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一個,沈眷就記一個,等她報完了,侍應生恰好過來,沈眷轉述了一遍,侍應生下好單,看了眼她對麵的空座,禮貌地問道:“您還有一位朋友沒來,需要等一等再上菜嗎?” 被他點名的“朋友”坐得筆直筆直的,一動不敢動。沈眷朝她那邊看了一眼,笑著說:“不用。” “好的。”侍應生帶上門出去了。 這邊的上菜速度不慢,沈眷沒有立刻動筷,直到上齊了,她依舊沒有動。 顧樹歌既渴望又落寞,想要催促沈眷快開動,沈眷卻從包裏取出了一小罐東西,打開,給她身前的杯子滿上了。 是一杯血液,而且是沈眷的血液,顧樹歌聞到甜香的味道了,她的目光頓時隻看得到這杯液體。 但很快她就挪開了目光,緊張地望著沈眷,問:“你早上采血了?”她神色很嚴肅,大有沈眷若說是,她就鬧脾氣的架勢。 幸好沈眷搖了搖頭:“這是備用的,添加了抗凝劑,不知道影不影響口感,你嚐嚐。” 備用的血液是沈眷一早就采好保存起來的,為的是應對需要血而不便采血的緊急情況。 現在喝掉,回去之後,等沈眷身體好一些,她肯定會補回去的。 這應該就是出門前沈眷從廚房取的東西。顧樹歌突然明白過來,沈眷不是衝動、感情用事的人,與其說這杯血液是為她們的約會增色,不如說是沈眷本身就在尋找一切時機,想方設法地哄她喝更多的血。 添了抗凝劑,血液的香甜也沒什麽變化,顧樹歌還是想喝,肚子咕嚕嚕地作響,催促她趕緊喝下,但她的心卻抗拒起來,隻是看著,卻不動。 沈眷見她遲遲不動,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下頭,但很快她又鎮定自若,問道:“不愛喝了嗎?” 她在害怕,顧樹歌發現了,沈眷急於讓她擁有一個身體,哪怕是血液澆築這種看起來漫漫無期,並且不知道最後到底能不能成功的辦法,她也不顧一切地在嚐試。 她不應該是這麽按捺不住的人。 見她久久不說話,沈眷心慌起來:“你是不是生氣了?” 顧樹歌搖了下頭,她拿起吸管,喝了一口,口感沒有變化,依然使她食指大動,喝下去後也依舊使腹部生暖,暖意蔓延,讓她魂體又一次產生了變化。 顧樹歌把血液都喝完了,然後對沈眷說:“好喝的。” 沈眷的目光溫柔下來,她拿起筷子,對顧樹歌說:“這裏的菜很不錯,你不能親口嚐嚐太可惜了。” 她像是在解釋為什麽會不經過她的同意,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喂第三次血,又像是隻是希望她能趕快有實體,這樣就能做許多美好的事了。 顧樹歌即便擔心她的身體,這時也不忍心說了。 她們吃過午飯,就去了南山公園。 公園容納湖海,很大,風光也很秀麗,即便是工作日,往來如織的遊人依然不見減少。 顧樹歌抓著沈眷的食指,跟著她在人群中穿梭。她們來到許願池前。沈眷拋下了兩枚硬幣,一枚是她的,一枚是顧樹歌的,她們一起許願。 結束後,沈眷問顧樹歌,她許了什麽願,顧樹歌笑了笑,如果沒有餐廳裏的那杯血,她應該會許願,沈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活到一百歲,無病無災。 大概是四年前的影響,她一向覺得,沈眷有沒有她陪不要緊,她能開開心心的就足夠了。 可是現在,她許的願望是:“我們永遠不分開。” 沈眷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睛卻明亮而溫柔。顧樹歌便明白了,她們許的,是同一個願望。 即便陰陽相隔,即便一人一鬼,她們都不分開。第五十四章 晚上七點時,沈眷和顧樹歌到了一家商場裏。顧樹歌好久沒有逛街了,她催促著沈眷到一家又一家的店裏,給她挑選衣服,讓她一身一身地試,喜歡的就買下來。 這麽一路逛到頂樓,沈眷的手裏已經拎了不少袋子,她看到前方有一家電影院,就說:“我們去看電影吧。” 顧樹歌點點頭。沈眷寄存了購物袋,跟顧樹歌一起去挑一挑看哪部電影。 沈眷不知多久沒來過電影院了,她學著別人的模樣,下了個app,在裏麵翻找在映的電影。但單單看著片名、簡介還有五花八門的海報,她看不出電影的質量來。 