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收拾起顧樹歌的東西。  這些東西現在有了一個新的統稱,叫做遺物。  沈眷把顧樹歌的遺物分類,一件一件地安置到箱子裏。她收拾得很仔細,一雙襪子,一個杯子,一塊毛巾,一支鋼筆都沒有遺漏,全部歸置地整整齊齊。  雖然顧樹歌喜歡簡單,在添置家具和一些生活用品上很漫不經心,但四年的生活下來,公寓裏依然積攢了不少物品。  直到將近中午,沈眷也才收拾了一半。  季管家和她一起來的,看著時間,給她送了午餐。  西式的餐點看上去很有飽腹感,沈眷咽了幾口,還是反胃,她在心裏默默地祈禱:“小歌,很快就會結束了,不管你在哪裏,你都要等我。”  她默念著,硬是撐了過去,讓胃裏填了些東西。季管家見了,隻當她是振作起來了,大是欣慰,忙道:“還是我們中式的食物吃起來適應,晚餐我來做。”  沈眷點了下頭。  季管家就走了,他和同行的辦案人員都住在不遠處的一間酒店裏。  沈眷坐了一會兒,準備繼續收拾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林默打來的。  這個時間國內還是淩晨,快天亮的時候,林默在這時候打過來,肯定是有要緊事。而沈眷叮囑過,第一時間聯係她的事情,隻有徑雲大師的蹤跡這一件。  沈眷接起來,那端的男聲很清醒,不帶一絲睡意:“董事長,尋找徑雲大師的幾個團隊都有了線索。他在小梅莊出現後,向西邊去,由於取道山林,失去了蹤跡。他們問了幾個見過大師的當地人,說是大師提起過,他打算去霧山參禪。”  “霧山是哪裏?”沈眷問。  林默回答:“還沒查到,當地人都表示沒聽過這個地方,他們去向一些大寺裏的和尚打聽,看是不是什麽佛門聖地,但也沒有結果,寺廟裏的和尚也不知道。他的那位師弟還在您家中,我想向他請教。”  這是林默這通電話的目的,廣平寺的主持和尚還在顧宅,由兩個保鏢看著。  這老和尚十分識趣,從未掙紮吵鬧,以至於前段時間,駐紮在顧宅保護的武警都以為他是自願留下做客的。  沈眷道:“你去。”  林默得到了允許,就要結束了對話,掛斷前,他斟酌著道:“董事長,人死不能複生,生者總還是要往前看。”他跟在沈眷身邊,知道她許多事情,也知道她至今不能釋懷顧樹歌亡故的事。  於是他猜測董事長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找這和尚,多半是和尚會一些超度之類的本事。是為了請他做一場法事,讓顧小姐的亡靈安息,投個好胎。  “嗯。”沈眷簡短地回答,掛斷了電話。  她到現在還是沒有放棄尋找徑雲,因為她想知道小歌去了哪裏,魂飛魄散也好,投胎轉世也罷,總歸有個去處。她要知道小歌哪裏去了,這樣,她才能去找她。  沈眷放下手機,繼續整理起顧樹歌的遺物,一件一件的物品,在她手中十分小心地拿起,而後放進箱子裏。  她整理完了客廳,轉去了廚房。顧樹歌的廚房很幹淨,大概隻有燒水或是做幾次沙拉的作用了。  小歌不會做飯。沈眷看著幹淨得找不出一絲油煙的廚房,眼中浮現少許笑意,就像是遇到了什麽十分可愛的事情一般。  她先把餐具和道具放進一個收納盒裏。拿水果刀的時候,她不小心碰到了刀刃,手指割破了。口子不大,沈眷身體的知覺遲鈍,沒有發現,直到她下意識地伸手到口袋裏撫摸符袋的時候,才發覺指尖是濕的。  她把手拿出來,看到指尖上的口子,鮮血已經被擦到符袋上了。  沈眷忙把符袋取出,明黃色的布料上殷紅的血跡格外明顯。  沈眷心一緊,慌亂驟然間襲上心頭,符袋髒了。她緊張地想,該怎麽把它弄幹淨。  緊接著,她就看到符袋上的鮮血一點一點,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消失,瞧上去,就如血液被符袋吸收了一般。沈眷驀地屏住呼吸。她看著血液全部消失,打開符袋,拿出裏麵的養魂佛。  養魂佛黑色的玉質隱隱地泛著紅光,在手心逐漸發燙。  沈眷的手在顫,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養魂佛是養魂用的,如果它所養亡魂的魂體遭受重創,虛弱不能成形,它會怎麽做?  沾在符袋上的血液消失了,她的血有安養魂體的效果,那麽究竟是符袋吸收的,還是符袋裏的這塊養魂佛吸收的?  沈眷深吸了口氣,沉寂的眼睛裏,漸漸地有了光芒。  她擠了擠傷口,傷口不大,擠不出血來了,沈眷慌亂不已,心跳得極快,雙耳仿佛聽不到任何聲音,可不知為什麽,思路卻極為清晰。  水果刀。她想。  她轉身找到收進收納盒裏的刀,拿出來,將刀刃對著手指,劃了一刀。  沒控製好力道,傷口有些深了,血湧了出來,沈眷抿緊了唇,她心雖慌,可行動卻前所未有地沉穩和鎮定。她手指穩穩地放到了養魂佛上,血流了出來,淌在玉上。  