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左右,審訊中止。  領導們決定開一個會,深入挖掘。沈眷見快天黑了,也要離開。天黑後小歌不能在外麵。  他們走出監聽室,剛好遇上了被押解出來的祝羽,祝羽看到她,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她們擦肩而過時,祝羽停了下來,笑著看她:“你大概還沒發現自己已經瘋了吧?”  沈眷漠然地看著她。  “你趁早去治治吧,你的臆想症可不輕。”祝羽顯出刻意的憐憫,“顧樹歌早就死了。你總是自言自語,都不覺得奇怪嗎?你在電影院外,就沒發現邊上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沈眷明白了,為什麽那天電影院外祝羽會突然出現。她在跟蹤她,她看不到小歌,以為她是在自言自語,所以上來試探。試探的結果就是認為她瘋了。  領導們聽得雲裏霧裏,都忍不住看向沈眷。沈眷什麽都沒說,舉步離開。  “我沒有瘋。”她坐到車上,對著空空的副駕駛座,心裏有些難過,但她不想讓顧樹歌擔心,於是眼中就有了少許笑意,“你最清楚了,我沒有瘋,我也不是自言自語,我在和你說話。”  可是副駕駛座上沒有人也沒有鬼,她攤開手心,也沒有人在上麵畫個勾,表示讚同。  “小歌……”沈眷喚了一聲,她想說,你給我一點回應,我害怕時間久了,我自己都要產生動搖,都會以為自己瘋了,一切都是臆想。但她無法開口。  小歌一定比她還急,她說這樣的話,不過是給她添加壓力。  於是她改口道:“我們回家。”  回家,今天的我愛你還沒有說,今天的小歌是什麽呢?是小河豚。她聽到祝羽說她瘋了,一定氣成了一隻河豚。小歌最維護她了。  沈眷踩下油門,駛出車子,她轉頭看著副駕駛座,溫柔地笑了笑。第六十七章   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沈眷密切關注著案子。  這個罪犯很狡猾,很難纏。這是省公安廳一名數十年的老刑名的原話。  不管是怎麽詢問,哪怕用上一些潛規則裏的小手段,她也始終不肯多說一個字。  “她打算把罪名都扛下來,死刑沒得跑了,死都不怕,還怕什麽?”李隊私下裏和沈眷抱怨了一句。  警方分成了兩頭,一頭審訊,一頭從祝羽身邊入手。  祝羽從小到大的檔案都無不良記錄,身邊的朋友也稱她沒什麽出格的地方,是個中規中矩的女孩子,隻是有一些不合群,很少主動約人出去玩,大部分時候都是獨來獨往。  至於親戚家人,祝瑞中在祝羽被捕後,立刻和她劃清了界限,任何關於祝羽的問題,他都選擇閉口不談。沈眷和他密談了一次,他才去警局,把他知道的都和警方交代了。  和顧樹歌大學時才出國不同,祝羽從初中就是在英國念的。這也是四年前,顧樹歌初次離家,她能夠幫助她適應陌生環境的原因,她有經驗,並且早就徹底融入了英國的生活方式。  但她雖然很小就離家,每年的聖誕假期她都會回國來過,陪伴家人。祝瑞中從前對這一點很滿意,現在提起,隻是麵無表情地陳述。  至於女兒在學校的表現和生活情況,祝瑞中知道得很少。他壓抑著煩躁,口氣極冷:“我每年給她打錢,從不缺她吃用,還要怎麽樣?至於生活方麵,年輕人都有隱私,我要怎麽關心?每年回家,看到她好端端的,還不夠?”  不知他心裏是否懊悔,嘴上卻說得理直氣壯。  種種情形合計,症結恐怕不在國內,而在國外。跨國辦案,後續的麻煩就大了。  沈眷每天都跟著案情走。但她也沒放下顧樹歌這一邊。  過了大半個月,沈眷沒有得到過任何回應,找不到任何顧樹歌存在的跡象。她徹底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沈眷有時也會想,會不會真的隻是她的臆想,小歌在車禍時就離開了,跟了她大半月的小鬼隻是她臆想出來的錯覺。  每當這時,她就在家裏瘋狂地尋找小鬼留下的痕跡。  幸好,那小鬼力氣小,存在感薄弱,但她畢竟在過。  沈眷找到了顧樹歌臥室的桌子上殘留的一小玻璃皿血液。她看到軟禁的後院那棟樓裏的老和尚,老和尚也知道小歌在過,她還看到小歌臥室裏的羽毛筆。她剛能接觸血時,力氣小,連普通的簽字筆都拿不動,於是就找了這根羽毛筆給她。  她還看到定製的平板,這是給小歌寫字用的。  她去了公司,看到北舒,想,這是小檸檬吃過醋的人。  