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史大人一臉憋屈:這什麽破比喻!可竟然沒辦法反駁!  好在被毒舌打擊的多了,韓小長史如今的抗性明顯增加,已經到達了“出得你口,同時也出得我耳”的地步。  長史大人轉頭,裝作沒聽見。  “咦?”視線內忽然被突兀的東西塞滿的韓小長史,發出了疑惑的聲音:“那是什麽?”  隨著長史大人的指尖望去,琅福地的大門前明顯堆著一些諸如香爐、鮮花、案台之類的東西。  要知道,礙著據傳有著怪癖的長史大人的古怪規矩,以及數位公主殿下尊貴身份的威壓,琅福地一向人跡罕至,像是這種廟會裏才有的東西出現在這裏不得不說怪異,更何況,不知不覺之間還堆了這麽一堆。  韓小長史條件反射的心算,折價賣給廟會前的小攤販們能得多少銀錢。  “那是供奉月老的。”永淳公主開口。這種小事隆裕從來不會去關注,隻有這個萬事通的公主才會順便了解內情。  韓小長史愣住了。  “乞巧節早就過去了吧?”  “當然。”永淳點頭。  “花朝節要等明年吧?”  “沒錯。”  “那現在拜月老做什麽?”長史大人一臉迷茫,“還在我的門口拜。”  永淳公主掩口笑:“因為長史大人比月老更加靈驗啊。”  自前日永淳公主走後,吳王殿下自然得了辦法,於是第二日朝會的時候便打了朝臣們一個狠狠耳光。  你們不是說吳王殿下贈方帕定情過於不尊重、甚至於輕浮嗎?像是這等兒戲手段就應該不作數才是嗎?  於是吳王殿下以一貫謙恭自持的語氣念出:“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的時候,瞬間秒殺了諸多朝臣,他們到底文人出身,又在這個雅好詩詞的時代,骨子裏不免都帶著一絲浪漫,聽吳王這麽一說,倒是勾起了他們的感性。  尤其是對於大部分尚且年輕的臣子來說,方才的那一番小詞,真可謂是餘音雋永啊。  這還真是吳王殿下,這個時候都能保持風儀,若是自己,簡直恨不得手舞足蹈,抑揚頓挫的念出,方才能表達自己的情感。  楚王殿下一看,風向有變,好機會,趕忙出列奏道:“說起來,男女婚事,本來不過是兩家之事,偏偏諸位相公緊盯著人家男女私情不放,還借口說是什麽‘士族臉麵’,竟然迫得別人不得不當堂說出私密情話來,真是豈有此理。依臣之見,聖上還是及早賜婚,免得大家一直糾結這點小事,反而誤了朝中大事。”  可是年長的人才不會被這種話語輕易感動,堂中有人不應了:“楚王殿下說的什麽話,我士族名譽竟是小事?祿相是什麽身份地位,嫡女怎可與別人做繼室,就算是吳王尊貴,如此行事,也極為不妥。”  楚王笑道:“何大人何出此言?若說士族臉麵,難道就隻有希川姐姐嫁給我王兄是給士族抹黑?可小王前日還分明聽說,何大人當初還是段家入贅的女婿,結果如今泰山故去,看上了花街一個花信年華的姐兒,鬧著休妻不說,還不願還人家家產,這樣豈不是更礙士族臉麵?難不成以後遇到這種事咱們都要上朝議上一議麽?”  這事知道的人頗多,隻是私下裏鄙薄,誰都不會當麵說,如今被楚王在朝堂上揭出來,何大人頓時被氣了個仰倒。  楚王的無賴手段一出,朝臣們都不吭聲了,誰沒個見不得人的事兒?若是真沒有,那定是孤高清傲之輩,人家又不屑追著吳王的親事聒噪。  於是昭帝趁機一拍板兒,禦旨一下,三弟你快些回去成婚吧。  吳王的親事成了,長史大人頓時又出名了。  誰不知道那首情詞出自哪裏?果然不愧是詩詞聖手,帝京們的女兒家春心大動啊。倒不是想嫁給俊俏的長史大人,人家明顯有主。  都是恨不得請得長史大人給寫出一首情詞,也好打動良人心,達成少女心願啊。  要知道,祿希川可是熬了四年都沒能能讓吳王殿下點頭,可如今一首情詞都要成婚了,還不是小長史的功勞?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所以?”長史大人愣愣的看著眼前鋪開的宣紙。  “所以大家都認為長史大人比月老靈驗多了,公主府的侍女、侍衛們近水樓台,於是都來拜祭。”隆裕小狼端來硯台,永淳取出筆。  “不、不、不,我是問這些是什麽?”韓小長史指著眼前的東西,一臉黑線。  隆裕望天,永淳輕笑:“長史大人不愛出門嘛,我們的那些個郡主堂姐、表姐們就都隻好求到隆裕與我這裏了,來,情詞。”  韓小長史倒吸了一口冷氣,腦門兒冒汗,這足有十數張之多吧?而且可以想象,這才是第一撥兒,皇家的親戚有多少,長史大人心中十分有數,就算把唐詩宋詞三百首拿來估計都不夠抄的。  