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默然。 不多時,邱伯輕輕扣門,進來道:“公子,郡主,晚宴已經備好了,賓客多已到正廳當中。” 沈孟眉眼彎彎,與她並肩走出了書房,在她耳旁道:“筵席上的菜式都是你喜歡的,那些人都不過是沾了你的光才吃到這些菜。” 她耳邊微微發燙,沿著穿堂,走到正廳當中,驀地看見右首處一張國色傾城的妖豔麵容——西蜀國主揚榷。 他怎麽在這裏? “郡主,沈——將軍——” 他手裏的折扇打開,神色有幾分倨傲,更多的是難以捉摸。 李明卿坐在左首的席上:“國主此時不應該在宮中與皇上宴飲才對嗎?” “本國主與郡主、將軍是舊識,自然要先敘過一番。” 李明卿心裏兀自不安,一隻手挽袖,端起桌上的茶杯:“榮幸之至。” 沈孟亦舉起酒杯:“國主,這酒名叫竹葉青,亦是京中才有的絕品。” 揚榷讚道:“南朝地大物博,光是京中就有許多新鮮事物。” 沈孟頷首:“國主亦可在京中多遊玩幾日。” 揚榷挑眉,那嫵媚的笑意又在臉上浮出來,語氣是說不清的意味深長:“要是這京都城落在了那些北夷人手裏,就實在是可惜了。南朝有郡主,有沈將軍,才不至於如前宋一般,偏安一隅,委曲求全。” 一席話說的席間的人陡然變色。 揚榷搖著扇子繼續道:“本國主聽說,當今南朝的天子是郡主選的?” 李明卿蹙眉:“是天選明君,時擇英主。” 揚榷直起身子的身子微微前傾,端起桌上的那杯竹葉青,對李明卿道:“其實郡主可以效仿本國主的九妹妹——” “住口!” 揚榷挑眉,頓了頓笑著說:“是將軍府上的酒太香了,本國主還未親嚐便醉了。醉話!” 筵席畢了,揚榷等人離開了沈宅。 月色正好,沈孟將李明卿送至門口處,門童還未將馬車牽過來。 “見你在席間幾次蹙眉,可是因為揚榷屢屢冒犯你?” “揚榷此人行事,沒有章法,追求刺激,隻怕不好相與。”她看向遠處,“明日我想向皇上上書,望皇上能將太上皇接回京中。” 沈孟蹙眉:“皇上又豈會願意將太上皇接回京中?” “皇族中人一直被外族人扣在手裏作為質子,實在令天家蒙羞。今日北境傳來了消息,蒙真戰敗之後退守至北境邊界的樊城,已經兩次派人前來求和,此正是接回太上皇的良機。” “朝中有百官,你何必親自去觸碰皇上的逆鱗。” “朝中雖有百官,卻無人願意去觸碰皇上的逆鱗,說到底,我身上亦有天家的血脈,李氏的榮辱亦是我琅琊王府的榮辱。你莫要憂心,希望皇上接回太上皇的不止有我們二人,就連張告之張大人亦與我說過此事。” “卿兒,你果真決議如此嗎?” 李明卿抬起頭,看見沈雲亭眼中如淡雲一般凝聚在一處的隱憂,自己先笑起來,她伸出手撫上沈雲亭的眉心:“沈將軍,笑一個給本郡主看看?” 翌日清晨,新帝李煥在看了群臣的奏章之後大發雷霆。 張告之、傅中等人亦紛紛上表希望他派人接回太上皇。 李煥凝眸,麵色沉鬱,眼底似一汪漆黑的寒潭:“眾位卿家的奏章朕全都看了,隻是想來這天子之位本非我所欲,是天地、祖宗、宗室、還有你們這群大臣逼我入主朝暉殿的。” 朝堂上寂靜無聲。 李煥勃然大怒:“你們屢次言及,到底意欲何為?” 傅中道:“太上皇被俘,如今北夷戰敗,理應歸複,若眼下皇上不派人去接,將來悔之晚矣。” 李煥猛然間抬手,奏章落了一地,群臣惶恐不已,內官弓著身子輕手輕腳,淅淅索索地將地上的奏章撿起來。 “當時逼著我做皇帝的不就是你們這群人嗎?如今京城守住了,北夷打敗了,你們便站出來說這些話。” 群臣惶恐,又跪了一地。 李明卿抬眸,清聲道:“天位已定,寧複有他?” 李煥的神色微微緩和了些許,方才臉上的陰霾也一掃而空,隻要這些人打的不是皇位的主意,這都好說。 “那依郡主之意,我朝便接受北夷的何談?”李煥略一思忖便道,“如此,朕便安排郡主與神威將軍一同前往北境,接受蒙真的和談。” 群臣略微鬆了一口氣之際,坐在盤龍椅上的人補充道:“北夷在我國境內燒殺搶掠,以致北境民不聊生,此次和談,決不能予蒙真一金一銀,一針一線。” 李明卿蹙眉——新帝終究是不想讓李熠回來的。 散朝之後,內官攜著天子國書匆匆留住二人—— “郡主,沈將軍,還請留步。” 李明卿打開內官遞過來的卷軸,李煥隻在天子國書上提及了北境事宜,卻對接回李熠之事隻字未提。 內官看見二人神色微變,麵帶笑意地站直了身子:“聖上祝福咱家把國書帶給兩位,還囑咐了兩位拿到國書之後便莫要多做耽擱了,聖上亦盼望著早日能夠見到上皇。” 