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榷手裏的折扇合上,一副頗有興致的樣子:“昔日在蜀王宮,本國主就有幸與郡主同賞古琴綠綺,不知薛夫人得了一把怎樣的好琴,本國主能否與郡主一同前去賞琴?”  見揚榷已經起身,其餘人等皆站起來,薛端頷首引路道:“這是自然。”  揚榷回過身問其餘人等:“幾位將軍可願一同前往?”  郭守信擺手道:“我是個粗人,隻曉得領兵打仗,這等風雅玩意兒我可不懂!”  沈孟眸子微微一沉,目光透過細密的雨珠,落在庭院深處,卻見那一側的簷下有幾個陌生的影子,不由道:“薛將軍的府邸很是別致,能在雨中觀賞一番,別有意趣。”  李明卿和沈孟的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間的交匯。  她本以為沈孟會與自己一同去會見薛端之妻,隻是眼下看來,沈孟已經另有打算。  雨勢越來越大,李明卿和揚榷沿著回廊,跟著管家一路東行,繞過了花廳後麵的矮牆,踏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向後園深處的兩間耳房。  雨水順著傘骨滴落下來,不時有幾滴落在她的雪緞雲袍上。  “雨真大。”揚榷走在李明卿身側,幽幽地感歎道。  管家走在前麵,手裏的風燈輕晃了晃,微微側過身答:“這雨今夜隻怕是不會停了。”  揚榷認真的看著李明卿:“這麽大的雨,最適合——”  最適合殺人了。  李明卿抬眸,看見揚榷的眼睛有如這夜雨傾盆的天幕,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卻還來不及多看一眼,揚榷已經跟著管家向前走去。  房門緩緩打開,看見房中的婦人背著身坐在一把特製的輪椅上,故而難以判斷其身量,隻是遙遙一看這背影,便讓人覺得氣度不凡。  像是有人在雨幕裏打開了一幅丹青,而背對著他們的人便是畫中人。  薛夫人的手輕輕握住椅子的輪軸,椅子緩緩轉過來,一道電光自夜空中劈掃下來,映照在屋內人的麵龐上,忽明忽暗。  李明卿微微有些失神之際,忽覺身後有一道影子落下來,應聲倒地的竟然是揚榷。  她退了一步,身後的退路被管家擋住,門閂應聲落了下來。  揚榷被管家扶至牆角一處,確認了他已經被打昏至不省人事。  管家站至薛夫人的身後,麵色平靜。  縱使她不懂武功,都能看出來這個管家的身手絕非常人。  這薛府,這薛夫人……  都是難以預料的變數。  “你們——要做什麽?”  薛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昏睡在地上的揚榷,淡然道:“民婦鋤荷,請郡主共賞古琴。”  既然是賞琴,又何須將人打暈?  李明卿注意到鋤荷在輪椅之上的下半身蓋著煙色的軟毯,她順著鋤荷的目光,落在案幾上的古琴身上。  琴身通體漆黑,翠玉琴軫,冠角、嶽山、承露由硬木所製,乍看之下不過尋常,卻見琴身一側留下了一個特殊的印記。  “這是……”  李明卿看著這把古琴,眼底不乏訝異之色,她斷然沒有想到,薛端的妻子鋤荷請自己賞的琴竟然是四大名琴之首,聲名還在綠綺之上的古琴號鍾。  鋤荷會心一笑,一眼便知道李明卿已經認出了案幾上的古琴就是號鍾,不由讚道:“不愧是蕉鹿先生的弟子。”  “我師一生都在尋找號鍾的下落,不想今日在薛府中得見號鍾。”  李明卿收回自己的目光,思緒飛轉之際,卻也不停地思索——  為什麽這把琴會出現在薛府?  而且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薛府。  鋤荷是什麽人?  她為什麽會有這樣一把琴?  真如薛端所言,是偶然間得到的嗎?  這樣一把不凡的古品出現在西州的邊陲小城,怎麽可能沒有傳出一絲音信?  薛夫人示意她入座,緩緩道:“郡主是不是很奇怪,我——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婦會有這樣一把琴?”  李明卿點頭:“是。”  “郡主可知古琴‘號鍾’有怎樣的故事?”  “此琴本為伯牙子所有,後來流落民間,桓公出遊遇到抱琴沿街乞討的小兒舍命護琴,便將其帶回宮中,賜名號鍾,修習琴藝。後來桓公征討魯國,忽然聽見號角聲聲,鍾鼓鳴鳴,正是號鍾在奏樂——”  李明卿沒有繼續往下說。  號鍾的旋律雄渾悲壯,可令千軍萬馬鬥誌昂揚,雄心萬丈。  齊桓公征討魯國果然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大勝而歸。  