她經過白龍寺,不由自主地停了車,走去了藏經閣,這是她和小歌待了五天的地方。  到處都是她存在的證明,她怎麽會是她臆想出來的,她就在她的身邊啊。  沈眷對著空氣說:“我們把上次沒看的電影補上吧。”  空氣裏沒有回答,沈眷就當顧樹歌讚同了,反正小歌從來不會反對她,她一定讚同的。她想象了一下小歌眼睛亮亮地看著她,連連點頭,說:“好啊,我們去看電影!”她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去了電影院買了兩張票。這一次沒有祝羽突然出現打擾,沈眷在候影區等的時候,小聲地和身邊的空椅子聊了會兒這部電影的導演的其他作品。她覺得小歌就坐在椅子上,如果她們幹坐著什麽都不說,小歌說不定會覺得受了冷落,要生氣的。  沈眷很擔心她對顧樹歌不夠好,她不肯留下了怎麽辦,畢竟如果她現在離開,她是不會知道的。  她隻能拚盡全力地對顧樹歌好。她想,小歌本來就喜歡她,舍不得她,她再對她好,她一定更舍不得離開了。  電影確實好看,最後的結局很甜。沈眷在片尾聲響起時,側身對著身旁的空位,笑著誇獎:“小歌挑的電影真好看。”  空椅子沒有回應她。  但沈眷想象得出,小歌一定既得意又開心,說不定還會躍躍欲試地說:“下一次看電影,也我來挑,我可厲害了!”  她就禁不住笑了一下,柔聲道:“好,你來挑。”  這時電影散場,有一個觀眾經過她身邊時,眼神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身邊的空位一眼,不動聲色地朝另一側靠,離她遠遠的。  沈眷沒有看到,想著,上次約會,她把備用的血液給小歌喝了,還有那些小玻璃皿也都用完了,得趕緊補上,還得多攢一些,這樣等小歌魂體結實一點,能碰到血,就可以直接喝了。  她回到家,抽了二百毫升血,添好抗凝劑,保存起來,放到冰箱裏時,沈眷暗自祈禱,小歌可要趕緊好起來啊,血液的保存時間隻有一個月。  可她忘了家裏現在有很多人。由於祝羽背後的犯罪團夥還沒有挖出來,保鏢和武警都還在。傭人們也在。隻是這些人都受過訓練,很少發出聲音,也沒什麽存在感罷了。  第二天,傭人做飯,看到冰箱裏的血袋,嚇了一跳,找季管家問冰箱裏怎麽會有血?季管家也不知道。  由於當下情況特殊,季管家擔心是犯罪團夥有人潛進來了,忙去和沈眷說,沈眷正和支隊長討論案情,季管家一說,她擔心血液被丟了,忙道:“是我放的,你們別動它,小歌要喝的。”  話一說完,所有人都露出怪異的表情。沈眷也發現她說漏嘴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解釋,不想掩飾。仿佛解釋了,掩飾了,就是抹殺顧樹歌的存在,她不想這麽做。  季管家麵露不忍:“董事長,您太累了,好好休息。”他說完,就以董事長傷心過度,日夜難眠,抑鬱難紓解的名義,去聯係了一名心理醫生。  支隊長則假裝沒聽到,繼續和沈眷討論案情,結束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您放心,剛剛的事情,我會保密。”  沈眷蹙眉,他們分明是不相信小歌還在。  不過沒關係,本來小歌的魂體就隻有她能看到。  沈眷很清醒,也很明白,她沒有瘋,她隻是太想念小歌了。  她晚上躺在床上,卻總也睡不著,她睜著眼睛,在黑夜裏,看著身邊的位置,心裏暗暗地念著:“快回來,快回來。”  可顧樹歌始終沒有出現。  很快就快到新年了,祝羽什麽都不肯說,但警方根據她這段時間的活動蹤跡,找到了顧樹歌的屍體。  屍體被藏在一處廢棄工廠的冷凍室裏,保存得很好,隻是少了一根手指。  沈眷親自去接屍體回家的。那具身體被凶手偷走這麽久,顧樹歌自己都嫌棄了,沈眷原以為她看到屍體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畢竟小歌的靈魂都在她的身邊。  可真的看到的時候,她的情緒還是失控了,她突然間痛哭出聲,抱著被凍到僵硬的屍身,把臉貼在屍體冰冷的臉上,不斷地喊:“小歌!”  跟著過來的所有人全部都跟著落下眼淚,季管家老淚縱橫,上前扶她,可是沒有人勸得動她,最後是找來了醫生,打了一針鎮定劑,才順利地把她帶出去,把屍體帶回顧家。  等藥效過去,沈眷依舊保持著安靜,確切地說,她像是三魂六魄都沒了,靜得有些嚇人。  