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沈眷和劉國華兩個是人,劉國華見她突然開口,當然以為是對他說的,連忙接話:“要外聘職業經理人,您的管理能力不遜於任何人啊。” 沈眷沒有轉頭看身邊的小鬼,而是對著劉國華,接著說:“股東的意見是我太年輕了,經驗不足,擔不起這麽大的責任。” 劉國華一聽就知道是高層不滿權力轉移。顧家老董事長過世時,顧易安十五歲,顧樹歌才八歲。集團大權落到了股東們的手裏,顧易安長大後,來拿回自己的東西,但那些嚐到甜頭的人早就把集團視為己有。 顧易安和沈眷花了好幾年,才扭轉情勢,但也隻是小勝,股東們挑剔沈眷的背景,隻是想爭集團總裁的位置,最好能換上好擺布的人。 這些事劉國華也有所耳聞,這時就笑著說:“他們盯的是總裁的位置,隻要上麵待的人不聽擺布,都能找到看不慣的理由。” 這些話,沈眷是說給顧樹歌聽的,她說完,強忍著轉頭的衝動,仔細感受了一下身邊那小鬼的動靜。小鬼坐得端端正正,動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手臂。 沈眷有些不安,想,小歌是在聽,還是不樂意聽這些陳年舊事,不耐煩了。 指尖掐了一下手心,她定了定神,強作鎮定,說出最重要的一句:“當時好幾個大股東勾結,利用一個項目發難,準備第一步逼我離開,然後架空易安,我們商量後,發現唯一的對策,是結婚,先穩住我的位置,喘口氣,然後尋機反擊。” 而且那時候,顧易安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隻是一直抽不出時間去醫院檢查。這一點,沈眷沒有說,說了,顧樹歌一定會自責。 顧樹歌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了,她從沈眷的話裏得出一個結論,是因為當時的情勢必須要結婚,所以他們才會結婚。 可她又不敢相信,畢竟哥哥向沈眷求婚,是在很久以前,那時候她還在國內,還時常去顧氏,並沒有發現情況已經緊急了這種地步了。 沈眷為什麽要說這個?她是,她是懷念哥哥了,還是要告訴她,他們的婚姻是有隱情的。 顧樹歌不敢肯定,如果是後者,哪怕她現在隻是一隻鬼,也一定會欣喜若狂,可萬一是前者呢。 她一麵對自己說,沈眷做事肯定有目的性,不應該在討論案情的時候,聽到林默一句感歎就打斷討論,回憶往事。可如果不隻是回憶,是有意在暗示她,那她偷聽到的求婚又是怎麽回事? 那時候,並沒有緊張的氛圍,反而很溫馨和諧,仿佛是說著什麽喜悅的事,話趕話地,哥哥就求婚了。 顧樹歌一會兒往這邊分析,一會兒又往那邊分析,隻覺得兩麵都說得通,又怕自己犯了同樣的錯誤,自作多情。 劉國華的胖臉上閃過一抹無措,他猜測興許是那位林特助提到當年的情形,讓沈女士突然間回憶起一些事情了。他對安慰受害者家屬一向遊刃有餘,但這回,不知道怎麽竟然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私家偵探觀察力敏銳,總覺得沈女士這番話,像是在同別的人說。她需要的並不是他這個外人的安慰。 劉國華猶豫了一會兒,把平板往前推了推,說:“這是四個嫌疑人的資料,您看看?” 他的聲音讓顧樹歌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是啊,他們是在分析案情的。 她看向沈眷,沈眷的側臉蒼白,顧樹歌總覺得她的眼角有些黯然,她突然間難過起來,想,她為什麽要急著追根究底呢,不論是哪一種原因,她都不會離開沈眷了。 顧樹歌抓住了沈眷的食指,像是安慰一般,輕輕捏了一下。 她不是早就想好了嗎?等有了肉身,她一定要試一試的,勇敢一點,讓沈眷知道她的想法,所以又何必急在一事。 心一靜下來,最渴望的東西就浮了上來。 不論沈眷和林默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但她,受到鼓舞了,她覺得她朝沈眷又近了一步。 顧樹歌還是看著沈眷,她看到在她捏了沈眷的食指一下以後,沈眷眼角的黯然消失了。於是她又用拇指的指腹來回撫摸了一下沈眷的指尖,然後她就看到沈眷的唇角微不可見地上揚了一下。 如果沈眷是想念哥哥了,那她剛剛就給了她安慰,如果、如果她真的那麽幸運,沈眷是在暗示她,那她剛剛捏她,一定也讓沈眷像她一樣,收到了鼓舞。 沈眷確實受到了鼓舞,她收斂心思,接過平板。 第一個嫌疑人叫祝羽,父親是祝瑞中,集團董事,家境不錯。祝羽是祝瑞中長女,除了相貌出色,沒有什麽起眼的地方。從小學起就在英國念書,每年都會在聖誕假期回來一次。 “祝瑞中的說法是,他也不知道女兒和顧小姐竟然是同學。