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昏過去?林濾顯然覺得自己聽錯了,如果沒有震傷心口的話,那點兒瘀傷便真的隻是小傷,公主殿下不確定的問道:“因為疼?”然後上下打量,“真的沒有其他問題嗎?這個時候便是一點小傷也要說明白。” “就隻是因為疼啊。”長史大人理直氣壯的看向公主殿下,然而實際上連脖子都羞紅了。 林濾愣愣的看向韓蘇半晌,看的韓蘇簡直都要窘死了。 直到韓蘇真的快要撐不住,臉上都要冒煙的時候,林濾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韓蘇又羞又氣,但實在是難得看到林濾笑的這麽開心、這麽肆意,還是歡喜多過了羞赧,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林濾一手捂住嘴巴,一隻手此刻還被韓蘇握著,笑的簡直有些站不住了,她緩緩的蹲下,趴在韓蘇腿上,伏在被子上肩膀直抖。 韓蘇第一次見林濾這麽失態,覺得有趣的同時,還有一絲異樣,但到底還是窘迫多了些。 她不舍得放開握住林濾的手,便伸出另一隻手碰觸林濾的肩膀,“哎呀”、“哎呀”的叫著說道:“不要再笑了啊,我要生氣了啊。” 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真正覺得有些不對。 被她握著的林濾的手一直在不停顫抖,伏在自己雙腿上的公主殿下,從手臂之間,傳來陣陣抽咽的聲音。 韓蘇渾身一僵,驀地又放鬆下來,她輕輕的將手放在林濾頭上,無力的靠在床頭,抬起頭仰望房頂,嘴角咧了又咧,收了又收,然而笑意盎然的臉卻怎麽也維持不住,大顆大顆的淚珠洶湧滑落,房間裏隻剩下靜靜的哭泣之聲。 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哪怕做了準備!哪怕那一刻知道自己也許是不會被殺的,但是真的十分的害怕啊!害怕死,害怕見不到林濾,害怕就此再給林濾留下一道新的傷痕。 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再也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人了。 生死離別的恐懼,在這一刻,才真正的爆發出來。 所以,韓蘇。 所以,林濾。 無論是樂觀還是理智,都隻能聽從自己內心的情感,報之以宣泄般的哭泣,來表達劫後餘生、失而複得的悲傷的歡喜。☆、103這個惡毒的計策,真的差點成功 哭泣的時間並沒有維持多久。 倒不是因為環境不允許,而是理智的公主殿下哪怕失態,也都能很快的收回心神。 因此,在林濾默默飲啜片刻之後,反而是長史大人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淚水了,哇啦哇啦的最後幹脆撲到已經冷靜的公主殿下懷裏哭了個痛快。 以至於林濾被嚇了個手足無措。 基本來說,這種像小孩子一樣任性肆意的哭法,連汝南和柔嘉都不會有了,竟然在成年人身上看到到底受到了多大的驚嚇啊。 一時之間,伶俐的公主殿下竟然想不出安慰的辦法來,隻能笨拙的抱著對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衣襟被毀於一旦。 而一向靦腆羞澀的長史大人,在那樣的哭泣之後,卻若無其事的舉起袖子,抽抽搭搭的擦擦紅紅的眼睛,還能十分敏銳警覺的狐疑道:“林濾你真的沒有受傷嗎?臉色真的很差,要不先休息會兒?”一邊說一邊竟然還掀開被褥,似乎要騰位置,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地方。 這種對於林濾來說,有失儀態就等於十分丟臉的行為,於韓蘇看來根本就是發泄情緒有利於身體健康。 所以哭泣少的人反而更加的難為情這點,讓林濾又無奈又好笑,從禮儀舉止來講,韓蘇的舉動總是不免稍嫌輕率,但偏偏這種失儀的舉動,由這個醇厚率直的少女做來,讓人反而覺得真摯坦蕩。 她伸手阻止了韓蘇的動作,幹脆就近坐下,一邊伸手幫韓蘇攏衣服,一邊輕鬆自然的笑道:“你會耍把戲,難道我就不會麽?說了不礙事便是不礙事,臉色差那是為了做戲做的足,施了粉的。” 韓蘇這才徹底放心下來,露出歡喜的笑容來。 雖說做戲做足,但是往往最值得人相信的,就隻有既成事實。 林濾當然做了準備才去以身涉險,然而這個所謂的準備可並不包括韓蘇的遇險。 所以,吐血自然是真的,心神激蕩自然也是真的,故而臉色才會那麽的差,那分明就是血氣兩虧的氣色。 