這把琴傳至後世——向來隻為皇室之人所藏,又怎會落入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婦手中?  李明卿看著鋤荷,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民婦鋤荷。”  “我問你——鋤荷究竟是誰?”  窗外的雨驟然變大,隻聽見雨滴刷刷衝刷著地麵,打落在葉麵上的聲響。  沈孟緣著園中的鵝卵石小徑輕輕走了幾步,這石子應該是江邊的石子。  薛端撐著一把煙色的油紙傘,跟上來道:“沈將軍,雨勢太大了,不如幾位先回房歇息吧。”  沈孟轉身之際,一道閃電映照著園中的景致,一抹黑影在光影之中杳然閃現,又歸於黑暗之中。  “好。”他撐著傘,隨著家仆往西行了一陣便可見幾間客房透出來昏黃色的燈光,指引著他們去往那邊。  沈孟站在門口,目送著薛端消失在雨幕之中,輕輕闔上房門,房中的窗下出現了一道黑影。  影低沉粗糲的聲音響起來:“薛府詭異,不宜久留。”  沈孟環顧了四下,坐在桌前,桌上奉著一壺熱茶,茶水上麵浮著幾片薄薄的薑片,香氣卻並無不同。  影出手製止了沈孟倒茶的動作,雨水順著她的衣服淌在地上:“這茶,不能喝。”  “嗯?”  影果決道:“有人要在薛府動手。”  沈孟清了清嗓子,鬆開了手裏的茶碗:“你在暗處,是不是一無所獲?”  黑色的麵紗蓋住了影臉上所有的神色,唯獨露出了一雙眼睛,沈孟就是在這雙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半晌,影方回答道:“是。”  桌上陶爐裏的炭火將陶甕裏的水燒開了,水汽氤氳,頂得蓋子撲撲地響動,沈孟仿佛全然沒有聽見一般,緩緩對影道。  “南樓的影衛,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在園中的湘妃竹那裏,明明有血漬,你卻沒能發現任何打鬥的痕跡。”  影微微頷首,不動聲色。  “如果那裏沒有發生過命案,那就不必點燃這樣馥鬱的檀香來欲蓋彌彰。除非這檀香另有他用。”  夜雨驟急,打在窗外不遠處的蕉葉上,濺落在窗紗上啪啪作響。  沈孟透過窗紙,看見近旁的一側突然熄滅了房中的燈,她的目光落在劍柄懸垂著的墜子上,交纏的紅繩一股一股,步步為營,緊密勾連。  房中燭台上的火焰輕輕閃了一下,映照著相對而坐的兩個人的麵容,一個沉靜如水,一個神秘莫測。  李明卿看著鋤荷,平凡的五官容貌,這不是一個長得好看又奪目的人,卻說不出哪裏有些不自然。  薛夫人緩緩點頭,肯定道:“鋤荷就是鋤荷,是薛端的妻子,一個普通的民婦。”  “絕不可能。”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她無意留在房中與人糾纏她究竟是誰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李明卿轉身欲走,卻被鋤荷身後的管家及時地擋住了去路。  端坐在輪椅上的薛夫人淡淡笑道:“縱使我眼下行動不便,郡主也不要想離開這裏半步。”  “你將我引到此處,究竟是為什麽?”  “郡主且先坐下試一試這把號鍾,我便告訴郡主答案。”  李明卿蹙眉:“我若是不依呢?”  “看到牆角躺著的那位了嗎?郡主可以不依我,隻是這西蜀國主就不能夠活著離開許州了。堂堂西蜀國主,死在了許州這樣的地方,皇上會不會治郡主和沈將軍的失職之罪?西蜀的將士會不會舉兵犯我朝西州十二府?西州的百姓會不會受苦?這都在郡主的一念之間。”  李明卿輕輕吸了一口氣,盤膝坐在號鍾之前。  指尖觸及琴弦,發出一個徵音,琴聲奇古透潤,靜圓勻清。  一曲終了,她聽見鋤荷輕聲道:“聽說皇上已經為郡主和沈將軍賜婚了,一對璧人,天作之合,讓人豔羨。”  語氣端的是無關緊要,偏生裏麵沒有半分真正的豔羨。  “夫人說過,我試了這把號鍾,夫人就會告訴我答案。”  “是。”鋤荷的語氣不著邊際。  “明卿洗耳恭聽。”  “民婦將你引到此處,當然是為了——殺了你呀。”  她隻覺得渾身發冷,冷到隻覺得窗外的雨生生地衝刷著她的膚骨。  第三部分·25  京都宮城中,朝暉殿上。  新帝李煥拿起一本奏章,心煩氣躁之下將奏本合上,扔在了龍案的一側。  內官緩緩近前來,小聲稟道:“皇上,欽天監求見。”  李煥懶懶抬眸,本就不悅的神色裏更添了一絲不耐:“欽天監?”  “欽天監徐振徐大人,他的兄長曾因極力陳言遷都,而被兵部侍郎傅中傅大人手刃於朝暉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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