這一點,還得證明。但是祝羽每年回國時間是固定的,所以她出現在國內就不存在疑點了。”劉國華分析了一句。 第二個嫌疑人叫周拓,父親周興瑞是顧氏分公司總裁,周興瑞管理能力很強,是顧氏元老,要說在集團的影響力,比祝瑞中還強。 “這個周拓性格有些偏激,他是周興瑞的私生子,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有這麽個私生子,周興瑞承認了是有意送他和顧小姐念同一所學校的。據他自己的說法,他和顧小姐也不是很熟,算是朋友的朋友,不過那天,大家湊巧都在而已。這話聽起來像撇清,但也可能是實話。” 劉國華很慎重,有猜測,但還是看證據。 顧樹歌在沈眷手心畫了一個勾,然後停頓了一下,再畫了個叉。 雖然沒頭沒尾的,但沈眷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確實不算熟,但那天他並不是湊巧在場。 “他不是湊巧在場。”沈眷說。 劉國華聽她說得篤定,下意識就信了。他總覺得沈女士有一條消息來源,與顧小姐本人相關的事,她好像特別清楚。 “他回國的理由呢?”沈眷問。 劉國華狀似無奈:“看上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要回家,他就跟回來了。” 這個理由,似真似假,還得進一步確定。 “還有第三個,第三個人叫肖敏,父親是肖鬱,目前擔任的職位是集團副總裁。肖敏是他獨女,肖鬱的說法是湊巧跟顧小姐在一個學校。” “肖鬱本人還算安分,但他很喜歡走一步算三步,而且也比較好麵子。”沈眷說道。 意思就是他說謊,肖敏出現在顧樹歌身邊不是偶然,是肖鬱想要為女兒將來進入顧氏做準備,他說謊是因為他重顏麵。 劉國華打開筆記本記了兩筆,接著說:“至於肖敏回國,是肖鬱要求的。英國這兩個月來,發生了一起留學生失蹤事件,到現在都沒找回來,肖鬱擔心女兒的安全,把她強行叫了回來,按照肖敏本人的說法,她原本已經跟人約好打算去南半球過聖誕的。” 劉國華又翻出一份供詞給沈眷看:“這幾個人都是一個月前就跟肖敏約好了的,初步證實她的說法可信。” 這麽看來,三個人裏,隻有肖敏是被動回來的。她的嫌疑最小。 沈眷思索了一會兒,問:“最後那名嫌疑人呢?” “這個人叫劉文英,是個小開,家裏開著不大不小的公司,但他比較特殊,第一個是案發當日,他在深圳,第二個,其他三人和顧小姐的關係隻在於熟悉,或有點熟悉,但劉文英曾經追求過顧小姐,追求失敗後,好幾次在公開場合出言不遜,有怨懟的話語。這一點我們找了好幾個人證實了,肖敏就說過,她曾經親耳聽到劉文英說顧小姐看不上他是眼光有問題,還說要不是家裏條件好,他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說遲早要讓她後悔,知道他的厲害。”第四十二章 有些人就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顧樹歌聽見劉文英在背後這麽說她,雖然意外,但不怎麽震驚。 但沈眷生氣了,顧樹歌迅速看向她,沈眷眼中怒火燃燒,克製了一會兒,才問:“那他又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回國?” 顧樹歌悄悄地轉頭望向窗外,唇角掩飾不住地笑意。她喜歡看到沈眷維護她的樣子。 “他學的計算機,國內有一家企業給他發了offer,他回國是準備工作的。” 讓劉文英這麽一個家裏不差錢,夠他浪,沒什麽心思花在學業上,四處把妹浪蕩的富家子收到offer就馬上回國,這家企業分量肯定不差,提供的職位也一定在劉文英的心理預期之上,以致他驚喜之下,馬上就趕了回來。 劉國華說出了企業名字,確實是業內的巨頭企業。 “這也太巧了。”沈眷說。 “確實巧,警方求證後,發現offer是假的,那家企業沒有跟他有過任何接觸,事實上,他的求職信在第一批篩選時,就出局了。” 顧樹歌笑了一下,她看到沈眷的眼中也閃過了一抹笑意。顧樹歌覺得這一定是幸災樂禍的意思,更加開心了。 “收到假offer,可能是劉文英自導自演,也可能是凶手安排的,為的就是在這個時間讓他回國,卷入案件。” 案情還不明晰,劉國華盡量用不偏不倚的語調論述,但還是能聽出來,他傾向於後者,是凶手刻意安排。 他也發現了,於是解釋了一句:“不管是審訊時劉文英的言行舉止,還是從其他嫌疑人口中聽到的描述,他的性格為人,都是典型的紈絝富二代。” 典型紈絝富二代的意思,就是沒心機,沒本事,偏偏自視甚高。 這樣的人,要設一場這麽精密的謀殺,是不大可能的。 沈眷沒說讚同,也沒說不讚同。 