輕輕的將被子掩蓋到韓蘇身上,林濾微微一笑,心內小自斟酌,調養幾天便可大好,到時候可不算是欺瞞了。 她一心不想讓韓蘇再憂心,幹脆一人拍板決定:有事回到大昭再說。 她哪裏知道,這次自己真是因禍得福呢? 她幼時因長姐遠嫁,固執克製,致使鬱結於心。故而日後裝病雖說大多是因為澤蘭醫官等心腹之人動用了醫理的法子,其實多少也有些脈象上的顯性。 她這口鬱氣一直不散,雖然日常看起來無異,於健康似乎也無阻,實際上,於壽命多有妨礙。 而今次同樣心神情緒大起大伏之下,將鬱結多年的鬱氣連通那同口血吐了出來,過後又哭了那麽一場,才算是真正除了這個隱憂。 這個時候,這兩人卻都不知呢。 “那個博術爾想要殺了你?”韓蘇猶豫的問道。林濾之前並不想告訴她計劃安排,所以她此刻這麽問多少有些顧慮,但是那個博術爾分明想要對林濾不利,因此韓蘇無論如何也忍不住這個疑問。 林濾倒是毫不在意,她之前的隱瞞純粹是因為韓蘇知道的話,肯定會生氣阻止,現在事情已過,倒是無所謂了。 “確切的說,博術爾倒是不想殺我,僅隻是想傷我,當然,最好是讓我自己受傷罷了。” 林濾微微一笑,說道:“咱們來刀勒也這麽久了,皇姐的麵卻一直沒有見到,因此使臣團的諸位大人都舍下臉麵了。於外麵看來,咱們這邊被擱置的十分焦急,但是,實際上,比咱們還要急迫的,不是另有其人嗎?” 韓蘇“啊”了一聲,恍然道:“是蘇裏啊。” “不錯。”林濾點頭,神色之間不乏讚賞,讓小長史不禁微赧。 林濾繼續解釋,“咱們這麽耗下去,其實反而是有利的,蘇裏總不能一直這麽擋下去,更何況我皇姐還在刀勒皇宮呢。若是這麽拖下去,不說咱們,哪怕刀勒的大王們,也得對他生疑,想著是否是其軟禁了昭華太後。” 隨即,林濾麵色一冷,道:“若是他膽敢破罐子破摔,幹脆加害我皇姐,咱們必不與他幹休,想必刀勒諸部的大王,也不是沒有不想撿便宜的。所以,蘇裏定然是不會這麽做的。” “畢竟……烏察族統治刀勒,到底還是太久了。” 越是占據主位,自己的部族就能獲得越多的資源,也就越加強大。這的確會讓僅次於其的部族大王們,生出更多的心思來。韓蘇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對於這種爭執與人心,理解之外卻又不乏悲哀。 “而蘇裏又是必定知道,皇姐與咱們的目的的。” “蘇裏此人偏私自負,且不說對我皇姐有著私欲,哪怕是沒有,皇姐身為刀勒的太後,他這樣的人又怎會讓她離去?” 微微一頓,林濾從容笑道:“所以,蘇裏必有手段,而我們唯一的機會也定在這裏。” 韓蘇雖然不解其中細節,但還是皺眉問道:“將計就計,這不會太冒險了嗎?” 將計就計,說起來簡單,實則乃是謀略上最危險的計策,這不但要洞悉對方施策者的一舉一動,事先料敵於先機,做好相應準備,還要直擊對方漏洞,迷惑對方的同時,施以反擊。 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隻要一個錯誤,就都有可能將計劃毀於一旦。 這世上,並沒有完美無缺、絕對完全的策略,也沒有能保證絕對萬無一失的策士,事實上,意外有很多種。 起碼,在剛剛之前,韓蘇不就成為了林濾最大的意外了嗎?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林濾平心靜氣解釋道,“蘇裏性格上雖然諸多缺陷,但是反過來說,也是一個麻煩的人物。” “他性格多疑,便誰都不願意信任,恨不得將昭華城設上層層關卡,隻為了防止皇姐的出離。同樣的,正如之前所說,目前最想打破如今局麵的是他,可是若是咱們尋了什麽機會借口想要有所動作,他卻又定然不會放心,哪怕撕破臉麵,說不得也要檢查一番,以策萬全,這樣下來,事情便有諸多變數。” “因此,對於他這樣的人,以不變應萬變,如他的意願行事,再順勢而為才是上策。” “所以他的策略就是傷你?”韓蘇有些惱怒道,“這未免也太亂來了。” 林濾輕輕一笑,伸手摸摸韓蘇的頭,安撫了一下對方,說道:“若是隻有他,說不得逼的性子起來還真有可能用這麽劣等的手段。” “刀勒的大王們大部分都是如此,勇武有餘,智謀不足。” “但刀勒受中原文化影響許久,也是有如察汗一般喜愛研究兵法謀略的人物的。”林濾側頭看向韓蘇,“你定然想不到,其中就有博術爾。” “博術爾?”韓蘇驚訝的喊道,那個看起來粗魯蠻力,又一臉色相的家夥? 看到韓蘇臉上誇張不信的表情,林濾輕笑:“你不要小瞧他,察汗之後,刀勒真正算得上人物的,便有他一個。” 隨即,林濾認真說道:“這個人隱藏頗深,行事謹慎,哪怕在刀勒也隻有勇武的名聲,人前都是豪邁蠻橫的形象。” 