李明卿品著內官的話,不由問道:“皇上予我和沈將軍多少時日?” 內官頷首,目光中不無讚許:“郡主果然是聰明靈透之人,皇上方才交代了,望郡主和將軍七日之內能將上皇接回京都。” 沈孟點頭:“多謝公公了。” 朝暉殿裏燭火盈盈,亮如白晝,瑞獸金鼎中焚著龍涎香,坐在盤龍椅上的帝王眉目清秀,眉宇間多了一層狠戾,他看著走進來的內官:“事情辦得如何了?” “啟稟皇上,奴才已經按照皇上的吩咐,將國書交給了郡主和沈將軍。” “他們可有說了什麽嗎?” 內官頷首道:“郡主和沈將軍接了國書之後便出宮去了。” 李煥淡淡一笑,表情看不出是歡愉還是諷刺,就那樣不可捉摸地端起輕輕放在一側的茶,不動聲色。 內官道:“皇上,內膳房方才來報,今夜在碧霄閣中宴請西蜀國主的事情一切都妥當。” “嗯。”李煥微微皺了一下眉。 內官低頭,仿佛洞悉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所想,淡淡道:“聽聞這位西蜀國主在為平王時,便行事乖張古怪。昨日皇上冊封了沈將軍,他前去賀一賀亦是應當的。” “你可曾聽聞去歲秋的西蜀之亂?” 內官惶惶地低下身子,將婢女端過來的玉合酥端到帝台龍案上,垂眸道:“奴才不曾聽聞。” 李煥的眸子微微一沉:“西蜀的九公主生了不臣之心,弑父殺兄,意欲篡位奪權。” 內官不由噤聲。 李煥隨即笑道:“一個女人,怎可稱王為帝,你說是不是?” 內官麵色微微一白,猝然間跪在龍案一側。 殿外有人前來稟報:“啟稟皇上,西蜀國主已經入宮,眼下已到永樂門下。” 李煥輕輕抬手:“起來吧。” 第三部分·19 南朝的朝使到了北夷剩下的殘兵駐紮在了北境的邊界樊城,樊城的城牆高聳,在這廣袤無垠的北境裏甚為壯闊。 沈孟騎在馬上,望著遠處樊城巍峨的城牆,對身旁的人道:“比去上次去西蜀,這一次師出有名,卻無財無物。” 李明卿微微頷首:“眼下,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們會無功而返。” 沈孟擺擺手:“罷了罷了,人——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錢——我是一文都不會給的。” 她轉過臉,衝李明卿眨眨眼睛,李明卿微微頷首回應她的笑意。 “賽馬嗎?” 李明卿頷首:“誰人不知沈將軍武藝無雙,騎術精湛。” 沈孟挑眉:“所以我們郡主覺得自己會輸?” 李明卿亦學著她的模樣:“那倒未必。” 她夾緊了馬腹,抬手揚起手裏的馬鞭,落在馬身上,黑馬白衣,如這北境的烈風一般閃過,沈孟的眸子裏多了異樣的神采。 這北境的烈風裹挾著白衣人身上淡淡的香氣,沈孟身下的踏雲馬亦緊跟上去,一白一黑的兩匹駿馬成了這北境裏最讓人流連的場景。 她竟然——使詐? 如果沒有戰事—— 如果她們不是朝使—— 就像這樣,兩個人策馬於這廣袤的土地上—— 是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遠在樊城的太上皇聽見了朝使已經抵達樊城的消息亦是欣喜異常,比李熠更加高興的除了關長飛,還另有其人。 蒙真在大營之中,看著端坐在最末側的人,這個名義上的太上皇,實際上的廢帝,若有所思。 這可是他手上最後的一張牌了。 他還要好好利用這張籌碼,盡可能地挽回自己的敗局。 筵席便設在了蒙真的大營,他虎視眈眈地看著走進來的一對璧人,他生平奇恥大辱便是被這個長得像個娘們的人打敗過,不止一次。 他如今自覺是盛途已末,心長焰短。 蒙真端起桌上的酒杯,對著走進來的李明卿和沈孟:“虎丘之戰,南朝的軍隊為何這般不經打?” 沈孟直視著蒙真挑釁的眼神,他是故意在找麻煩的。 回敬一盞:“虎丘之戰,是上皇身邊的宵小之徒率軍輕敵而入,才會打敗。” “可本王聽說,參戰的盡是南朝的精銳。”嗎,蒙真的目光環著營帳掃了一圈,落在李熠身上, 李熠接觸到蒙真的目光,身子驀然地一抖。 關長飛跟在李熠身邊,見他如此形狀,不由低聲道:“皇上,相信沈侯。” 沈孟挑眉,驀地愁苦著一張臉:“事已至此,有的話便不得不說了。” 蒙真停下手中的長著,欲聽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