長史大人抹抹汗,決定拿出古往今來第一大殺器,力求一首擺平所有帝京蕩漾的少女心。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之後,林濾公主府傳出的新詞,為即將進入寒冬的帝京提前帶來了春風,並且少年男女們還興起了送方帕的熱潮。  ☆、67韓蘇,你很好  烈烈冬日,肅肅淒風。帝京偏北偏旱,雖然不至於風雨交加,但是近幾日陰風陣陣,寒到骨子裏,著實讓人不爽。  如今天短夜長,不過酉時天就已經全黑了,為了不讓汝南、柔嘉兩位小公主凍著,韓蘇就提前了晚膳時間,晚膳之後時辰尚早,古代娛樂項目匱乏,韓小長史又宅又財迷,也沒有逛街喝花酒的不良嗜好,所以這個時候一般都是讀書時間。  隻是今天有些心不在蔫罷了。  “唉……”長史大人歎了口氣,回過神兒之後才發現,看了半個時辰的書是倒著的。臉上一時有點掛不住,雖然明知沒人,韓小長史還是頗為心虛尷尬,撒手把書放在了一邊。  自從上次醉酒之後,雖然林濾公主並沒有追究什麽,可耐不住韓小長史心裏有愧,見到林濾公主就管不住自己的腿腳溜邊兒走,按說這種掩耳盜鈴外加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鴕鳥行徑,隻會讓人覺得更加有鬼以外,絕不會有任何效用,可架不住人家公主殿下偏偏吃這一套,看小長史心虛氣弱的模樣實在太可憐,林濾公主幹脆在自己寢居內呆著,倒也不常來了。  如此過了小半個月,本來也太平,可是今日隆裕公主走的時候卻提了一句“七皇姐又病倒了”這麽一句話。  就這麽一句話讓小長史從晚飯之後一直琢磨到現在。  病弱不是假象嗎?公主殿下其實不是很健康嗎?是不是又在例行後天不足之症啊。長史大人心裏焦躁,沒了書,雙手無論擺在桌子上還是放在身側似乎感覺都不自在,幹脆袖手站起來轉圈圈。  可是現在是在閉門思過期間啊,按說沒有裝病的必要啊。又轉了一圈,長史大人越加擔憂,最近的天氣的確不好,再健康的人也會生病……  不、不、不,公主殿下在漠北不也沒生什麽病?長史大人搖搖頭,可那次雖然條件惡劣,自己不也是沒生病?不算、不算。  不算半天,長史大人也沒搞清楚不算什麽,反正大概就是不能列入考量內。  所以……也許這次就是真的呢。  韓小長史停住轉圈,看看門口,猶豫不決不知道是不是該邁出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後,抱著雙膝蹲在門口兒、眼看再不出門就真的天太晚了的韓小長史,沒出息的咬咬嘴唇,因為蹲太久腿麻,可還是一瘸一拐、偷偷摸摸的往公主府後院繞去。  都說府內長史性格怪異,連個灑掃的仆人都不想要,其實林濾公主性子也是喜靜,不愛人多,故而內院的侍女、侍衛也並不是很多。  但就算再少,公主府的安全措施也不可能會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行蹤隱蔽之術又不怎麽高明的小長史給偷溜進去。  因此在韓蘇韓小長史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找人通報,要不幹脆在外麵瞄一眼就回去的時候,麵無表情的澤蘭女官早就得到消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原地苦惱打轉的長史大人身後,然後一溜煙兒的提到了公主殿下的床榻前。  林濾倒是真的得了風寒,最近天氣不是很好,公主殿下日前練習弓箭出了頗多的汗,被冷風一吹,今日便有些不適。  於是太醫請過脈之後,又思及這位公主殿下一向柔弱,便無論是驅寒的、溫補的、養身的抓了一大堆的藥,這可真是自作自受。  本來澤蘭就是宮內司藥女官出身,專門為了“柔弱”的公主殿下特別配置的,她精通醫理,如若讓她將多餘的補藥去掉也無不可,可是同樣正是因為日前林濾公主沒聽澤蘭女官的勸,沒有及時喝驅寒的薑湯,所以才導致了這場病。  於是此次澤蘭女官雖然沒有多說什麽,卻將太醫開的方子一樣不少的全部熬了個遍,麵無表情的服侍公主殿下一一飲下。  理虧的公主殿下倒也沒有什麽好爭辯,更何況,林濾本就不是那種性子。  因著長史大人的到來,澤蘭上前扶了被蓋的嚴嚴實實的林濾公主起身,並拿了靠枕放在公主身後,然後便退了出去。  那靠枕不是別的,正是當初去秋獵時候,韓蘇做的幾個抱枕,沒想到被林濾帶回來放在了寢室裏,長史大人不知為何,心裏邊兒有些歡喜。  