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也叫下決心斬斷? 林濾與韓小長史並沒有在燕州城大街上多做流連,進入客棧的旅人首先是洗去了一身的疲憊,然後美美的睡上一覺。 晚上醒來的時候,迎接睡的又乏又軟的小長史的,除了林濾公主殿下以外,還有一個明顯漠北相貌的姑娘。 想想林濾渴望見東陽長公主的心情,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還要等待自己睡醒,小長史一時之間頗為赧然。 “她叫穆離,據說是皇姐的親衛。”林濾公主手捧茶盞,似笑非笑的說,麵上一派平日裏冷漠又不失親和的淡然。 來的自然不是烏查娜的人,想也是,小姑娘那麽大肆查找一番,自然早早的便驚動了東陽長公主或是秦王殿下的人,對於這二人來說,即使烏查娜家族頗有勢力,但是處理起來也並不是太費功夫的。韓小長史低低歎了口氣,想必林濾殿下早就料到這一點的吧。 至於東陽長公主的親衛,韓蘇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穆離,對方對於林濾略有所指的介紹並無一絲反應,雖然比自己年長,但她的年紀頂多也不過二十一二歲,身著灰撲撲的騎裝,腰別彎刀,整個人沉靜而又嚴肅,嘴唇固執的抿著。 “韓蘇,林濾殿下府上長史。” 穆離掃過韓蘇一眼,並沒有理會長史大人,而是僵硬的對林濾公主開口:“人醒了,出發吧。” 林濾起身,韓小長史冷哼扭頭撇嘴。 韓小長史生平最討厭三種人: 第一、眼睛長在天上的;第二、拿腔拿調裝13的;第三,就是沒事兒耍冷酷的。 於是,韓小長史在心內狠狠的將穆離歸到最後一類。 韓蘇以為,既然是東陽長公主派來的人,自然是心腹無疑,可這個穆離對自己不理不睬就罷了,卻明顯對林濾也有種既有敵意、又莫名別扭在意的刻意疏離。最最可疑的是,林濾公主似乎對此不以為意。 不過嘛,哼,拽什麽拽,再裝,難道你還能裝成刀勒公主不成? 穿過鬧市,從城西到城東,裝扮低調的商團租用的是一個僻靜的院落,正門來往的車輛運送的是毛皮和茶葉,而從後門進入的韓蘇,是第一次見到聞名遐邇的長公主東陽殿下。 別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 韓蘇終於明白,為什麽帝京中人對這位公主殿下念念不忘。 這位長公主東陽公主殿下,據說當年便已是風華絕代,如今看來,遇雪猶清、經霜更豔,這是種經過風霜雨雪洗滌出來的美麗,美到了極處、豔到了極處,卻又清純如洗,寧靜致遠。這是讓任何人一見便不禁心動的美麗,這是讓人一見便不能忘懷的心痛,沒有人能抵抗這種心動,隻能在一見鍾情的驚豔之後,瞬間生出不如相忘於江湖的自慚形穢,這便是長公主東陽,如今刀勒的昭華太後。 如果不是自己心中已有林濾,想必也會對這位公主殿下心動不已吧,就是有這麽一種人,天生便是為了成全世人的愛戀而存在的。 “林濾……”東陽公主看向幼妹,語氣間說不出的溫柔與歎息。 林濾猛的撲到東陽懷裏,緊緊抱住長公主殿下,就好像要將此間十年的分別給全數彌補回來一般,“皇姐……皇姐……皇姐……”一聲聲略帶哭腔的呼聲,似嗔似慕,如泣如訴。 東陽公主愛憐的抱著幼妹,頗為辛酸,當年的小孩子,如今都快要與自己一般高了;當年總被自己寵溺著的幼月,如今在人前,也隻能喚作林濾了;當年因自己遠嫁漠北,而不願與自己相見的孩子,如今卻背著帝君,遠來漠北。 東陽輕輕的拍拍林濾,“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也不怕府上的長史大人看笑話。” 被提到名字的韓蘇猛然一驚,暗罵自己失禮,拱手道:“小臣韓蘇,見過……見過……” 抬眼看了一眼穆離,又看了看林濾公主,一時之間倒不知稱呼“東陽長公主”好,還是“昭華太後”更為適宜。 看小長史糾結為難的模樣,林濾撲哧一笑,她那初見長姐的撒嬌模樣,臉上剛剛哭過的淚珠未擦,便又笑的開心,真是又嬌俏、又純真,直讓看慣她淡然又自信的小長史直了眼,心內直後悔:太可惜了,大昭沒相機啊。 “好啦,你稱呼一句殿下便是。”雖是對韓蘇說話,但雙手依舊抱住東陽公主不放,還好整以暇的仰著小臉,讓東陽公主為自己拭淚。 韓蘇掃了一眼穆離,見對方並未有一絲反應,眼睛直直的看向遠方,好似眼中壓根沒自己這邊三人一般,不說其他,單論態度,恐怕就是失禮之極了。韓蘇壓下心內好奇,繼續見禮:“見過長公主殿下。” “無妨,韓長史辛苦了,林濾多勞韓大人照顧,此次之事我會與七弟囑咐,回去之後,定不會叫韓大人為難。” “不……”韓蘇有些訕然的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林濾公主,頗為謙虛的說道,“是小臣多虧殿下照顧了。” 謙虛到這份上,這句話說的還是頗為心虛,穿越者做到這份上,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啊。小長史擦擦汗,沒辦法,作者沒給開金手指,小時候試著練過太極,真的沒啥用。 初見麵的寒暄並沒有太長久,皇家姐妹十年未見,自然是說不盡的思念,留下長史大人囑咐給穆離,便相攜進入東陽公主寢居了。 略顯失落的小長史抬頭打量了一番暫居之地,又抬眼看看天色,再踢了會兒石子兒,遠距離的愣愣的看了半晌螞蟻上樹,終於忍不住對著木頭樁子一樣的穆離發了話:“穆護衛!能帶我到休息的地方嗎?好歹跑了七天的馬!” 明明之前還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看遠景看的稀奇,那現在這副怔怔的看向長公主寢居的模樣是什麽意思嘛! 雖然殿下都十六歲了,的確不該和長公主同住。韓小長史想著想著又忍不住要踢小石子兒。 “哼。”穆離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同樣是傾心付出的感情,為什麽我的就要如此卑微 林濾公主林幼月乃是東陽公主一手帶大,比起如今刀勒的阿夏王子,林濾反而更像東陽的第一個孩子,如姐如母,大約就是這兩位公主之間的感情。 所以,才以至於,初嫁刀勒的長公主在聽到幼妹病重的消息時,連和親都能麵帶微笑、從容以對的長公主殿下,竟會因此同樣思慮成疾。更使得察汗一怒之下因此斷絕東陽與大昭的聯係。 雖然中間十年不少與秦王消息互通,知道幼妹諸多事情,但畢竟沒有親眼見到來的安心。 東陽愛憐的攬著林濾,側臥榻上,如今林濾還穿著韓小長史的那一身男裝文衫,眉目英氣、風姿挺秀,真是讓東陽越看越喜歡,忍不住輕輕吻了吻幼妹的臉頰,就宛如十年前一般,直惹的林濾伸手摟住長姐的脖頸,仰臉撒嬌:“皇姐,你帶阿夏一起回大昭好不好?若是不願意見朝廷那群糟老頭子們,咱們就去我的封地住,我給你蓋一座漂亮的山莊好不好?” 東陽看她那副撒嬌的模樣、故意惹人喜歡的嬌憨語氣直笑,這是她自己帶大的妹妹,騙人的把戲自然也一清二楚。 若是說林濾想自己回去,那是絕對真心實意,若是說阿夏,自己的妹妹十成十吃味的不行,更何況還是自己與察汗的兒子,估計幼妹連想認這門親戚的心思一點也無,若不是想哄騙自己一同回去,害怕自己眷戀阿夏,絕對不會從口中說出這個名字的。 “阿夏?你這麽喜歡他的麽?”東陽撫著林濾的臉頰,盯著她的臉調笑,“那把他接來天天伴著你可好?” “男子漢大丈夫,怎可玩物喪誌?”林濾一臉遺憾,一點也沒有被看破心思的尷尬與害羞,“皇姐天天伴著我好了,讓阿夏陪著皇兄們建功立業才是正道。”然後轉手就把兄長們賣個一幹二淨。 恩,借口還是如此的合理又值得表揚。東陽看著心尖一般的妹妹,想起之前得知幼妹前來的消息時,一向穩重嚴肅的七弟震驚失措的模樣,以及對於隻帶了一個文弱長史一事,請自己詢問的憂心來。 “那你帶來的長史是怎麽一回事?我聽七弟說,他既不會武,又不熟燕肅人情地理,你不帶一些近侍防身,偏帶著韓長史,若遇危險,你就算自己自信能脫身,他怎麽辦?難不成不知道這裏的危險?” 秦王不比東陽,秦王擔心幼月安危,東陽卻偏偏要擔心韓蘇一些。