第一次和小歌約會,挑一部讓人昏昏欲睡的電影就太尷尬了。沈眷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沒挑出特別好的,於是又去看每部電影下的評論。 顧樹歌就發現,沈眷的行事方式,真的有些老派。她選片子會認認真真地看片名,看簡介,看評論,不像她的許多同齡人,他們都知道現在的電影得看導演,看主演,看口碑。 沈眷看了一圈評論,發現每部電影下的評論都把電影方方麵麵地誇了一遍,可都是誇獎的話,就顯得不太真實了。 “排在前麵的評論大部分都是刷的。”顧樹歌告訴她。 沈眷怔了一下,暗自歎了口氣,如果是在辦公室中,底下用文件的形式呈上來,她肯定能發現其中的蹊蹺。 可是在電影院外的座椅上,許多情侶或朋友牽著手相互說笑,等著電影開場,她身邊還坐著小歌,這樣的氛圍下,她卻遲鈍了。 顧樹歌耐心跟沈眷重新把列表又看了一遍,然後選擇了其中一部,說:“看這部吧,這部剛拿了獎,口碑很好,題材也好。” 沈眷看到標簽中的“愛情、劇情”,耳朵紅了一下,點頭,道:“好。” 她選了座,買了兩張票。取票也是在顧樹歌的指點下完成的。 顧樹歌覺得很有意思,因為平時沈眷都是無所不能的,她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笨拙的一麵。 沈眷也發現了,她顯得有些拘謹和不好意思,於是便沒有再說話。她一不說話,顧樹歌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可是卻不覺得尷尬,反倒覺得空氣都粘稠起來,帶著甜味。 她坐在沈眷身旁的椅子上,不時地瞅她一眼,沈眷手中拿著電影票,微微低頭坐著,像是純粹安靜等待開場。顧樹歌看得愈加心動了,她忍不住笑,又怕笑出聲,沈眷誤會她在嘲笑她老派,忙用手捂住嘴,傻乎乎地獨自樂。 沈眷早發現了,眼中也跟著染上了笑意。 好像什麽都不必做,她們就這樣靜靜坐著,一個看著另一個,都能高高興興地看半天,樂半天。 “董事長?”耳邊傳來一聲訝異的聲音。 顧樹歌比沈眷先一步轉頭,卻看到是祝羽。 她怎麽在這裏? 祝羽像是很驚喜,又有些局促,她瞥見沈眷手中的電影票,問:“您和朋友來看電影?” 沈眷手裏的票是兩張,她也沒遮掩,回答說:“是。” 簡短的回答,一般是結束對話的信號,沈眷和祝羽也不熟悉,說起來也隻是昨天才見過一麵。祝羽這時應該順勢告辭才對,但她卻又追問了一句:“您朋友還沒到嗎?” 顧樹歌疑惑,她和祝羽也認識的,當做不遠不近的同學相處了四年,她平時不是這麽沒分寸的人。 “有蹊蹺。”顧樹歌說了一句。 沈眷聽到了,於是她把話語說得長了些:“還有一會兒,”又掃了眼四周,“你一個人?” 原以為她會順勢多說幾句,甚至直接坐下聊,不想她卻簡單地說了句:“嗯,我的電影要開場了,我先走了,您慢坐。” 一邊說,一邊目色怪異地看了眼沈眷身邊,顧樹歌坐的那張椅子,走了。 她那眼神,就好似能看到那張椅子上坐了隻小鬼一般,顧樹歌呆道:“她看到我了嗎?” 沈眷也在思索祝羽那個眼神的意味,但聽顧樹歌這麽一問,卻不由笑了笑,道:“看到你,不可能這麽鎮定的。” 一個早就亡故的人,憑空出現在人群中,再冷靜的人都接受不了,而祝羽剛剛除了最後那個眼神看起來有些蹊蹺,前麵的神色都還挺正常的。 顧樹歌一想也是,低頭戳著椅子的扶手,說:“還是有些奇怪。” 確實奇怪,正常人怎麽會用那樣一個眼神看一張空椅子。 沈眷把這件事記在了心上。顧樹歌戳扶手的手指改了抓住沈眷的衣角,還是擔心:“萬一她隻是比較善於偽裝?萬一她真的看到我了,說出去怎麽辦?” 她很擔心被人發現,畢竟有誰會像沈眷一樣,容一隻陰鬼留在陽間,甚至還用自己的血飼喂,如果別人知道她的存在,肯定會想方設法地捉她的。 “不會。”沈眷安撫她,“而且就算她真的看到了,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鬼神之說,在現代社會已經越來越難立住腳了,就算祝羽真的去到處宣揚,也隻會讓人認為她神誌不清而已。 顧樹歌還是不安,不止不安,她心底還隱約地湧起一陣慌亂,使她難以鎮靜。