於是一時忘記了正躲著公主殿下呢,反而歡快的挨到林濾身邊兒,看了看床榻不高,幹脆也不管旁邊的凳子,跑到林濾床頭蹲下,也不說話,仰著頭看林濾。  後世有人說,女人出浴的時候和發熱在床的時候最漂亮,其實這兩種情況一樣,同樣的衣衫單薄隱隱顯露出優美的曲線,同樣因為熱氣而麵色紅潤,如曦露晨花,嬌豔欲滴,同樣的因熱喘息,卻又身體乏力而顯得既嬌弱又性感。  不得不說,現在的林濾就是在這最美麗的時刻,看的長史大人屏住呼吸,差點兒丟了魂兒。  她不說話,林濾也沒開口,看小長史傻乎乎又天真的樣子頗為開心,公主殿下也不想打破這一時沉靜。  直到林濾大約受不了熱,將被子向下拉了許多,韓小長史這才後知後覺回神說道:“殿下,你病了啊,不能吹風。”  林濾輕笑:“小聲點,不要讓澤蘭聽到,這被子又厚又不透氣,我不舒服。”  韓蘇低頭看了看,是蠶絲被,這時候不流行棉被,更何況就算流行,也是貧家常用,皇室一般都用上好的蠶絲被的。  這被子的確不錯,韓蘇前世也喜歡,但是這被子薄的比較舒服,因為透氣性差,太厚不但沉重,還會壓得人透不過氣。  韓蘇想了想,遲疑的開口:“殿下,要不用小臣的被子吧?又暖和、又輕便、又透氣、又舒服。”然後跟著解釋一句,“有一床是新的,來帝京之後才做,還沒用。”  林濾聽她一口氣說了那麽多“又”,覺得十分有趣兒,但她也知道她家小長史總有稀奇古怪又好用的東西,不過雖然意動,但還是問了一句:“我用的話,你用什麽?”  長史大人笑眯了眼:“我還有一床啊,現在天還不是太冷,一床就夠用,我去給你拿來,好不好?”  林濾搖搖頭:“天這麽黑,風又大,你不要亂跑,找人去取就是了。”  韓蘇點點頭,轉身出去吩咐了人,又顛兒顛兒的跑回來。可跑回來剛站住,長史大人就愣住了,然後一臉羞赧。  “怎麽了?”林濾問。  長史大人窘迫的說道:“我是來看殿下的,探望完了,也該回去了。”  她來的時候就不是很早了,又在這裏磨磨蹭蹭好一會兒,任誰探病都不會呆這麽久,打擾病人休息。  “無妨,我睡不著,正想找人說話。”  林濾微笑看著小長史,她今日與往日很大的不同,不是柔弱親切,也不是氣勢淩厲,她語氣緩慢細膩、溫潤平和。  大約是受了氣氛所擾,或是看美人兒一時失了魂兒,韓蘇鬼使神差的開口。  “殿下,我是女子。”  林濾沒想到韓蘇竟然思維跳躍到這裏,不過她反應也快,沒有任何遲疑,輕輕點頭:“我知道。”  韓蘇有點愣,又開口。  “殿下,我喜歡你。”  林濾微微一笑,依然是那麽平靜,她說:“我知道。”  長史大人徹底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韓蘇這才若有所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十分失禮的抵在公主殿下額前,然後另一隻手捂在自己腦門上。  林濾看她一副“公主殿下燒糊塗”了的樣子,啼笑皆非,可總不能說:你的身世我早就調查明白了,實在沒有什麽好驚訝,而你喜歡我的事也早就暴露了……想到這裏,思及某些事情,林濾不由的有些羞惱。  那邊兒長史大人小聲嘀咕道:“還好啊,難道其實我也有些發熱?所以覺得並不是特別熱?”  林濾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於是公主殿下隻好出聲打斷長史大人的胡思亂想:“長史大人沒有估錯,我的病不是特別嚴重。”  “啊?”韓蘇愣住了,然後再次試探說道:“殿下,我是女子啊。”  林濾點點頭:“恩,我知道了。”  韓蘇臉上一紅,低頭小聲說道:“我、我還很喜歡你。”  林濾伸出胳膊,輕輕撫在小長史鬢邊,柔聲說道:“我知道啊。”這次,她沒再讓長史大人疑惑,而是再次重複:“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然後林濾看向有些局促不安的長史大人,那人一雙明亮的眸子盯著自己,卻掩蓋不了其中小小的緊張、小小的期盼、小小的渴望。  這麽多天憋壞了吧,其實早就想說了吧。公主殿下眼中泛出了無限溫柔,聲音如釀了五十年的酒,沉鬱芬芳,她說:“韓蘇,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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