別人不曉得,東陽可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幼妹,雖然近十年得知的消息,林濾不愛弓箭愛書香、茶香了,溫文嫻雅的一塌糊塗,直讓數位王子都寵溺這個柔弱妹妹,寵溺的沒個邊。但她心內卻笑,她自家的妹妹,從小聰明伶俐,喜愛詩書是正常,愛茶養身也無不可無能,但若是因此幼月便不愛弓馬了,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濾對於自己被長姐看的通透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她對別人外表親切有禮,實則冷漠又涼薄,對於東陽卻是一片真心,依戀孺慕,坦率真誠。 所以將自己的頑皮戲耍,涼薄小性,以及小長史的赤誠、出糗,都抖了個一幹二淨,圍獵之事秦王還未得到消息,林濾這會兒對著長姐,也沒什麽不好意思,將韓蘇吟詩,因不知道自己的閨名犯了忌諱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你當我想帶她啊,還不是怕她回到帝京皇兄們難為她麽?不過她也不累贅不是,她做東西很好吃,等明天讓長史大人請我們客好不好?”林濾一片天真爛漫,純真嬌俏,如果韓小長史在此,估計要大呼:啊,又要騙人了。 但林濾這次可真是沒有騙人,隻不過選擇沒把實話說完就是了,關於韓蘇的身份,話頭在嘴邊繞了半天,還是沒說給長姐聽。倒不是說不得,林濾自信依東陽的寵愛,絕對會幫自己瞞著,但是再寵愛,難道還允許自己胡來要做的事情嗎? 她如今已經到了婚齡,世家也沒死心收手呢,自己計劃這麽多年,好不容易還有個韓蘇自投羅網讓事情變的更簡單,她才不要因為其他事情讓自己的心思付之流水。 反正長姐總會原諒自己的,林濾眯著眼,摟著長姐的雙手又緊了緊,頭埋到長姐懷裏蹭了蹭,繞開話題。 “皇姐為什麽帶著穆離?刀勒的公主何時都做侍衛了?連名字都不改。” 東陽聽著林濾吃味的語氣,輕笑:“我來這裏,當然瞞不過了,穆離不來,那邊不放心啊。” “她看我的眼神可不像隻擔心皇姐回來,還說不出的嫉妒呢。我的皇姐便是我的,她可搶不走的。” 撫著幼妹的手微微一頓,東陽斂下眼睛,心內歎口氣:若是那個人隻求姐妹之情,反而簡單的多了。 燕州土地貧瘠、地質惡劣,缺乏水源,因此日夜溫差極大。 夜涼如水、冷風刺骨,穆離身披大氅,站在院中怔怔的看向東陽寢居的方向。 當年察汗大王迎娶大昭長公主的時候,穆離不過十一二歲。父母早喪、王兄即位,王兄乃是刀勒一等一的勇士、英雄,所以穆離很想知道,讓這麽一個大英雄念念不忘,寧肯放棄攻打大昭的最好時機,寧肯送去最豐厚的聘禮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然後,她見到了。 她並沒有想象中南人的羞怯與柔弱。 她靜靜的站在那裏,似乎連熱鬧的婚儀都近不了她的身,漠北大王狂熱沉醉的目光入不了她的眼,寒風過去,傲霜梅花,她站在漠北最繁華最尊崇的地方,卻偏偏不與這俗世相融,仿佛任何事都無法驚擾她迷蒙飄遠的情思,直到等待之人出現,暮然回首,瞬間花開,刹那芳華。 是的,直到等待之人出現。 在看到林濾時刹那間顯露出的模樣,那樣的東陽,在刀勒她從沒見過。那麽欣喜、那麽溫柔、那麽寵溺,就算是她的兒子阿夏王子麵前,都從沒有如此過。 穆離緩緩閉上了眼。在初到刀勒的時候,東陽也曾因為憐惜失去父母的自己,而擁入懷中,輕拍入睡,所以才會在之後無數的日子裏,使得自己不知何時親情化為思慕,便是知道對方是自己最崇敬兄長的妻子也不能退卻半分。 那麽,此刻的你呢,到底是帶著何種神情,擁著自己心心眷戀的妹妹而入睡的呢? 一時間,穆離心中禁不住的掙紮、隱忍及痛楚。 同樣是傾心付出的感情,為什麽我的就要如此卑微。 ☆、不是花中更愛菊 東陽與林濾姐妹之間十年初見,穆離困於情苦,燕州城數天,偌大的府第之中,結果竟隻有韓小長史一個人沒心沒肺的美滋滋的睡了個好覺。 