓本王進京是為了撫慰皇嫂,代為攝政。是攝政,不是親政。” “局勢不同了,恒王要做的事情也不同了。”李明卿道。 “那也不行!皇上出征之前根本就沒有選定承繼大統之人!本王若如此,他日皇上回來了——” “恒王殿下!”聲音清潤,卻不容置疑,“天子被擒,北夷王以皇上為要挾,一日之間,取了北境十郡。隻有廢掉北夷王手裏的牌,京都才守得住。” “京都?”李煥睜大了眼睛,看著李明卿,“北境失守了,北夷大軍兵臨城下不過半月之內的事情,這時候你們——你——” 這個時候要是北夷軍隊打過來了。 京都保不住了,這個皇上能幹幾天? 到時候萬一真的滅國了——自己豈不成了這亡國之君? 這豈不是要遺臭萬年! 不行! “本王不想當這個皇帝。再說了,皇上有幼子,為什麽不直接立皇上的兒子?” “皇子才三個月,尚在繈褓,就算繼立為帝,北夷王也知道自己手上的人質至關重要。那麽另立新君的目的沒有達到,又有什麽用呢?”李明卿反問道。 “這——” “恒王與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此舉是迫不得已,皇上知道了一定會諒解。” “皇兄真的會諒解嗎?” “臣下誠為國家分憂,絕無私心。”李明卿跪在李煥麵前,已稱臣下。 身後的一些元老重臣亦隨之跪下。 李煥有些愕然,李明卿如此便是不由得自己願不願意做這個皇帝了。 國家到了這個地步,必須有一個皇帝,不管他願不願意,他已然成了皇帝。 第三部分·08 料理了宮中事之後,李明卿回到府中,兀自站在窗前。 窗外疏影橫斜,月色寥寥。 “影。” “在。”聲音由遠及近。 “她人呢?” “沈侯——”影的聲音頓了頓,有了遲疑。 李明卿蹙眉,一個說話從來不會拐彎抹角的影衛,居然吞吐了起來? “你知道她在哪?” 不知道為何,今夜,她總覺得沈雲亭就在這附近。 影的聲音壓得極低:“不知道。” 李明卿本有些難以自抑的神色,忽然變得異常冷肅,熠熠的目光也隨著周遭的燭火黯淡下來:“身為影衛,卻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按照南樓的規矩,自去領罰吧。” 影頓了頓,答道:“是。” 聽見周遭沒了響動,李明卿喚來了昭瑜:“怎麽樣了?” “已經派人跟著影了,她去了君再來。” 京都,君再來。 一片濃香豔色裏,突然閃出一個黑影,進了角落裏最不起眼的一間房。 沈孟莞爾:“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嗯。” “你就不能張開你那尊口多說一句嗎?” 沈孟趴在床上,身上纏著幾處紗布,背上盡然全是傷痕,臉上卻有些不以為意,擺手道,“算啦,她跟你問起我了嗎?” “問了。” “問我在哪?” “是。” “你怎麽說的?” “我說不知道。” “……”沈孟趴下去,歎了一口氣,“罷了,你這麽大人了,怎麽連撒謊都不會?” 影不答。 “……”沈孟默默地又歎了口氣,心想道這影衛,功夫很好,也很忠心,就是——一根筋。 沈孟見她直挺挺坐在桌邊,遂道:“過來幫我上藥吧。” 罩衫褪下後,裏衫上血跡斑斑,沈孟隻覺背上一涼,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感覺到影停下了動作,莞爾道:“沒事!你繼續!” 紗布、裏衫和舊傷、長出來的新肉粘連在一起,沈孟閉上眼睛,額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麵朝裏趴在榻上,好像生怕被人瞧見了自己的樣子。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來。 影機警地站起來,沈孟閉著眼睛,淺淺笑道:“勞你去開個門,我都聞見竹葉青的香氣。” 門“吱呀”一聲打開。 女侍端著琳琅的飯菜魚貫而入,裙擺掃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芙蓉團,糟鵝,羊脂玉膾,梅脯,竹葉青…… 房間裏漸漸安靜下裏,沈孟感覺到床邊的人輕輕地用剪子剪開了裏衫,附著在傷口上的血肉與裏衫相離,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感。 “嘶——”她眉毛一擰,整張臉埋在枕頭裏。 傷口上一陣冰涼,金創薄荷草的味道在周遭彌漫開來,沈孟緩了緩神,感覺到那隻手冰涼溫潤。 那隻手沿著她的背一點一點往下,從背部到腰間。 她忽然一顫,反手一個擒拿,縛住了那個人的手。 李明卿冷著一張臉,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沈孟臉色一白,看見李明卿的手腕上一片紅一片白,不由懊悔,口齒都不甚清晰起來:“你……你你——我——” “我什麽?”李明卿的麵色更冷了幾分,四目相對,她看見沈孟有些心虛地埋下頭。 “我弄疼你了。” “不疼。” 那金創薄荷膏的味道本來就涼,誰料這人的聲音和麵色還要涼上幾分。 沈孟吃癟,試探性地問道:“是不是影告訴你我在……在這裏啊?” “不是。” 簡單,幹淨,沒有情緒的回答倒讓沈孟的心莫名地糾起來。 差點忘了,君再來本就在南樓的掌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