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察覺到她神色有異,微微頷首,對揚榷道:“國主,莫要耽誤了離京的時辰。”  待揚榷上了馬車後,沈孟隨著李明卿走到另一輛馬車前,她看著李明卿深蹙的眉頭:“卿兒,你沒事吧?”  李明卿的目光從揚榷乘坐的馬車上收回來,她定了定神,點頭道:“無妨。”  時辰不宜耽擱,沈孟心下雖然擔心,卻不由想到:略微算一算時日此番離京不過半月即可回來,揚榷城府雖然深沉,除了身旁的近衛也無一兵一卒,他又能翻出什麽花樣?  至於其他——  也可來日再做打算。  等她將軍權歸還了聖上,嘉禮初成,她們便能做一對神仙眷侶了。  三月的時候她們去京郊踏青,四月的時候可同去北麵的高山上看晚開的桃李,五月的時候焚艾熏香,六月的時候蕩舟在南門外開滿了芙蓉的映月池中,七月的時候同去北境的樊城避暑,八月的時候一品南湖的秋蟹,九月的時候同去洛鎮賞菊……  她都已經算好了這日日夜夜要如何與她廝守。  沈孟看向馬車的目光柔和如蜜,有著她藏在心底許多年的願景,她不由失了神。  傅中的馬匹經過沈孟身側,輕輕咳道:“將軍,啟程了。”  沈孟對上傅中的笑意,神色不由有些不自然,不好意思地點頭道:“是了,要啟程了。”  傅中與沈孟並行於官道上,他不由道:“看將軍方才的神色,真讓人羨妒。”  “我方才……”  傅中點頭道:“將軍方才的眼中,隻有郡主一人。”  沈孟點頭:“能娶她,是我的福分。”  傅中淡淡笑了笑,不多時便出了京都城。  南帝於宮城的城樓上目送著浩浩湯湯的隊伍離開了京都城,神色沉鬱,內官輕手輕腳踱到他身旁道,低低耳語。  南帝轉過身,邊走邊問道:“人呢?”  “皇上,人已經在密閣中候著了。”  李煥淡淡一笑,走進朝暉殿中,轉入龍壁後麵,繞過側門,牆上的機竅微微一動,走進來密閣當中。  四麵無窗的暗室當中擺放著一張玉椅,玉椅對麵隔檔著一層屏風。  屏風另一側站著的都是他多年的心腹。  李煥的聲音尤為冷淡:“西蜀之亂查清楚了嗎?”  屏風後的黑衣人出列,五官麵容在這幽暗的密閣中看不真切:“上皇重用沈將軍,暗中授意沈將軍扶持平王。”  李煥微微蹙眉,端起了放在玉案上的薄雪毛尖。  黑衣人一側的紫衣人諷刺道:“扶持平王無異於為南朝樹敵,揚榷城府極深,倒還不如讓西蜀的九公主禍亂宮闈,我們盡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黑衣人厲聲道:“如果上皇和西蜀暗中還有來往,那就糟了。”  紫衣人諷刺道:“上皇被囚在南宮裏麵,怎麽和西蜀有來往?”  黑衣人的口吻陡然間有些激烈:“他沒有和西蜀直接往來,但是數日前沈將軍和郡主還曾一同去南宮探視了上皇!你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還有,按照國禮,西蜀國主來到京都城竟然先辭了皇上的宮宴,轉了去了沈宅的府宴,這難道不是不合規矩?”  “叮——”茶杯被李煥重重放回玉案上,屏風另一側的人不由噤聲。  李煥繼續道:“沈將軍和郡主看望上皇,有什麽不應該的嗎?”  詭秘異常的密閣中,安靜得能聽見他們細微的呼吸聲,李煥又將那盞茶捧在手中,輕輕撇去了茶杯上的浮沫,屏風另一側的人全然不知如何應答。  李煥道:“繼續說。”  紫衣人開口道:“近日在軍中,已有不少人對沈將軍趨奉如神。沈將軍軍權在握,琅琊王府勢力不容小覷,郡主曾經代為監國,陛下實在不應讓沈家再助長琅琊王府的勢力了。”  黑衣人冷道:“住嘴,身為臣子,不能質疑聖斷。”  紫衣人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  李煥眸子微微一沉,依舊道:“讓他繼續說。”  “陛下,縱觀前朝,臣子勢力過大,便有竊國之力,一旦有了不臣之心,國家勢必動亂,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  黑衣人厲聲道:“注意言辭!”  李煥笑了笑:“你們覺得琅琊王府和沈將軍是有了不臣之心嗎?”  紫衣人驚道:“臣下絕非此意,臣下與沈將軍並沒有私怨,也絕非是妒忌沈將軍,隻是——”  李煥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在屏風另一側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這樣的歎氣聲透著深深的不耐和帝王之威。  他們同時嗅到了一絲殺意,隻是下一刻,坐在玉椅上的帝王又換上了淺淺的笑意:“沈將軍是難得的人才,朕非常欣賞他。”  紫衣人點頭:“臣下知道皇上也非常欣賞沈將軍,隻是自古以來,人才往往最難駕馭,遠了不說,譬如蕉鹿先生可堪國相,卻不願向先帝俯首稱臣,蕉鹿先生的弟子焦山,長寧郡主的師兄,也辭卻了皇上給的封賞。臣下所言絕無‘沈將軍如此人才,非聖上所能駕馭’此等意思,隻是他曾為上皇所用,如若不服新主……那又當如何?”  黑衣人冷道:“難道他還能另擇君主,做出謀逆的舉動嗎?”  