而林濾公主殿下也終於在與長姐相聚三天之後,被早已氣急敗壞、忍耐至今的秦王殿下給接了過去詳談無論是封閉消息方麵、過程詢問方麵、歸途安排方麵、兄長的斥責方麵,以及其他。 這當然不關韓小長史的事,秦王公正嚴明,就算是對妹妹關心,也不會因此而去斥責長史大人沒有及時勸諫的失責,按照這位軍紀嚴明、嚴於律己、軍人作風強烈的王子傳來的話來說就是:回到帝京自然有專職參奏大人的禦史在,本王心雖不滿,到底隻是一個將軍,文武不相統,隻望長史大人日後三思而行,體諒一下本王對妹妹的愛護之心,長史大人請吧。 於是,韓蘇韓長史韓大人,一臉僵硬的站在大門處,看著載著林濾的馬車駛向秦王駐地,心內委屈不已:你倒是對這位任性的殿下勸諫看看啊,更何況,麵對一個與長姐十年沒見、思念不已的少女,誰能硬的下心腸阻擋啊。 可是秦王殿下並沒有錯,就身為公主府長史來說,自己的確是應該苦心勸諫的。韓小長史怏怏的往回走,難道旅程不危險嗎?如果不是林濾殿下忽然展現出英姿,或是後來有了詳細的地圖,整個旅程還真是危險重重。 “長史大人,仔細腳下了。” 抬頭一看,東陽長公主正坐在庭院裏飲茶,林濾公主在被秦王接走之前正是與這位殿下在一起的,自己當時還專門前來通傳,結果竟然又迷迷糊糊的跑回來了。 韓蘇訕訕一笑,收回快要踢上台階的腳,站定,頗不好意思:“小臣一時發呆,擾了殿下雅興。” “不妨,嚇煞人香清而且純,最妙在不需要多麽反複嚴謹的手法,這樣一來,就算林濾不在,我也能不用藏拙以致無法待客了,韓大人請來飲一杯如何?” 不擅於泡茶?韓蘇直愣愣的看著東陽公主,簡直與林濾一模一樣的優雅執盞姿態,舉輕若重、氣態從容。 “殿下真會說笑。”小長史大人一撩前襟,恭敬不如從命的坐在下首。 東陽公主幹脆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子上,一臉坦然的伸手指道:“茶對於我而言隻有解渴不解渴,看,我陪林濾品茶,她那一杯現在還有半盞,我這已經是第二杯了。當然,此時已不渴,所以執在手中純粹應景。” 韓蘇伸脖子一看,正所謂“茶七酒八”,也就是說:品茶講究茶煮九分熟,杯斟七分滿。東陽公主殿下杯子裏的茶還真是毫不客氣滿滿當當恰在七分處,與主人一樣悠閑自得的自曝其短。 品茶講究慢品、細品,從中品出味道、品出感悟、品出人生。單看這位殿下的從容、姿態、心態,如果這位殿下不自己說出來,任誰都會誤以為她絕對是茶道高手的吧。 “林濾從小喜愛弓箭,大約動極思靜,竟然也喜愛茶,我與她常在一起,姿態之間不免相象,更何況,十年無法相見,思及以往……”仿若印證一般,東陽公主再次執起茶盞,嘴角露出懷念寵溺的笑容。 這氣質瞬間的變化,讓韓蘇忍不住有些失神,此刻東陽公主所展現的,並不是自己獨有的那份清而不凜的風姿,明顯是林濾公主殿下平日的清幽嫻雅。 難怪都說這兩位是最肖像的姐妹,就算明明知道眼前的是誰,但韓蘇還是不可抑製的想到:十年後的林濾大約就是這個模樣吧。 如果說可以的話,韓蘇很想能遇到二十歲的林濾,現在的公主殿下很好,但是總是讓小長史有喜歡未成年少女的良心譴責,對這個年齡的少女表白的話,亦會很有誘騙的嫌疑。 如果殿下是二十歲,我是不是能勇敢一點,而不用去介意地位以及性別呢? 韓小長史並不能確定。 執起杯盞,輕啜一口茶,舉動之間不由自主的和林濾一模一樣。東陽公主心內微微歎息,這十年來的無限思念,竟是將這些回憶養成了習慣,怕是想改都改不過來了。看向對麵的韓小長史,想起幼妹日間的言語,這讓東陽公主難得的興起了促狹心意。 她和自己的妹妹可不同,林濾雖然天生聰慧過人,敏感早熟,但是畢竟皇家涼薄,林濾又沒有接觸過多男子,在情之一事上怕是還是生澀的很,不然,怎麽會看不到自家長史的一片心意?但是,作為自己,卻是看的很明白,更何況,這個小長史並不怎麽善於遮掩,而幼妹,對其也並不隻是自己的心腹長史的程度而已,似乎更為相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