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更是灑脫,伸手從腰間摘了水囊:“哥哥試上一口,看兄弟砸的動哥哥的招牌否?” 既然開口便是砸大昭貢酒的招牌,東西定然珍貴,霍嵐卻沒料到魏王竟然是灌在隨身水囊內,真是哭笑不得。 但他更是知道這個王爺為人瀟灑不羈,但其實內裏極為挑剔,他如今放出話來,自然不一般,當下拔開水囊,先用鼻子嗅了嗅,大讚一聲:“好酒!”這酒不說味道,光是散出的酒香都能引人垂涎欲滴。 小心翼翼的喝上一口,頓時滿口的火辣直衝胸腔,霍嵐臉上憋得通紅,半響才緩過勁兒來,嘴上砸吧半天,道:“弟弟拿出此酒,哥哥以後果然不用做買賣了。” 魏王慢條斯理道:“那不知哥哥是否有意同小弟共做這份買賣。” 商人重利,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霍嵐做到今日地步,自然不會被眼前利益所惑:“老弟開出條件吧。” 魏王笑嘻嘻道:“實話實說,此乃我七皇妹,林濾府上做出的東西,府上放出話來,這酒如今成了八成,還需一段時日斟酌,日後定然更香更醇。這酒一出,大昭的其他酒商怕是無處容身了,自古君不與民爭利,七皇妹願意將利益讓出一份……” 話未說完,霍嵐便一揮手道:“過兩日為兄便籌糧運往嘉州府,以便公主殿下府上能盡快釀出好酒。” “兄長爽快!” ☆、膩歪人、膩歪事 如果問這世上消息最靈通的是哪撥人,連大昭皇帝的暗衛都要乖乖靠後一步的,正是這天下的商人。 魏王雖然隻拜訪了三個人,可是來到韓小長史麵前送糧食的顯然已經超過了個位數,中間不乏屯糧待價而沽的世家們,這便是利益體。 果然應了那句老話: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久的利益。 韓小長史微微苦笑。 她自認自己雖然是穿越者,可惜老天卻沒給她任何金手指。除了那張被襄城公主惦記的小白臉外,就隻有厚顏無恥的盜用中華五千年的曆史文化了。不過吃飯大過天,韓小長史自認此等行徑毫無壓力。一無是處的自己若不是當初籌糧時實在無奈,想到這天下有糧的地方有兩處:一、糧商;二:酒商。她也不會被逼上梁山一般的打酒的主意。 好在如今大昭和天朝曆史上差不了許多,如今的酒都是度數低而且渾濁,雖然自己對於這些技術性的東西沒丁點認識,但架不住看的小說多啊,什麽釀酒、炒茶、花露水,造紙、印刷、石灰粉,小說中的方法都大差不差,早就爛大街了。實際操作沒驗證過,但是理論過關,尤其是酒,也就是將現有的酒蒸餾一番,提取出度數更高的白酒,韓小長史很有幹勁。 因為蒸餾試驗是中學就做過的嘛。 畫了蒸餾器的圖拿到工坊,事實上兩天韓蘇就搞出了成品,口感雖然辛辣多過香醇,但專業人做專業事,這種事情開了頭,自有資深的釀酒師傅去慢慢改良。 韓小長史自認陰謀詭計與古人那不在一個檔次上,所以,唯有堂堂正正用陽謀。 蒸餾酒的出現定會將大昭酒業鬧個天翻地覆,酒商想要生存下去,就唯有加入蒸餾酒的販賣。公主府放出蒸餾酒的方子還需要斟酌的消息,那群酒商定會明白糧食便是關鍵。 這哪是造酒需要糧食,分明是賑災需要糧食! 誰送來的糧食多,日後這酒的份額上便會多上一分,是每個人心內都明了的事實。 韓小長史看向運糧而來的商人,這賑災一事總算是是塵埃落定了,自己亦可向公主殿下交差了。 “大人。” 韓蘇抬眼看向焦急而來的小廝。 “有家糧商運來的糧食是腐糧,” 韓蘇頓時皺緊了眉頭。如今運糧而來的,誰不知道這糧食是賑災用的,難道還真拿腐糧發酵了釀酒不成? 對於這等揣著明白裝糊塗,目光短淺、斤斤計較之人,韓蘇可沒功夫閑扯。 “就說咱們的新酒用好糧才能釀造……”微微一頓,“就算這家再運新糧來,也不要收了。” “大人……”小廝似乎頗為難以啟齒:“那家是梁王殿下的產業。” 韓蘇撇撇嘴,心內自個兒給自個兒講冷笑話:糧王?那還好意思拿出腐糧來? “無妨,照辦。” 大昭皇族沒有就藩一說,皇族全窩在帝京裏麵,套句老話來說就是:官員多如狗,皇親滿地走。