李煥站起來的同時,密閣角落裏的一支明燭猛然跳動了兩下,爆出了火花,光線明暗之間,他開口問道:“讓你們找的人,找到了嗎?”  兩人同時恭敬地答道:“許州那邊已經做好了安排了。”  不多時,李煥走出了密閣,接過旁邊內官遞過來的方巾,走到朝暉殿外抬起頭看向天上的那一彎月亮。  內官見此道:“皇上,今晚月色宜人,禦池中的帝王蓮開得正好,皇上可願去看一看嗎?”  李煥點頭,身後跟著一幹人走到禦花園的禦池邊。  帝王蓮與尋常的蓮花不同,金色的蓮瓣尖透出赤紅,看起來高貴華雅,這是民間奇士妙手花人的稱意之作。  “皇上,帝王蓮盛放是吉兆。”內官站在李煥身後,細細揣測著李煥的神色。  李煥的目光隨之一轉,落在遠處的一株蓮花上。  花開並蒂,一紅一白。  他的笑意就此凝滯住了,內官的神色陡然一變,趁著李煥走出禦池之際命人將那株並蒂蓮折下,再也沒有一絲蹤跡。  李煥不經意問道:“上皇,在南宮如何?”  內官道:“南宮守衛眾多,可保上皇無虞。且衣食供應足數,皇上盡可放心。”  李煥輕聲道:“正值暑熱,京中百廢待興,即使是天家也不應該靡費過度,衣食供應按往常的減半吧。”  “是。”  “上皇平日都做些什麽?”  內官回稟道:“上皇平日裏不過習字休養,時有朝中的官員會去探望上皇,無甚越矩之行。”  “嗯。”  內官見此,奉上一份密函。  李煥看了一眼那封密函:“明日便將這些探視了上皇的官員,派遣離京去往北境。”  第三部分·23  車馬抵達許州城已經是七日後的傍晚,天邊晚霞如幕,浩瀚的長河與天幕連成一片,揚榷輕輕地掀起明紅色的馬車垂簾:“這許州的晚霞,看著有幾分味道啊。”  透過窗欞,隨行在馬車右側是南朝平陽城的舊將郭守信。  揚榷的目光落在郭守信魁梧挺直的背影上,輕笑道:“聽說如今的許州知州與郭將軍是舊識。”  郭守信握緊了手裏的韁繩,略微放慢了速度衝著馬車裏的人微微點頭:“是。”  “有一件事情本國主一直想不太明白。”揚榷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許州城樓飄揚著的紅色旌旗上。  “當日南朝的京都城告急,郭將軍鎮守京都有功,為何卻沒有被封賞?”  郭守信麵上有一似不自然:“我奉皇上命令鎮守京城,是戴罪立功,封賞更是不敢奢求。”  揚榷手裏的折扇輕輕搖了搖:“非也——非也——”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郭守信一眼。  彼時新帝李煥封賞群臣,他原在其中,也本無意受賞,隻是尤為感念李明卿當日願委以重任,曾經向皇上上書應該嘉獎琅琊王府,卻遭到貶斥,從官複舊職變成了京璣衛的一名副將。  然則,他本以為是當今天子忌憚琅琊王府的勢力,所以觸到了皇上的逆鱗。  隻是不日之前,他才明白,竟然是李明卿與皇上議事之時,見到他的奏章認為自己有徇私枉律之嫌,不可重用。  短暫的失神過後,眾人的車馬來到許州城門之下。  沈孟遠遠看見一人,一身玄衣,神情端肅,在兩列站開的兵士當中格外顯眼。  他對此人雖不熟悉,卻也有幾分印象——京璣衛統領薛端。  “日前與將軍有過一麵之緣,不想在許州又得見沈將軍。”薛端微微拱手相讓,神色不卑不亢。  沈孟微微頷首。  世人多言亂世出英雄,隻是當時鎮守京城的薛端曾有棄軍退守入城中的念頭,故而被當今聖上明升暗貶到了許州這邊境之地。  李明卿緩步沿著腳踏,下了馬車,遠遠地朝著薛端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凡想要名揚天下之人,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此人鳳目龍姿,本非池中之物,奈何——時運不濟。  薛端對著李明卿亦微微施禮:“卑職見過郡主。”  天漸漸暗沉下來,揚榷仍舊端坐在馬車中……輕笑道:“本國主在京都的時日,總聽見京城的京璣衛談論起薛將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薛端讓出一條道路來:“國主謬讚。”  揚榷挑起簾子,目光卻落在了沈孟和李明卿身上,如細雨沾衣一般拂過,一張妖嬈的麵龐上挽著一個更加妖嬈的笑意:“君無戲言,本國主可不覺得自己是謬讚。”  “薛端已經備好了晚宴與房舍,特來親迎國主和諸位大人前往驛館安置。”  揚榷看著沈孟:“剛巧,本國主還聽說沈將軍從前最是風流不羈,如今分別在即,本國主竟不能與沈將軍到那溫柔銷魂鄉裏去不醉不歸,實在是可惜。”  沈孟神色微微一變。  李明卿淡淡掃了一眼沈孟,對著揚榷的車駕道:“國主還是要保重身體為好。”  揚榷挑挑眉,置若罔聞一般:“薛將軍,敢問這許州城中最大的歌舞坊在什麽地方?”  薛端聞言,微微抬起臉:“是得意樓。”  揚榷輕輕擺了擺手:“是客隨主便呢還是主隨客願呢?今晚的晚宴,本國主想在得意樓用,諸位意下如何?”  他話雖如此,卻絲毫沒有客隨主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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