幾乎是碰到玉的一瞬間,血液就滲入玉佛,消失不見,與此同時,佛身灼熱滾燙,泛起紅光。第七十章   絕處逢生的狂喜,使得沈眷想笑又想哭,她握緊了黑玉,玉在她手心發燙。  她強迫自己冷靜,然而激動的情緒將她的心髒帶動得飛快跳動,快得幾乎超過人類負荷的極限,使她微微有些耳鳴。  沈眷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好幾輪,才將心跳平息下一些。  弄明白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樣。沈眷眼中的紅血絲更加赤紅,她強行鎮定下來,把取出來的養魂佛和符袋並列放在一起,凝神注視二者。  她這時才發覺自己的身體狀況糟糕,當大腦飛速運轉時,竟有暈眩的感覺。  沈眷手心按在桌麵上,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她看著符袋,想起車禍發生後,小歌胸口處的衣物都被鮮血塵土沾染,但衣物間的符袋卻幹淨如新,沒染上分毫誤會。  這個符袋大概被施了自淨之類的法術。  沈眷凝視黑玉,剛才消失的血液,是被它吸收了,還是它也被施了自淨法術?沈眷盯著黑玉看了一會兒,站起身,打開房門,將守在門外的保鏢叫進來了一個。  要知道血液究竟是被吸收了,還是由於自淨法術,很容易。小歌隻碰得到她的血,如果她在裏麵,那麽養魂佛自然隻能吸收她的血,但如果是自淨法術的作用,黑玉清潔的就是所有人的血。  沈眷把水果刀遞給保鏢,想了想,又拿回來,這把刀剛剛碰過她的血,刀刃上說不定還殘留了一些,兩個人的血混到一起,效果就不好說了。  她去書房找了一把裁紙刀出來,交給保鏢,對他說:“我要你的一滴血。”  穿著白襯衫,黑西裝,戴著耳麥的保鏢,既緊張又狐疑,但他經過專門訓練,有十分良好的服從性,於是他一句話都沒多問,接過裁紙刀,在左手食指上輕輕劃了一下,隻劃破了一個小口子,擠出一滴血,滴在一個淺碗裏。  做完後,他把裁紙刀遞回,沈眷接過的時候,他看到了她手指上很深的一道口子,還未處理過,皮肉微微的外翻,看著就疼得厲害,可董事長麵色淡淡,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疼。保鏢心中頓時湧現一陣怪異。  “你出去吧。”沈眷吩咐了一句,就往廚房走去。  保鏢經過專門訓練,服從性一流,但不代表他就沒有思想了。他到門外守著,想到這段時間,外界已經有一些議論,說董事長由於顧小姐過世,打擊太重,已經精神錯亂,神誌不清。  他們這些人是貼身保護董事長的,看得比外人更清。董事長的行為確實有些詭異,可要說精神錯亂,也不太像,真的要形容,更像是完全沉浸到了一個人的世界裏,對外界的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手上的傷口,大概是自殘吧?保鏢憂愁地想,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要他的血。  沈眷拿到血液,小心地傾倒在了養魂佛上。  血液有些粘稠,顏色要比沈眷的深一點,流淌在佛像的紋路上。沈眷抿緊了雙唇,眼眶因專注而酸澀,雙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她緊張到了極點,仿佛有一隻利爪將她的心攥在手裏,越捏越緊。  血液順著佛像的紋路流淌,漸漸地靜止,黏在了玉佛上,沒有被吸收。  沈眷卻一點都沒有放鬆,她繼續盯著養魂佛,半分都不敢鬆懈,直到過了將近十分鍾,血液都要幹了,她終於確定,能被吸收的隻有她的血。  一定是小歌在裏麵。  她沒有去投胎,更沒有魂飛魄散,她還在她的身邊。沈眷覺得眼眶酸澀發燙,淚意又湧了上來,可是這一次,淚水卻沒有落下,眼淚像是流幹了,不再有了,她隻能悲傷或喜歡,卻再也不能將感情寄托到淚水上。  希望又一次被點燃了。沈眷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她看著養魂佛,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一陣暈眩湧上來,她才回過神,對著玉佛,說道:“你就待在裏麵,養好魂體。”  她說完,又想,小歌能不能聽到呢?  先前她是對著空氣說話,但至少她能看到空氣裏的顧樹歌,能聽到她的回答,可現在她對著一塊玉說話,得不到回應,也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可沈眷一點也不在意,她重新有了希望,就死死地攥緊了這個希望,把自己生命的重量也跟著寄托在了這塊玉上。  “你能不能看到我?”她問。