顧樹歌的遺體沒有放太久,葬禮定在除夕前一天。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能排得上名的企業家都來了,媒體被安保擋在外麵,隻能拍到一些側影。  那天下著雪,天很陰,沈眷穿著一身肅穆的黑,抱著骨灰盒,季管家跟在她身後,為她撐著傘。  顧樹歌的墓地在她父母的邊上,沈眷走過去,她像是沒有靈魂,手腳機械地把骨灰盒放進墓穴。墓園的工作人員,來掩埋時,她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情緒爆發,喊著顧樹歌的名字,推開工作人員,要把骨灰盒拿回來。  現場瞬間亂了,季管家立刻安排顧家的安保行動,把所有賓客都請出墓園,並把入口全部封死,以免媒體混入。  沈眷找回了骨灰盒,她緊緊抱在懷裏,她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小歌真的不在了。在被子彈擊中的時候,她就徹底消失了。  她再也不能對她好,她說一萬遍我愛你,她也聽不到,她做什麽都沒有用了。  季管家沒有打擾她,帶著人一起退到了外麵,給了她最後的告別時間。  沈眷抱著骨灰盒倚在墓碑上,從白天,到夜晚。  她沒有瘋,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可正因為清醒,才更痛。  為什麽要給她希望呢,為什麽在她以為能和小歌永遠在一起的時候,又把希望生生地奪走。  墓碑上字已經上了漆,顧樹歌三個字很刺眼。沈眷把骨灰盒抱得緊緊的,滿腦子都是顧樹歌對她笑,叫她姐姐的樣子。  她再也見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餘生這麽長,她沒有小歌了,她要怎麽熬。  直到入夜,氣溫驟降,季管家過來,他說了一句:“讓小歌安息吧。”  沈眷才慌了,連忙把骨灰盒放進墓穴裏。  她想到本來小歌是有機會投胎的,她會投一個很好的胎,喝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她不會記得她,不會想念,不會痛苦,她會過得安逸快樂。是她固執,自大,不肯聽和尚的話,留住了她,才讓她魂飛魄散,連轉生的機會都沒有。  是她害死了小歌。  她不該再霸著她,不該再一意孤行。第六十八章   漆黑漆黑的地方,沒有一點光。  沈眷行走在其中,她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茫然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亮光。然而沈眷的心情毫無波瀾,黑暗與光明對她而言,並沒什麽區別。她機械地走過去,走進了光明裏。  那裏是一座校門,門口許多孩子背著書包出來。一張張稚氣的臉龐在眼前閃過。  沈眷站在原地,任由他們與她擦肩而過。然後她就看到小歌從校門裏出來了。她穿著校服,頭發紮起來,輕快地朝她走來。  沈眷緊張得連動都不敢動,眼睛卻已經濕潤了,她盯緊了顧樹歌,嘴唇顫抖,叫她的名字:“小歌。”  顧樹歌停了下來,徑直地朝她望過來,然後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姐!”  沈眷含著淚水,出神地望著她,怎麽都看不夠。顧樹歌的笑容越來越大,她朝她跑了過來。  沈眷的心滾燙起來,她伸開手,顧樹歌撞到她的懷裏,然後從她身上穿了過去。沈眷抱空了,她怔怔地轉頭,就看到了另一個她。  顧樹歌跑過去,撲進了她的懷裏,在她的懷中蹭了好幾下,才仰頭看著她,問:“姐,你等我很久了嗎?”  那個沈眷穿著和顧樹歌一樣的校服,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臉,說:“等了一小會兒。”  顧樹歌很自然地從她懷裏出來,拉住了她的手,小臉上滿是依戀,眼睛亮亮的:“姐,我今天聽老師說了一個寓言故事,我講給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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