帝京大街上落片瓦,砸十個人,四個都是皇親,剩下的最低都是五品官。 若是像襄城、林濾等不但受昭帝寵愛、又掌握實權的公主,或是如隆裕這等大昭最為尊貴的公主,或是掌握大昭皇家軍權的秦王殿下,或是吳王那樣名聲在外的賢王這般,韓蘇自然避讓。 梁王雖為先皇的子嗣,卻沒有任何名聲,連個紈絝都算不上,這等王爺都要避,這長史還真沒法幹了。 揮揮手打發走小廝,順便揮去自己心中的煩膩。 君臣不同心,如今又遇大災,作為皇族不以身作則,竟然還做出這等惡心的事,韓蘇心裏膩歪不已。 她哪裏知道膩歪的事情還不止如此。 “自殿下掌管賑災一事一來,上天有感殿下仁愛,不但洪災避讓,整個嘉州府更是枯草逢春,殿下大賢,大昭逢此大難,竟在短短時日平定大局,嘉州府百姓莫不感念殿下恩德,真是天佑大昭。不能及時為殿下分憂,臣頗為慚愧。” 林濾公主放下茶盞:“周大人莫要謙虛,嘉州府尹一幹人等,莫不是因禦史大人的公正廉明而得到應有處罰,禦史大人鐵麵無私,嘉州府百姓莫不因此感念大人廉正。” 周奉絕不會為了歌功頌德跑來公主臨時府邸,林濾自然明白還有後話,若所猜不錯,定是因為自家的小長史了,低頭飲茶的林濾公主微微隱去眼內一逝而過的涼意。 “臣身為禦史,萬不敢玩忽職守,嘉州府尹一事,自是臣應盡職責……”說到此事,周奉嘴角便不禁一絲僵硬,隨後又一臉正色道:“臣聞韓長史為殿下分憂,曾主領賑災一事,韓長史縱然有利於嘉州府百姓,卻稱不上賢,更有違於德。無罪抄家於大臣在前,後來更是收取賄賂於商賈,臣聞嘉州府的河堤、橋、路等造好更是以商賈名字為名,收取賄賂觸犯大昭律例,此舉更是有違聖賢之道。望殿下明鑒。” “韓長史所為皆有稟報於本宮,雖然有些地方長史大人所為是有些微瑕,但瑕不掩瑜,長史大人此次有功於大昭,林濾曾將事情經過稟報於聖上,周大人可從聖上那裏得到答案。” “既然如此,小臣不敢打擾殿下休息,日後定當向聖上求證,容臣先行告退。” 林濾抬眼看向周奉,後者鐵青著臉退了出去。 賑災一事雖了,怕是大昭朝堂的爭議卻不是一時能夠消停了。 林濾公主微微斂下眼眸,韓蘇並沒有向她稟報抄家一事,雖然從暗衛處知道收受的賄賂也用於災民,但顯然韓蘇亦是沒有澄清,更不要提築堤、修橋之事了。 韓小長史很明擺的在用這些敏感事情以求自汙。 雖然已顯能吏風範,但也掩蓋不了對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青澀少年這一事實。林濾公主眼前似乎又想起那雙清明、專注、認真的眸子,仿若這天下最汙濁的東西也玷染不了一般,這讓一向冷情的林濾也不禁為對方心疼起來,這樣的人是不適合進入朝堂的。 “長史大人,到底是什麽秘密,能讓你如此為難自己,也要不惜守護啊。” ☆、誰都有秘密 嘉州府林濾公主臨時府邸。 林濾公主林幼月獨自站在後園,甚至連貼身侍女澤蘭女官此刻都不在身邊隨侍。這位據說自小身體嬌弱,體弱多病的公主殿下,此刻長靴窄袖,身著青色胡服,左手執弓,右手拇指上戴著一枚犀角扳指,與平日溫雅嬌弱、我見猶憐頗為不同,此刻的她哪有一絲羸弱之態?渾身上下竟是三分英氣,七分鋒利,眉眼之間再不見溫然淡雅、眼含秋水,而是說不出的黑白分明,澄明清淨。 隻見她張弓便射,竟是瞄也不用瞄準一般,一箭射出,弓弦尚在顫動,接著動作極快的搭弓再射,如此連射三箭,因弓弦慣性使然,這三箭一箭比一箭更快,一箭比一箭力道更狠,這前後射出去的三箭竟然同時到達遠處的靶心,入靶的聲音仿若快要穿透靶子一般。 這位平日與人交談甚至很少自稱“本宮”的公主,此時才因她大昭皇族的血統與帝國公主的榮耀,隱隱透出原屬於她自身的尊貴與驕傲。 然而,她似乎對於之前三箭頗為不滿一般,再次張弓搭箭,此次動作極緩、極慢,直將手中的弓拉得仿若再用一分力就要被硬生生拉斷一般,張手、鬆弦,劃破空氣的嗡鳴聲帶著急速的箭矢流星般的疾馳而去,準準的沒入前三箭之間,並硬生生的將之震落在地,空氣中僅留下依舊震動著弓弦的餘聲。 “呼,多日不練似乎有些生疏了。” 林濾反複握了握拉弦的右手,頭頂響起“撲棱、撲棱”的拍翅聲,那是某種家禽獨有的美妙聲音。 