問完才想起這陣子她的境況實在不算好,沈眷有些拘束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才以十分冷靜的語氣,說道:“你在這裏,我會照顧好自己。”  養魂佛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沒有任何變化,沈眷卻覺得心被填得滿滿的。手指上的傷口還在,她擠了擠,很容易又擠出血來,滴在玉佛上。血液很快被玉佛吸收,不一會兒,養魂佛表麵便幹幹淨淨的,不止血被吸收幹淨了,連血腥氣都沒留下一絲。  沈眷繼續往上麵擠血,她想得遠,已經開始探究養魂佛對血液的需求情況了,它是能夠一直吸收血液,還是有一定限量的。  如果是前者,她隻需要把養魂佛放在血液裏浸泡,如果是後者,她得摸索出飼喂的規律,或許可以從每次吸收血量的增多或減少,反映出小歌魂體修養的情況來。  沈眷清醒過來,就恢複了她一向敏銳的洞察。  第二次的血依然被吸收,沈眷繼續再滴,直到第五次,養魂佛停止了吸血,仿佛是吃飽了。沈眷就知道了,她記下了一個大概的血量,打算晚一點再來試。  黑色的玉佛,玉質溫潤,此時散發著滾燙的熱意,靜靜地躺在沈眷手心。  沈眷覺得有些不真實,竟然又有了希望,她真怕隻是一場錯覺,於是翻來覆去地看這枚玉佛,感受著它微微有些燙手的熱意。  直到熱意逐漸散去,又恢複了黑玉微涼的觸覺,沈眷這才覺得有了些真實性。  小歌就在這裏,在她的手心裏。她試圖顯出身為姐姐的可靠,奈何笑意卻止不住,於是她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叫了一聲:“小檸檬。”  心又被填滿了許多。  到了晚上,季管家再送晚餐來,沈眷勉強自己吃了一整碗的米飯。她還是惡心,還是反胃,還是咽著東西就想吐出來,但她努力克製著,克服了生理上的不適,盡量地讓自己多吃一點。  季管家很欣慰,待晚餐後,忍不住多了幾句嘴,勸說道:“您也該為自己想想了,前路還長著,總要往前看,小歌一定也希望您好好的。”  沈眷把手伸進口袋,撫摸著符袋,點了下頭,眼中浮現些微笑意。  她無處分享喜悅,從車禍發生後,與顧樹歌有關的一切,都成了她一個人的秘密,一個人的情緒。於是她也就不能與人說,她現在真的很高興很高興。沈眷的指腹隔著符袋,來回輕撫,感受著玉佛的質地和形狀,試圖用這種方式,將喜悅傳遞給顧樹歌。  季管家收拾了餐具,離開了。  沈眷沒再繼續收拾,她去了顧樹歌的臥室休息。臥室的床單被套都已經被換過,帶著股陽光的清新香氣。她合上眼睛,疲憊與困倦猶如狂潮,使她渾身酸乏,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中。  這一次,沒有夢境,沒有驚醒,沒有驚顫與不安,她睡得很沉,睡了十二個小時,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醒過來。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養魂佛上滴血。  隻是這樣下去,血恐怕會不夠用。沈眷決定去做個檢查。  檢查結果,已經有了失血性貧血的症狀。沈眷略覺無奈,看著養魂佛,暗自道,小檸檬,你可爭些氣啊。隻是這些話,也隻在她心中,沒有說出來。  辦案人員一下飛機就進入了工作狀態,幾天下來,對祝羽在國外的生活學習都有了深入的了解。  劉國華來了一趟,向沈眷報告了他們查到的結果:“祝羽很少和朋友交往,經常獨自往來。她在學業方麵也很散漫,維持在一個恰好能畢業的層麵上。但有一件事,很奇怪。她常有逃課的行為,但有幾堂課,她從來不逃。”  沈眷聽著,有了預感,果然劉國華接著說:“和顧小姐一起上的課,她每次都會提前占位,走得也很晚,從來沒有落下過一節。”  她對顧樹歌有很特殊的感情,這件事已經是肯定的了,隻是不知道這種感情究竟是什麽。  時間的情感概括起來,多半可以歸結為兩類,愛或者恨。  劉國華查了這麽多案子,竟說不清祝羽對顧樹歌究竟是愛是恨。如果是愛,她為什麽能下殺手,能砍下遺體的手指,寄給別人,能毫無愧疚之心,能企圖槍殺顧小姐的家人。  可如果是恨,又為什麽珍惜和她相處的每一堂課,為什麽偷走遺體後,好好保存,清理幹淨,照片後的那句“舍不得”又是什麽意思?  猜是猜不出來的,還得繼續往下查,往下深挖才行。他報告完,又急衝衝地走了。  沈眷靠在沙發裏,把案情全部回顧了一遍,她不由地想,如果小歌能和她說話就好了,她們就能一起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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