她低下頭,說:“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不想在外麵了,她想回家,家裏才最安全。 沈眷當然不可能拒絕她。 她們下了地下停車場,取車回家。 到家門外,下車的時候,沈眷打了傘,遮住顧樹歌的魂體。月光會激發陰鬼的陰煞之氣,顧樹歌不能照到月光。 她從見了祝羽就惶惶不安的,回到家也沒有好一點。 沈眷擔憂地望著她,說:“我讓人盯著祝羽,你別擔心。” 顧樹歌沒有反對,可見是真的很怕了,她擔心沈眷以為她一驚一乍,小聲地說:“我真的覺得她就是在看我。” 小歌這樣以為肯定是有緣由的,哪怕沈眷不認為祝羽能看到陰鬼,也重視了起來,當場打了電話給劉國華,讓他重點去查祝羽,又找了人二十四小時監視祝羽。 她當場作了安排,顧樹歌這才覺得好了點,她看了看沈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她就想起來,她們的約會因為她的害怕被迫中止了。 “對不起……”顧樹歌道歉。 沈眷知道她在說什麽,伸手讓顧樹歌把她的食指放到她的手心,感覺到小鬼涼涼的指尖,她才說:“還有下一回,沒關係。” 顧樹歌的指尖就勾了一下,像是小動物的爪子,在她的手心輕輕地屈起,沈眷心下熨帖。她確實遺憾被打斷了,但是並不生氣,畢竟顧樹歌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她又說:“不然你跟我說一說祝羽平時的表現,說不定說著說著,我們就推測出她為什麽這麽奇怪了。” 她有意轉開顧樹歌的注意力。 果然顧樹歌一聽,就說了起來:“唔……”她還要組織語言,還要回憶,還想決定從哪裏說起,唔了半天,她擰著眉頭道:“她、她挺好的。” 沈眷知道她這麽說,一定是在大腦中把所有和祝羽有關的記憶都走過一遍了,可是說好的討論,她什麽都沒說,卻單方麵給了結論。 沈眷略覺無奈,還是耐心地引導她:“平時和你相處也挺好的?” “嗯,”有了一個具體的問題,顧樹歌就能說明白了,“剛去英國的時候,她幫了我好多,我才適應那邊的生活。後來,她忙起來,漸漸一起少了,但也和肖敏一樣,一周見兩三次的樣子。” 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這倒是沒有聽小歌說起過。沈眷突然意識到,這四年的空缺依然沒有填補上,她還是不知道四年間小歌是怎麽過的,她認識了哪些人,去過哪些地方,又因什麽而駐足過。 “那你不喜歡她嗎?”沈眷問道。一個幫助過她的人,哪怕不喜歡,至少也懷有感謝之情,怎麽會這麽忌憚她。 這麽一問,顧樹歌也顯得有些疑惑,她搖了搖頭:“沒有不喜歡。”頓了頓,又說,“也沒有喜歡。就是……就是和肖敏、木子她們一樣的。” 也就說,她對她們都沒有特殊的感覺。 沈眷既覺得安心,又覺得犯愁,這樣可不行,這樣不是和人相處的道理,她一點也不覺得小歌現在是一隻小鬼,不用和人打交道了,問她:“那她幫了你,你有沒有謝謝她?” 顧樹歌回答:“謝了。” “怎麽謝的?” “我把我的筆記都借給她看了。” 沈眷就不說話了,眼中盛滿了笑意。嗯,對於學霸來說,這大概是最真誠的感謝了。 “他們家有點特殊。”沈眷把她知道的,也跟顧樹歌說了一遍,“祝瑞中現在的妻子,是第二任,祝羽是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孩子。不過平時,祝瑞中對祝羽也沒什麽虧欠,基本也是要什麽給什麽的情況。” 她知道的就這麽多,祝瑞中的家庭情況是大家都知道的,至於他對待祝羽的態度,則是平時公司裏傳的。這麽多人的一個集團,難免就有愛說人長短的人,沈眷有時也會聽說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她聽說了,一般都會爛在心裏,但偶爾也會派上用場。 “不過,新人勝舊人,祝瑞中對祝羽,肯定沒有對現在的妻子生下的孩子那麽盡心。”沈眷根據祝瑞中的性格,下了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