公主府暗衛雖然屬於公主獨有的心腹,但不免有些舉動依舊為皇家暗衛所留意。這並非不信任,而是一種默認的程序。 如果說有急於八百裏加急的消息,或是有甚至連皇帝也不得不隱瞞的舉動,那麽飛鴿傳書無疑是最快速安全的了。 看了信筒上麵的標記,南邊傳來的消息,林濾微微思索,似乎並沒有什麽事情在那邊調查,那麽,唯有神秘小長史的身世了。 這讓林濾公主一時之間心中說不出的複雜:到底是什麽秘密,讓暗衛為難到不願浪費時間回來稟報自己,而在原地等待自己的指示?或是……這秘密甚至連聖上都要欺瞞過去? 破開蠟封,林濾果斷的打開密信。 一時之間,這位一向冷靜自持的殿下竟然微微露出迷惑、驚訝、錯愕、興奮、感慨、荒唐,多種複雜情緒。 “長史大人,這便是你無論如何,也必須守住的秘密嗎?” 林濾不得不承認,自家的小長史總是能從不同方麵帶給自己驚喜,卻沒想到這驚喜會變成驚嚇的一天。 新奇的烹調方法在琅福地自己早就已經見識過,賑災之時的高明政令亦可以理解為,貧寒子弟自小受過災害之擾,長年累月想出的對策。 這已經不一般了,可是,比起十二歲才開始蒙學,卻在十五歲中第,前兩種在如今看來,好似實在不值一提一般。 雖然史書記載,前朝宰相顧佐五歲作詩,七歲作賦,十二歲通讀經史,可說是世上神童第一人。而靖朝名士隋寄更是僅讀半卷靖書便聞名天下。 史書多有誇大,這樣的人說不得都要摻上一絲水分,可是比起自家長史來,似乎也頗有不及? 畢竟,自家長史是實打實的僅讀書三年,中間又是葬父,又是養家,所讀之書更沒有所謂的孤本,更別提名士的題注了。僅靠手抄的原文,幾乎全部自行理解,私塾更是沒上幾天,竟然不但詩詞瑰麗,策論亦是不俗,若不是自己心腹暗衛調查出來的,林濾定然覺得這是有人與自己開玩笑。 世上怎麽可能有這種人?稱之為奇才也不為過了吧? 任憑這位公主殿下多麽聰慧精明,卻也怎麽都想不到自家長史身體裏是千百年後另一世界的靈魂。 所以,林濾公主不得不接受自家長史很有潛力這一事實。 然後,林濾公主好笑的看著密信,與本身令人驚訝的才華不同,長史大人天真的以為,連續換上幾個地方居住,並且重換戶籍便可隱瞞身份的想法,不得不讓林濾邊咬牙切齒邊啞然失笑。 雖然戶籍政令的確多有漏洞,可長史大人似乎也樂觀的可以,她到底得多小看天下人才能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行徑啊! 更何況,竟然還是為了填飽肚子? 不,準確的說,是過上飯食豐富的好日子。 林濾不禁回想起自從長史大人來到公主府邸之後,似乎真的沒有一天吃過素,更加哭笑不得。 想想自己身為大昭的公主都要靠能力掙產業,這些文人士子們未免太坐享其成了一點。也難怪他們總有大把的時間浪費在文會、樂坊之間了。 看來官吏冗濫的事情真的要好好治理一番了,一個女孩子都想到鑽這裏的空子,可想而知,這裏麵吃白食的到底有多少人,國庫可不是為了給這些人浪費的。 至於自家的長史大人,林濾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很有趣麽?正好,有件事情還真非你不可呢……”眸子中閃爍著不為人知的光芒,“長史大人,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鋪開白紙,筆觸蒼勁渾樸。大約任誰也想不到,這位清秀絕倫的公主竟然會寫出這樣的字來。 “毀滅證據,混淆視聽。” 林濾微微思慮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頑皮。 隻見密信下方接到:“當地的甜甜圈,帶回一些。” ☆、小臣很糾結 諸事已畢,周奉在林濾公主那裏得不到便宜,動不了韓小長史,給不了前嘉州府府尹一派交代,自然急匆匆的趕去京城,重新作出利益交換,順便看能不能施壓從皇帝那裏占到點好處。 而韓小長史,隻待向林濾公主交了差,便又可以一身輕了。 事實上卻並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