韓蘇愣道:“與你一般?” 林濾搖頭道:“與我不同。” 她繼續道:“此人出身於刀勒一個小部族。在漠北,部族的力量才是決定性的,個人的勇武到底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勢。博術爾雖然算是大王,但是出身於微末,他又是心存大誌的類型,故而專門結交了刀勒大王的弟弟蘇裏,與其結成結義兄弟,後來又由蘇裏推薦給察汗。” “他對蘇裏的性格了解頗深,知道自己的結義兄弟除了其自家的兄長以外,沒有一個服氣的,蘇裏心胸狹窄、陰狠有餘、智謀不足,偏偏又頗為自負,所以,博術爾十分明智的,在蘇裏麵前都有所收斂,有了什麽想法,也都是歸結於蘇裏身上。” 林濾歎道:“故而無論大昭、漠北,隻知此人勇武之名。我皇姐也是曾在察汗口中,聽得察汗對此人曾有諸多誇讚,才知道此人的底細的。” “所以,我與皇姐料定,蘇裏若有念想,計策必定出於此人身上。” 林濾說道:“我在來此之前,細細推斷了各種可能,想了又想,他們能用什麽法子,迫得咱們不顧忌皇姐也得離開。思來想去,這件事大約便是應在了我的身上。” 韓蘇恍然道:“你在外人眼中,一向體弱多病,有心脈不足之症,若是驚的你舊疾複發,刀勒環境本就不好,而大昭使臣又絕不會放心將你交與刀勒的禦醫診治,便隻有舍棄原本的目的,護送你回到大昭了。” “一個是已經出嫁的公主,如今刀勒的太後;一個是大昭帝君最寵愛的公主,如今帝君的左右手……”韓蘇喟然歎道,“依如今境況,哪怕東陽長公主殿下過去對大昭有再多的犧牲,想必諸位使官也會很輕易的做出取舍。” “不錯。”林濾麵上一陣淒然,配上她驕傲凜然的姿態,竟讓韓蘇覺得更加的悲哀與悵然,“真到那時,哪怕是七皇兄在此,卻也不得不顧忌大昭朝臣與民間的言論。他畢竟是武將,王族身份反而更讓他有諸多忌諱,到那時,就算他在此,也不得不做出退讓了。” 韓蘇憂慮的看向林濾,饒是公主殿下風姿凜冽,強打精神,神色之間也不乏淡淡的疲憊。隻不知究竟是身累,還是心累? 雖說並沒有發生所推測的事情,但是這其中到底有多大的危險,經曆了事件的韓蘇與林濾再次回想,都感到心悸不已。 博術爾不愧心思狡詐,蘇裏不信任別人,囑咐了他親自辦此事,他卻又暗埋棋子,若林濾真有損傷,大可將動手之人交出來,實在不行,如今刀勒多亂,大昭又與後齊有諸多齷齲,替罪的借口多的是。 兩人一時之間相顧無言,唯心中複雜難平。 事情的確按照推測發展了,韓蘇這裏卻險些出了問題。林濾微微歎息,心中頗悔當初在燕州城到底軟了心思,沒能將韓蘇強硬留在那裏。但一時又覺得自己的退讓似乎讓韓蘇更加的開心歡喜,遇事冷靜果斷的她,竟也為此次得失對錯判斷不出個結果來。 而韓蘇低頭怔怔半晌,不知想些什麽,直到林濾想要再次開口,她才忽然輕聲說道:“當初博術爾屢次想要拜見你,其實想要見的是我對不對?” 林濾靜靜的盯著韓蘇靜謐的眸子,這次,公主殿下沒有任何隱瞞,因為,她知道,韓蘇有韓蘇的驕傲,她看著韓蘇的眼睛,認真的回答道:“是的,博術爾想要殺的,從來隻有你。” 是的,博術爾想要見到的,想要確認的,一直都是韓蘇而已。 襲擊大昭的公主,哪怕事後有諸多借口,哪怕博術爾不得不承受懲罰,也會有諸多的仇恨遺留,以及複雜的變數。 這從來都不是上策。 上策是殺死傳聞中林濾公主殿下傾心寵愛的少年,就猶如當年昭華太後的離去,引發纏綿了少年公主十年的病疾一般,再次重演當年的情景,再次奪取感情脆弱的昭國公主的心上人。 沒有連續兩次同樣沉重的打擊,並打擊在同一人身上,更加殘酷的事了。 親眼看到最殘酷的現實發生在自己的眼前,昭國病弱的公主,一定會崩潰。 隻是,林濾到底將韓蘇保護的很好,博術爾無計可施,才不得不施以下策,直接對昭國的公主動了手。 事實上,這個惡毒的計策,真的差點成功。 如果,這個時候,韓蘇再不知道林濾之前的吐血到底是真是假,那她就是真的傻子了。可是這次,她一點都不想再弄清楚所有的隱瞞,一點也不想再追尋戀人之間所謂的絕對信任。 誠摯無瑕的感情大約永遠不會存在於淋濾與她之間吧,可是,韓蘇此刻卻覺得,這就是讓她感覺最滿足、最幸福的感情了。 她輕輕的執起少女公主的手,十指相扣,緩緩的抵在額頭,在對方的手背上施以輕吻。 林濾頓時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這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小長史從來沒有這麽勇敢過好不好?! 可是,向來謹守禮儀、也同樣薄麵皮的公主殿下這次卻沒有一絲的羞澀與窘迫。