劉國華一開始勤勤懇懇地向沈眷報告調查進展,主要原因,是為了給委托者留下一個好印象,私家偵探和警察不同的地方在於,私家偵探會更在意自己的服務質量。 但案子查到現在,相對於在乎自己的服務質量,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沈眷總能提供一些重要線索。 比如,她知道木子清楚受害者回國的事情。 比如,受害者在英國已經遭受過一場狀似謀殺的意外。 他的猜測是,要麽沈女士這邊還有別的團隊在調查,要麽是受害者生前和沈女士無話不談,生活中的各種細節都提起過,所以沈女士很了解受害者的生活環境,交際圈子。 他的猜測不算完全錯誤,隻是顧樹歌並不是生前和沈眷無話不談,而是死後才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訴她的。 “現在所有的想法都隻是推測,他們四個人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是謊言,警方已經在收集更多的證據,證實他們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言。” 目前掌握到的都隻是嫌疑人的一麵之詞,哪怕證實過是真實的話語,也不一定是真的。 比如周拓是追隨心儀對象的步伐回國的。這一點經過同學、朋友和那位心儀對象的確認,周拓近期確實追人追得很辛苦,幾乎毫無尊嚴可言,對方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可是,這樣有可能是周拓知道這位心儀對象會在那段時間回國,特意選擇的她,目的是將自己回國的原因合理化。 沈眷望向窗外,地上的雪被清掃幹淨了,樹木依舊銀裝素裹,她想了一會兒,問:“案發當時,他們都在做什麽?” “除了劉文英,其他三名嫌疑人都定居燕京,案發當時,他們拿出的不在場證明,都有些模棱兩可。” 也就是說,三名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無一成立。 “這四人明天會拜訪府上,越是心底有鬼的人,越容易露出破綻。警方的意思是請沈小姐配合觀察、試探。”劉國華傳達了警方的要求。 沈眷說:“好。” “那麽相關設備,天黑前,就會有專人上門安裝。” 觀察試探,當然不是沈眷自己聽一遍看一遍,跟警方轉述一遍就行了的。顧宅會被按上攝像頭,沈眷身上會裝上話筒,確保明天的對話、場景都記錄下來,再反複播放,尋找蛛絲馬跡。 沈眷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又說:“我要看案發當時的監控錄像。” 劉國華略顯意外,但很快反應過來沈眷要做什麽:“監控錄像警方已經排查過了,沒有在現場看到任何一名嫌疑人。”但他還是說:“我會在天黑前交給您。” 沈眷點頭。 說到這裏,今天的碰麵也就結束了。 沈眷想著案情,顧樹歌坐在她身旁,不時地看她一眼。沈眷不知想到什麽了,神色間有些不悅。 她想到什麽了?顧樹歌好奇。然後她就看到沈眷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對那邊說:“查查劉文英的家庭狀況。” 顧樹歌一聽,一本正經地在沈眷的手心寫:“天涼王破。” 沈眷還在跟電話那端的人說話呢,感覺到顧樹歌在她手心寫的字,少見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電話那端說了句什麽,沈眷回過神,應答了一句掛斷了。 然後,她微微轉向顧樹歌的方向,想要出聲問,但司機還在車裏,於是她打開手機的記事本,寫:“什麽意思?” 天涼王破這種梗,沈眷又不經常刷微博,看八卦,怎麽會知道。顧樹歌想到她剛剛那個茫然的神色,覺得特別可愛,在她手心寫:“就是誇你很有風範。” 沈眷收回手,略略挑了下眉,然後打開百度,輸入天涼王破,顧樹歌隻有咬注嘴唇才能忍住笑聲。 沈眷查出了這四字的意思,笑了一下,朝著她看了一眼,那一眼包容寵溺,看得顧樹歌笑意都凝住了,不知不覺地就留戀起沈眷的溫柔來。 “我們商量後,發現唯一的對策,是結婚……”她的話在顧樹歌的腦海中回響。 顧樹歌很想追問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結婚隻是一種手段,還是別的。但她不能問,司機還在,沈眷不能在外人麵前對著空氣說話。 她得忍一忍,至少等到沒人的時候。 離開了五天,家裏沒什麽變化。 到家時,時候還不算晚,傭人還沒離開。明天有客登門,沈眷吩咐了傭人一些待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